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
十
趙奕楠時常接到家裏來的電話,不是要錢,就是妹妹考了多少分。趙奕涞的高考成績意料之外地上了一本線,兩姐妹知道後喜極而泣。趙卓文沒能考上高中,母親舍不得讓他去職校,要花重金将他送進一所學費不菲的民辦高中。
父親說他一定會回來參加兩個孩子的升學宴,一天,兩天,三天,四天,五天…杳無音訊。母親等不到父親回來,激動地定下日子。
兩人的升學宴定在同一天辦。那日鑼鼓喧天,兩人的升學宴加在一起,竟是比趙奕楠升學宴那天還熱鬧。盡管村裏又出過好幾個大學生,村裏人還是會來參加下一個大學生的升學宴,祝福順帶捎上自家孩子來沾喜氣。村裏人是團結的,他們會真心祝福每一個考上大學的男孩,但趙奕楠有時異常痛恨這種團結,當邱荻每次想要離開這裏時,當女孩們想要再讀書時。這種團結就像狗籠,緊緊鎖住了女人的命運。趙奕楠知道,他們恭喜的不是考上大學的趙奕涞,而是花錢進民辦高中的趙卓文。
父親的消息終于傳來。父親從手腳架上跌下當場死亡。公司給出的回應為違規操作。
母親帶着三個孩子來到工地門口,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在工地門口。她沒有文化,不懂得這世界上還有另一種途徑可以維護自身權益。淚水和滂沱大雨一齊下着,激起了水花,卻激不起人心一絲一毫的同情。
趙奕楠跪在泥水裏,她倔犟地仰着臉仇恨地望着工地,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但她知道,她沒有哭。
沒有文化的人不懂得世界上有另一種途徑,而有文化的人知道在這世上沒有足夠的經濟實力,通過另一種途徑也無法保證能夠得到公平公正。
終是包工頭看不下去自掏腰包給了五百撫恤金,說上面不給發,只能以自獻綿薄之力,另一個原因則是讓她們不要再鬧了。
家裏的錢最多最多只能再供得起多一個孩子。趙奕楠是研究生,村裏第一個研究生,必須供。父親走了,趙卓文就是家裏獨苗,即使是高昂的民辦高中也理應供他去讀。趙奕涞哭着說自己也想讀書,母親說供她一個女孩念完高中已是情分。
注定有一個人要成為犧牲品嗎?為什麽犧牲品是她?所有人都知道答案,母親知道不合理,女人們知道不合理,男人們更是知道不合理。他們把那奉為真理,仿佛只要說成是老祖宗傳下的規矩,一切不合理都将化作合理。
那一刻趙奕楠下定決心。她擦掉趙奕涞的眼淚,只是那淚水無論如何也擦不幹。
她說,沒關系,媽不供你讀,姐供你讀。
無論導師和同門如何規勸,趙奕楠向學校遞交了退學申請。
在離開之前,她終是沒有再見過秋一面。
她并不是一個合格的愛人,無論是現在還是以後,她都無法承擔起秋的生活,給她足夠的愛。秋需要的是與她階級相仿、經歷相仿的愛人,而并非是她這樣從一開始就不屬于她世界的人。她想,以她這樣的身份,應當沒臉再去見秋。
離開學校那天,趙奕楠忍住了回頭。
趙奕楠找了一份工作。她沒有背景,沒有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她的同事中不乏名校碩博和海歸,她甚至連學歷也不如其他同事。她将自己的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好像只要夠忙她就不會再去想任何事。父親的離去、退學的不甘,她将一切都埋葬在心底,日日夜夜沉浸在工作裏。
只要夠忙,她就不會去想任何事。
即使是這樣的背景下,趙奕楠竟也晉升到了主管的位置。
彼時趙奕涞已經大學畢業,在省城找了一份薪資豐厚的工作,足以讓她自己生活得很好。
趙奕楠的任務結束了。
她向公司提出離職,申請了英國學校的研究生,不要其他地區,只要倫敦的學校。
故事已臨近尾聲。
我們喝掉最後一口酒。招待拿來賬單,一共四杯,arcane,the sun of London,opposite attract和until we meet again,只是四杯酒就花掉小一百鎊,看一眼托盤裏的賬單,多少有點讓人肉痛。準備結賬時,趙奕楠攔住了我:“倫敦這裏是我的主場,況且今天是我約的你,無論如何這次我要請你喝。”
“好呀,”我應下來,“那有機會到曼徹斯特我請你,那兒是我的主場。曼徹斯特的一家酒吧也還不錯,也是全球排名top50的酒吧。”
“好啊,妹妹你怎麽稱呼?”
“姜含烨。叫我小姜就行。生姜的姜,含苞待放的含,火華烨。也可以叫我火花。我在北方皇家音樂學院讀一年級。”
“你也姓姜啊,她也姓姜。”
“你說秋嗎?是哪個姜?生姜的姜?”不知是否因為酒過三巡,我感到一股莫名的力量直湧上來,沖得我腦海發懵,“能告訴我她的名字嗎?”
“姜硯秋。”
“她的名字叫姜硯秋。”
“生姜的姜,墨硯的硯,秋天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