第40章
第40章
紙牌游戲當然還有下半場。
像鯨魚掌控浩瀚的海域,像狐貍找到鮮嫩的草坪,狐貍會撒歡兒,會打滾兒,而鯨魚遮天蔽日的溫柔,是萬物生的頌歌。
陳飄飄聽到了藍鯨的聲音,它來自海的深處,在粼粼波光裏穿梭,皮膚上的幻影活色生香。
光線會一次又一次将鯨魚釣出水面,再在缺氧的那一刻将它重重抛回海裏。
陳飄飄不厭其煩地告訴陶浸,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和自己一樣,不,比自己更理應被善待,被呵護,被歌頌,被偏寵。
“我喜歡你的每一種聲音,好聽。”
“我喜歡你的每一個表情,好看。”
都不要藏起來。
我更喜歡現在的你,甚于人前的衣冠楚楚,甚于被仰望的太陽。
“我還有髒話想要說。”陳飄飄的長發垂下來,想讓陶浸背過身去。
陶浸收斂呼吸,以動作回應她。
“你那個前女友,真是……”
“沒品的東西。”
陳飄飄說完,爽了,各種意義上的。
遇到陶浸之後,她越來越明白,戀人本身才是愛情裏至高無上的珍品,因為追逐附加意義而開展親密關系無異于買椟還珠。
沒眼光的東西。
她不知道陳飄飄有多貪圖陶浸。
陶浸輕輕顫了一下,陳飄飄抱住她,親吻她。
兩個人從淩亂的夜晚裏平複,天已經要亮了,她們卻毫無睡意。
陶浸看陳飄飄的眼神不大一樣,她望着魇足的陳飄飄,又一次重新認識她。不像小狐貍,像個小惡魔,她對陶浸多了一份張牙舞爪的理直氣壯。
陳飄飄汗濕着縮在陶浸的懷裏,小聲問:“你可以依靠我一下嗎?”
“嗯?”
“我不怎麽會照顧人,我只會照顧自己,”她在陶浸依賴她的那幾天裏,嘗到了一點家的感覺,“我想學。”
“好。”陶浸淡淡一笑。
她想跟陳飄飄說,會有人一直陪着你的,但當陳飄飄說出想要嘗試照顧她的時候,陶浸就明白了。
陳飄飄開始試着相信她,相信有一個外婆以外的人,不會抛棄自己。
外面的月亮暈暈乎乎,陳飄飄的思緒也斷斷續續,想起來什麽,說什麽。
“你為什麽喜歡咬人?”
“不知道,”陶浸搖頭,反問,“那你呢?為什麽要跟我學?”
“我喜歡。”陳飄飄抿嘴笑。
陶浸也笑,下唇在她耳邊一蹭,悄聲說:“我也是。”
那就不想為什麽了。
摩挲着她的肩膀,陶浸看了看卧室的吊燈,嗓音微啞:“真的不介意這個地方嗎?可以再找房子的。”
“你們租這個房子的時候,她給過錢嗎?”陳飄飄在她頸窩裏問。
“沒有。”
“那這自始至終就是你租的房子,”陳飄飄轉轉腦袋,環顧一圈,“這麽好的房子,幹嘛因為別人搬出去?”
“又不認識她。”
她将眉頭一挑。
陶浸笑出聲,指腹不用力地勾她的臉頰:“你好可愛。”
親昵地用鼻子碰碰陳飄飄的。
“不錯。還很帥,很潇灑。”陳飄飄也用鼻尖輕輕反啄一下。
陶浸點頭:“錄下來,給安然聽。”
“AI合成的吧?”
兩個人相顧而笑,交纏的呼吸打在枕畔,在耳邊,在微微蕩漾的眼波裏。
這場坦白局慘烈而又溫情,陳飄飄感到從前許多虛無缥缈的東西都落了地,她們真正認識彼此,包括骨血裏與皮相相悖的那部分。
熬到天明的兩個姑娘,用自己當過渡,在瞳孔裏完成白天對夜晚的替換。
留給她們溫存的時間不多,因為都有早八。六點半起床,七點出門,七點十五就走到學校,去食堂吃早餐。
早餐食堂在地下,倆人買了一份蒸餃,陳飄飄喝紫菜雞蛋湯,陶浸點了小馄饨,但咬一口便蹙眉,陳飄飄問怎麽了?
陶浸說:“醋放多了。”
陳飄飄就着她手裏的勺子嘗一口:“還好啊。”
然後把自己的紫菜蛋花湯推過去:“喝我的吧,跟你換。”
陶浸點頭,抿着勺子,若有所思地收攏視線。
“你為什麽耳朵紅了?”陳飄飄好奇地打量她。
“我在想,這是不是你說的,想照顧我。”陶浸又喝一口湯,掖了掖嘴角。
陳飄飄吹吹馄饨,嘟囔:“這才哪到哪。”
“我會對你很好的。”
“你信不信?”
陶浸忍俊不禁:“我信。”
她很開心,神情很愉悅,心底卻在發麻。她在喝湯的間隙偷看面前的小姑娘,才十八歲,被冷落、被欺負、清高又文弱地長大,她說她不會照顧人,但她也說,會對陶浸很好很好。
她們之間沒有發生過什麽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也沒有對彼此做出海誓山盟的承諾。
連這句近似承諾的短句,發生的場景也是在一個地下的食堂,油光光的塑料桌子,常年擦不太幹淨,悶悶的氣味像是被包子和餃子織出來的,醋還放多了,刺鼻得仿佛要殺死所有人的嗅覺。
但她說,會對陶浸很好很好。
陶浸想,自己也許會記得這句話,和這個場景,很久很久。
吃完早餐,陶浸将陳飄飄送到教室門口,囑咐她好好上課。
小課間,陳飄飄來後門找她,問她水杯呢?說她去裝水,一塊兒幫她打了。③
陶浸笑了,把水杯遞給她。
下課,陳飄飄在樓梯教間等她,伸手幫她拿書,倆人一起往食堂去。陳飄飄牽着她的手排隊,支出半個身子打探窗口有什麽菜。
“菠蘿燒肉快沒了,其他的你都不怎麽愛吃,咱們是繼續排還是去樓上呀?樓上可以點菜。”陳飄飄說。
陶浸又是笑,清清嗓子,問:“你呢?你想吃什麽?”
“我沒什麽想吃的,”陳飄飄忖了忖,挽着她出來,“去樓上吧?你上次不是說……”
擡眼瞥到她的表情,頓住,困惑地揚眉:“你一直在笑,笑什麽?”
“飄姐罩我。”陶浸很愉悅,輕笑着說。
陳飄飄這個樣子,又是沒見過的,有一點社會,有一點江湖。
可愛兩個字,已經不太夠形容。
陳飄飄臉紅了,嘴唇動了動,陶浸看出來她想說“靠”,可這裏人來人往,她要維持她的人設。
于是鼓着腮幫子,把髒話咽回去。
不逗她了,陶浸牽着她的手爬樓梯。
小狐貍不高興,木着一張臉。
“木瓜牛奶喝不喝?”陶浸彎腰,歪頭看她。
陳飄飄搖頭。
“牛奶木瓜喝不喝?”
陳飄飄點頭。
“牛奶要一番哦?”
“嗯。”
倆人都沒忍住,笑場了,陶浸揉揉她的頭,領她推門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