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雲朵
第15章 雲朵
時雲舒感覺自己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她虛弱無力地躺在地上,有一個匆匆趕來的男人将她一把抱起。
她看不清對方是誰,只能從眼睛勉強睜開的一條縫中依稀辨別出, 這個人的眉眼好像江淮景。
她氣息微弱地問:“你是誰啊。”
那個人沒回答。
她被抱得一晃一晃的, 實在好奇:“江淮景嗎?”
話落又自顧自否認:“不對, 他這個混蛋怎麽會來看我。”
“......”
對方似乎很讨厭她,語氣冰冷:“閉嘴,吵死了。”
她在夢裏疼得想哭,已經分不清眼前人究竟是誰。
委屈巴巴地小聲嗚咽着:“你兇什麽。”
男人聞言, 身形一滞:
“對不起, 都是我的錯。”
“你別哭了,好不好?”
“我是混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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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是一片白色, 時雲舒躺在病床上, 胃裏已經好了很多, 手背還打着點滴, 不知道是哪個好心人将她送過來的。
她望着天花板, 遲緩地眨着眼, 視線中忽然出現一個冰冷疲憊的面容, 在垂眸幫她搖着床。
是江淮景。
她第一反應是:“無良的資本家, 我都生病了你還要催我進度。”
她語氣一如既往倔強, 然而身體還虛弱着, 控訴的聲音顯得軟綿綿的。
江淮景掃她一眼,懶得反駁。
把折疊桌架起來, 将拎着的飯盒放上去, 打開蓋子, 裏面是枸杞小米粥。
“急性腸胃炎,這兩天先喝粥。”
聲音冷冷淡淡的。
看着碗裏的粥, 時雲舒一愣:
“誰把我送過來的?”
江淮景沒說話。
時雲舒遲疑着開口:“……你嗎?”
男人不鹹不淡地瞥她一眼。
仿佛在說:不然你以為是誰?
時雲舒:“……”
她認真想了想:“你是不是本來想催我進度,然後看我倒在地上,怕我出事訛上你,才不得已把我送到醫院的?”
江淮景盯着她兩秒,半晌,笑出了聲。
被氣的。
“時雲舒,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時雲舒被他說的心虛,還是硬着頭皮,弱弱地說:“……我有被你害妄想症。”
江淮景冷嗤一聲,沒理她。
把勺子遞給她:“吃飯。”
時雲舒聞了聞,搖搖頭,沒什麽胃口。
她擡頭看他,病了一場臉色更加蒼白了:“我想回去。”
公司和家裏都行,自從被養父母扔到醫院七天七夜後,她就對白色病房産生了強烈的抵觸。
江淮景無視她的話,直接将勺子塞進她手裏:“想讓我喂你?”
聞言,時雲舒當即低頭,皺着眉頭喝粥。
硬是忍着惡心喝了大半碗,剩下的實在喝不下了,小臉皺成一團看着他。
江淮景知道她吃不下,也沒再逼她,原本也只是想讓她墊一墊,以免吃藥吐出來。
他把碗和勺子收起來,遞給她一杯溫水和膠囊。
時雲舒接過來:“吃幾顆?”
“兩顆。”
就着溫水咽下膠囊,胃裏更脹了,惡心感從腹部沖到嗓子眼,她撫着胸口,有一瞬間想吐出來。
江淮景握住她的肩膀,沉聲道:“擡頭。”
時雲舒強忍着不适,擡頭看着天花板,眼睛裏已經有淚光在打轉。
好難受。
見狀,江淮景眉頭緊緊蹙着,薄唇翕動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片刻,一只手掌移到她的後背,一下一下輕輕安撫着。
炙熱的觸感和清晰的骨骼感從後背傳來,時雲舒不禁脊背一僵。
......他這是在幫她嗎?
還未反應過來,左手被他另一只手牽起,她下意識想抽回,卻被他箍住手腕,沉聲命令:“別動。”
骨節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按着她左手拇指連着手掌的部位,似乎是某個穴位。
時雲舒定住不敢亂動。
大約這個穴位和胃部相連,對嘔吐有緩解作用。按了二十多下後,明顯緩過來不少。
柔軟的掌心被他有節奏地揉捏着,已經出了薄汗。vip病房沒有其他人,安靜得能聽到男人幹燥的手掌在布料上來回摩挲的聲音。
初中物理學過的“摩擦生熱”效應此刻印證于實踐,她明顯感受到後背在一點點迅速升溫,熱量沿着經絡傳到四肢和臉頰,不知不覺已經發燙。
她感到有些不自在,身體前傾躲開,抽回手輕咳一聲:“那個......我已經沒事了,謝謝你。”
手心忽然落空,江淮景的手掌在半空中停頓了下,臉上沒什麽情緒。
若無其事地收回,轉身把一次性杯子扔到垃圾桶,将桌子收起來。
“睡一會兒?”他問。
時雲舒搖搖頭,現在是中午,已經睡了十幾個小時了。
“我想刷牙。”
一天一夜沒洗漱,很難受。
江淮景目光落在她插着針管的右手:“你這樣怎麽刷。”
時雲舒無言反駁,她咬了下唇,小聲問:“那你能不能幫我買一下漱口水啊。”
江淮景沉默不語。
以為他要拒絕,她急忙補充道:“我給你錢。”
聞言,男人眉頭終于有幾分松動。
譏嘲地看了她一眼,毫不客氣道:“我缺你那點窩囊費?”
時雲舒:“......”
有被侮辱到。
“那你去不去啊。”
她睜着小鹿般圓圓的眼睛望着他,眼眶中盛着幾分未幹的潋滟,沒發覺自己的語氣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向來倔強的女孩很少有這麽脆弱的時候。
江淮景眉目微動,還是松了口。
“你好好待着,別亂跑。”
他從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臨走前不忘叮囑道。
時雲舒這才發現,他穿的衣服還是昨天那套。
心中陡然生出一個不确定的想法。
恰好護士來查房,記錄她的情況:“還行,沒加重。”
時雲舒配合完護士的檢查,問:“請問我是因為什麽引起的急性腸胃炎啊?”
“你男朋友沒告訴你嗎?”護士随口反問道。
“......”
時雲舒下意識想反駁,已經不是男朋友了,但護士似乎并不在意答案,自顧自接着說:
“你是因為空腹喝了鮮牛奶,本身你的脾胃就不好,乳糖不耐受,缺少能分解乳糖的酶,在體內消化不了,所以導致了腹痛、腹脹和惡心等症狀。”
時雲舒聽懂了八九分,道了聲謝。
護士将測量的儀器收起來,囑咐她好好休息,點滴打完了按下鈴,就準備離開了。
時雲舒突然出聲喊住她,護士回頭。
她遲疑着開口:“我想問一下,我是什麽時候被送過來的啊?”
護士記得很清楚:“你是淩晨一點來挂的急診,你男朋友抱你過來的,當時整個科室都被喊過去給你醫治了,我們還以為是什麽重症呢,一看就是個急性腸胃炎,可把他緊張壞了。”
聞言,時雲舒有些窘迫:“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休息了。”
護士擺擺手:“不用道歉,這都是我們分內的事。”
“你好好休息,讓你男朋友盯着點兒輸液瓶,別回流了。”
護士一口一個“男朋友”,時雲舒聽得頭皮發麻,敷衍着應下。
等到病房內只剩她一個人時,她思索着護士的話。
江淮景是淩晨一點帶她來挂的急診,從易辰到醫院也得半小時,所以是她剛暈倒不久,他就來了嗎?
那他是怎麽發現的呢?
難道他也加班到那麽晚嗎?
一連串的疑問,時雲舒不得而知,想着等他回來親口問他。
病房外忽然有一道身影走過去又倒回,敲了敲門。
以為是江淮景帶着漱口水回來了,時雲舒喜出望外:“進。”
走進來的卻是一個戴着藍色口罩,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個子高高的,肩膀很寬,脖子上挂着聽診器。
時雲舒迷茫地眨了眨眼:“你是給我看病的大夫嗎?”
男人藏在口罩下面的薄唇彎了彎,發出一聲輕笑。
擡手将挂在耳朵上的口罩取下,露出一張溫潤俊秀的臉。
“好久不見,雲舒。”
看到他容貌的那刻,時雲舒眼中閃過一抹驚喜:“遲青!”
遲青笑着回應:“是我。”
他将門關上:“剛剛從門窗看到,還以為是認錯了,沒想到真的是你,怎麽回國了也不和我說一聲。”
時雲舒哂笑:“才回來沒多久,工作太忙了,沒來得及。”
遲青是她在國外留學時認識的心髒外科醫學生,兩個人雖然不是同一專業,卻選到了同一門選修課,很聊得來。
他比她大兩屆,去年畢業就回國工作了,兩個人偶爾還會在網上聊天,她只知道是在北城的一家三甲醫院工作,沒想到就是她就醫的這家中心醫院。
說起來最近她經常因為工作忘記回他的消息,好在遲青脾氣很好,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計較。
他走近幾步,站在床尾,溫聲問她:“急性腸胃炎又犯了?”
她在國外的這幾年,遲青既是朋友也是醫生,對她的身體狀況比她自己還了解,看一眼床頭櫃放的藥,就知道是什麽病了。
“嗯。”時雲舒點頭,靠在床頭,“喝牛奶導致的。”
許久沒見,時雲舒還有些不自在。
除了江淮景和她的家人,還沒有外人見過她素顏的模樣,更何況她現在還是蓬頭垢面的形象。
她轉頭找手機,想整理整理儀容。
見狀,遲青不動聲色地轉身走到窗前,背對着她,假裝看風景。
時雲舒意會,熄滅的屏幕映照出病态白的面容,她抿了抿發白的唇,但口紅還放在辦公室的包裏沒拿過來,只好作罷。
vip病房一室一廳,空間很大,樓層也高,從窗外向下能看到對面郁郁蔥蔥的白楊樹頂端。
他眺望過去,若無其事地與她閑聊:“你一個人來的嗎?”
“不是,是我前......一個同事送我過來的。”
時雲舒正在用手指梳理頭發,目光躲閃回答道。
遲青了然。
“我好了,你轉過來吧。”
遲青轉過身,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在她床側停住:
“你同事忙的話可以先回去,我就在這家醫院的心髒外科,你有事也可以随時喊我,今天病人不多,不用擔心打擾我。”
時雲舒感激地笑:“好,謝謝遲醫生。”
這聲打趣的“遲醫生”加重語氣,不經意帶了幾分俏皮。
遲青溫和的視線落在女孩的臉上,陽光透過碎花窗簾照在她的臉頰上,漾出一些光暈,依稀能看到細小的絨毛。
她皮膚白得過分,沒有一絲血色,但一雙眼睛始終清清亮亮的,眼眸裏靈動的光彩如水銀瀉地般流出。
兩人對視着,有一瞬的靜默。
遲青就那樣看着,一時間出了神。
良久,他忽然擡手,碰到女孩的發梢。
将鬓邊垂落的一縷碎發捋到耳後,動作如聲音般輕柔:
“這裏沒整理好。”
......
實體店漱口水賣的少,江淮景跑了三家便利店才買到。
他頂着正午的烈日來回奔波,等走到vip病房門口時,額間的碎發已經被薄汗浸濕。
手放到門把手上,還未來得及擰開,就率先看到病房內,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陌生男人舉止親昵地摸着女孩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