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
六
秋敏銳地發覺趙奕楠的狀态和以往不同,比如每次吃完飯趙奕楠都會沖到廁所去。一次兩次她以為是趙奕楠腸胃不行,吃不了辣和油。直到有次,趙奕楠的包忘記拉上拉鏈,包裏的物品順着沒拉上的口子傾瀉出來,其中就有黃色和藍色漸變的藥盒。
秋頓時明白了一切。
“你在吃藥嗎?”
“對,不是什麽很重要的藥。”
“可你的副作用很嚴重。我的妹妹…堂妹,之前也在吃這個藥。她也是吐得很厲害,所以後面去找醫生換藥了。”
“真的沒關系。我們走吧。”
秋堅持第二天要陪同她去醫院。
趙奕楠覺得小題大做。
等到趙奕楠轉車來到醫院,已經快要中午了,秋已經在門口等待多時。
“你沒有必要陪我來。”
“看病這種事,一個人會很孤獨。”
“你真的沒必要陪我,我只是睡不着,去開點藥就好了。”
“只是睡不着嗎?”
只是睡不着嗎?趙奕楠不知道。她回想起幾年前被自己撕碎的那張診斷。其它的描述她一點也記不得了,唯獨那行“抑郁發作伴焦慮障礙” 不時浮現在她的眼前。即使不用檢查她也知道自己現在的焦慮水平達到了一個很高的阈值。
或許是有過吧。
她的太陽穴周又開始隐隐作痛。
從診室出來時,秋是沉默的。
“真不公平…為什麽對你們這麽不公平?”
不公平,她也想知道為什麽對她們這麽不公平。
那次母親陪同她住院,坐在陪護床上默不作聲地削着蘋果。母親削蘋果時皮從來不會斷,小時候的趙奕楠憧憬這個技能,想要學到手給小夥伴炫耀,可總是學不會。那一天母親削的蘋果皮藕斷絲連,最終一段一段地掉在垃圾桶裏,與黑色垃圾袋接觸發出“啪”的一聲。趙奕楠知道母親在埋冤她。醫生過來查房時跟她說,如果受到撞擊的位置再偏一點,她很可能沒命了。她回頭看向母親,母親頭也不擡。或許是感受到趙奕楠的眼神,她睨了趙奕楠一眼,眼神中的怨毒深深刺痛了趙奕楠。那眼神趙奕楠太過熟悉。母親一點也不心疼她,只是嫌她多事。
她真的只是想要一點點愛,哪怕只是用生命來換取一點點短暫的愛。她時常在想,如果撞擊的位置真的再偏了一點點,如果她真的失去了生命,母親會不會稍微愛她那麽一下。
趙奕楠生活的世界沒有公平二字可言。趙卓文是被偏愛、被溺愛的,趙宗寶、趙耀祖、趙天賜都是被偏愛的;趙奕楠是不被愛的,趙奕涞、趙想兒、趙盼兒都是不被愛的。只有被愛的人才能意識到世界公平與否。毫無疑問,秋是被愛的。
為什麽得不到愛,只是因為她們與他們有着不同的性別嗎?
很多年以後,趙奕楠都會在記憶閃回到那個場景。從趙奕楠身後,秋突然環摟住了她。在醫院大廳裏。趙奕楠愣了一下,随即抱住了秋的手臂回應她。周圍的人來去如梭,在這樣的地方,沒人有心情去關心他人的行為。仿佛隔着一層真空,她們和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聯系。世間只有她們二人。
她說,趙奕楠,我來愛你吧。
趙奕楠從來不知道,在那個下午,秋心裏究竟在想什麽。秋緊緊拉住趙奕楠的手,朝着門診樓大廳外驕陽似火的花園奔去。
兩人緊緊牽着雙手,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之間傾瀉下來。耳旁的蟬鳴無限放大,聒噪得趙奕楠已聽不見周遭任何聲音。臉龐飄來隐隐約約來自發尾的帶着澀意的白花香氣。
如同飛蛾撲火一樣、浴火的沖動。
但很奇怪,趙奕楠并不反感那個動作。
秋大抵是被愛慣壞了的人,所以她才能那樣旁骛無物地去愛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