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林晃,你是不是真覺得我舍不得揍你?”

第24章 |“林晃,你是不是真覺得我舍不得揍你?”

王金浩都走了, 林晃還站在大太陽底下發懵。

坡街空無一人,老院的鬼八成不愛吃燒麥,牆根下也沒發現狗的口水。

他有個猜想, 但他挺不願意接受。

鐵館計劃取消, 餓着肚子在坡上蹲到大中午, 總算把收垃圾的大爺蹲來了。

“叔。”林晃瞅着大爺綁在褲腰帶上的半瓶水,“您看到我的燒麥了嗎?”

大爺用胳膊肘蹭了把汗, “撒燒麥?”

林晃說:“豬肉筍丁,八大個。”

“沒看見,俺只撿瓶子。”

“不是問垃圾堆裏……”林晃猶豫了一下, “您午飯吃什麽了?”

不會是燒麥吧。

林晃跑得快, 沒挨上垃圾車撞。

一共也沒幾個嫌疑人, 都排查得差不多了。

就還剩那一個。

林晃在自家院來回走, 眼看着微信步數破了萬,忽然聽到牆另一頭傳來BBC英語新聞。

邵松柏提着噴壺站在門外澆路邊的小花,林晃出來打招呼:“爺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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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松柏笑眯眯, “晃晃沒午睡啊。”

“沒呢。”林晃搖頭,往院裏瞟了一眼。

好消息,人在, 狗不在。

壞消息,人沒瞅他。

邵松柏問:“燒麥吃了嗎?”

林晃頓了頓, 提聲回答:“吃了。筍丁脆。”

院裏,邵明曜按下暫停, 劃掉兩個詞, 又繼續播放。

“邵明曜。”林晃幹脆轉向他, “你吃爺的燒麥了嗎?”

邵明曜低頭速記, 鋼筆尖都快要擦出火星子了, “吃了。筍丁不脆,水了吧唧的。”

林晃心跳一滞。

“個別現象吧。”他試探着問:“我吃了八個,你吃幾個?”

“早上四個,上午八個,都不脆。”邵明曜擡起頭,鋼筆“篤”地往石桌上一磕,盯着他說:“白白浪費人感情。”

林晃:“……”

邵松柏納了悶,“我一共蒸十五個,給小鄰居送八個,我老頭吃倆,北灰吃一個,你早上吃四個,另外八個哪來的?”

“不知道。”邵明曜又低下頭,“反正挺撐,撐得人胸悶。”

林晃也悶,悶得胃裏咕嚕咕嚕叫。

他耷眼回院,連邵松柏邀請他吃冰棒都沒聽見。

邵松柏啧了一聲,“明曜,小鄰居沒精打采的,是不是病了?”

邵明曜淡聲道:“累的吧。”

“這孩子一天天不學習不鍛煉,光是睡覺,累着啥了?”

“也許夢游。”邵明曜扭頭朝屋裏喊道:“北灰!出來吃冰棒!”

北灰一溜煙沖出來,叼着冰棒嘁哩喀喳地嚼,哈喇子淌一地,碎冰聲和口水聲攪在一起,酣暢淋漓。

一牆之隔,林晃渾身發麻,好像聽到了那只狗把他嚼骨飲血的動靜。

禮拜一走廊上碰見,秦之烨朝林晃揮手,俞白擡了擡下巴,邵明曜一言不發。

午飯,林晃掐準時機排在邵明曜後頭打飯,食堂阿姨問:“同學,吃什麽?”

他用胳膊肘輕撞邵明曜一下,“什麽好吃?”

邵明曜低頭在筷籠裏找能配上對的筷子,隔了幾秒才回頭,“你扒拉我了嗎?”

林晃點頭。

“這麽輕。”邵明曜說:“打架打不過,扒拉人也使不上勁啊?”

“……”

邵明曜掃一眼菜池,“燒豬蹄不錯,甜口的。”

“吃豬蹄。”林晃立刻把餐盤遞給阿姨,又說:“原來你喜歡豬蹄。”

“我不喜歡。”邵明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你吃嗎?吃哪補哪吧。”

他丢下這句話,端起餐盤走了。

林晃:“……”

晚自習,洗手間又碰上,兩人一起站在水龍頭前。

林晃正醞釀着破個冰,俞白突然過來了,搭着邵明曜的肩喊他一起打把王者。

邵明曜在水龍頭下沖眼鏡,“不愛玩。”

“那吃雞。”俞白說。

“不玩。”

“鬥地主來不來?”

“不。”

俞白煩了,“那你他媽愛玩啥?”

邵明曜透過鏡子看了林晃一眼,“拳皇98。”

“……”

林晃算是看明白了,邵明曜是故意在折磨他。

他想讓他破防。

“邵明曜。 ”

邵明曜扭過頭,“嗯?”

“有事找你。”林晃垂眼看着洗手池的瓷磚,“等你放學,不,等你自習完。”

邵明曜神色平靜,“可以啊,你做好準備就行。”

他擦幹淨眼鏡,走到門口又回頭,淡聲說:“不過,既然要找我,就想好怎麽說。”

*

出了洗手間,俞白問道:“你真沒看岔嗎?我怎麽看他都不像個能打的。”

“哎呀。”秦之烨勾住他的肩,“我早就說過,小高二也靜脈曲張,和你一樣。”

俞白皺眉把他甩脫,“起開,說了一萬遍那不是靜脈曲張。”

“無所謂喽,反正我勸你盡早接受有人比你強這個事實。”秦之烨拆了根棒棒糖扔進嘴裏,“明曜,你怎麽打算的?”

邵明曜語氣很淡,“聽他狡辯。”

秦之烨一點頭,“然後呢?”

“拆穿他。”

“再然後?”

“揍他一頓。”

“唔……那他要是不狡辯,直接承認錯誤呢?”

邵明曜說:“那就跳過拆穿環節,直接揍他一頓。”

秦之烨咂嘴,“那他邊認錯邊掉眼淚,可憐巴巴地瞅着你,你咋辦?”

邵明曜頓了頓。

“揍輕點。”

“哭兩嗓子就能揍輕點啊。”秦之烨撇嘴,“我怎麽覺得你區別對待,想我小時候……诶,你幹嘛?”

俞白扯了他一下,示意他閉嘴。

秦之烨扭頭打眼一看邵明曜,這才發現邵明曜面色很沉,竟是真的惱了。

嘶。

秦之烨改口自言自語般地嘟囔:“也是,就那小身板估計也不咋抗揍。”

*

晚八黃金時段,鐵館裏全是人。

之前的大叔倚着卧推架看林晃練高翻,加片再加片,杠鈴越來越雄偉,顯得握杠的小孩有些可怕。

八十公斤,林晃一個挺身,沒翻起來。

杠鈴在空中粘滞數秒,他松了手,讓杠鈴砸在地上。

大叔咂嘴,“超負荷了,注意安全。”

林晃今天格外沉默,只蹦了倆字:“翻過。”

他抓一把鎂粉,再來。

這次比剛才挺高幾公分,再次粘滞,脫杠。

再來。

第六次失敗,林晃脫杠時力竭,手腕沒繃住,核心一松,不受控地往後撤了一步。

大叔上前保護慢了,杠鈴歪斜,在他右肩上硌了一下才滾下去。

鎖骨連着肩膀處的皮膚立刻化開一片紅。

“嘶——”大叔龇牙咧嘴,“趕緊的,那邊藥箱有冰袋,先敷一下,噴點白藥。”

林晃瞟了眼鏡子,“沒事。”

這種程度的磕碰是家常便飯,從小到大,比這狠的多了去。

他胡亂揉了兩把,認了狀态不好,圖個發洩也不成,索性卸掉一對片,連翻五組,力竭走人。

回學校時十點出頭,校園已經沒人了,教學樓一片黑,只有一樓角落裏還有一扇窗孤獨地亮着。

邵明曜就在那唯一的光亮後安靜學習。

林晃在窗外駐足,忽然想起曾路過的英華——昏昏夜幕下,那滿校燈火的壯觀,現在還留在他手機裏。他再沒翻看過,但也一直沒删。

那是鶴群。沐光而生,同栖同舞的鶴群。

邵明曜一擡手,把窗子推開。

“你打算隔着窗說?”他朝林晃瞟來一眼,“是怕了,還是反悔了?”

林晃回過神,輕嘆一聲。

“沒反悔。”他問:“你學完了嗎?”

邵明曜把鋼筆一合,起身道:“我出去,在教室不方便。”

邵明曜的架勢明明白白,林晃估摸着自己得挨頓揍,但也不怕,反而有些如釋重負。

畢竟挨揍是強項,解釋是弱項,哄人是殘項。

九中路燈不多,越往操場去,周遭越昏暗。林晃跟在邵明曜的後面,看着前面那道修長利落的身影。

邵明曜的影子掩映在一地樹影中,有種歸山林的融洽感。

林晃想起轉學第一天,那天晴熱微風,他透過窗看着這些沐光搖曳的大樹,覺得和這所學校格格不入。

就像現在他看邵明曜一樣。

邵明曜是鶴,遲早也是要回到鶴群去的。

他記得以前陪陳亦司看腦殘仙俠片,說神仙在飛升前要去人間歷劫,遇到一堆烏七八糟的人,扯上一攤子離譜倒糟的事,等身心煎熬得蛻了一層皮,神魂俱滅,才能重返仙界。

當時覺得扯,現在想來也算藝術源于生活——邵明曜被丢回老家,暫讀九中,和一群弱智無賴周旋在一起,每天處理爛芝麻事,這不就是在歷他的劫嗎。

等以後出了國,在九中這一切,應該被歸納為“苦難”。

“林晃。”邵明曜不知什麽時候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注視着他,眸光沉得像一片深不可測的潭。

“我在等你開口,你發什麽呆。”

林晃一忽間生出絲煩躁,挺沒來由的。

陳亦司總說他情況越來越好,但他卻覺得自己多了不少新症狀。

他別開頭,避過邵明曜的視線,“開什麽口,燒麥你都拿了,那些不也都看到了。”

“是看到了,但也要聽你說。”

邵明曜沒有因為他的回避而放過他,幾步之外,那雙黑眸牢牢地凝視着他,即使他不與之對視也能感覺到。

林晃用牙齒輕輕叩了一下唇。

有什麽好說。真麻煩。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我不辯解,我學過拳,能打,就是這樣。”

“學過拳。”邵明曜問,“那之前也打過架?”

“偶爾。”

“上一次打架是什麽時候?”

“在D市。”林晃動了下腳,“好久之前了。”

“自己打架,還是有其他朋友?”

“是有個朋友,但沒一起打過。”林晃頓了下,“以前打不過了,他才會出馬,但後來就沒有打不過的時候了。”

邵明曜沉默片刻,“你能打幾個?”

“……沒數過。”

“如果是上次四中的——”

“都能打。”林晃看着地面,“再多幾個也行。”

邵明曜長吸一口氣,“一直能打贏?有沒有受過傷?”

“看情況。”林晃略作遲疑,“真還手的話,一般不會輸。小磕小碰肯定有,大傷沒受過。”

“真還手的話……”邵明曜捉着他的字眼不放,“那不還手呢?”

“……”

不還手肯定挨揍啊,問什麽問。

邵明曜看他不言語,眉心更沉一分,“明明身手不錯,為什麽還由着人欺負?”

“……”

“昨天又為什麽爆發了?”

“……”

邵明曜皺眉,“說話。”

“你很麻煩。”林晃忽然失去了耐心,“讓你管,不代表事事都要對你解釋。”他脖子有點酸了,扭回頭,垂眸看向地面,“我騙你了,就這樣,你要揍就揍,我又不還手。”

話音剛落,邵明曜擡腳向他走來,欺身到面前。

有那麽一瞬,林晃想要向後退,但他忍住了,只皺起眉,咂摸剛才那種本能般的退意。

不是怕,而是什麽別的,說不清。

邵明曜攥着他毛衣領子,往上一提,“看來是知道自己要挨揍,是吧。”

“嗯。”

林晃垂眸看着那只拳頭——突起的骨節抵着他的下颌,不疼,但有點硌得慌,那種接觸感很難被忽視。

這是他第一次在這個角度看這只手攥拳。

“躲什麽?”邵明曜兇他,“這就是你找人聊的态度?”

“……”

“看着我的眼睛。”

林晃只看他一眼,又移開了視線。

邵明曜正要發作,視線卻忽然瞥進了領口。

被揪起的毛衣領子下露出少年挺而薄的鎖骨,大片紫紅橫陳其上,即使在沉沉夜色中,仍能覺出鮮豔。

是新傷,而且看着挺疼。

他下意識松開了拳頭,手指向衣領伸去,快要觸碰到時又收了回來。

林晃被邵明曜半扯半欺着身子,一直本能地想往後躲,但又不想邵明曜誤會他慫,只能忍受着那股不自在勁。

感受到邵明曜要打不打,忽然又松開手,他終于不耐煩道:“邵明曜,你婆婆媽媽的很煩,到底揍不揍,不揍別揪……”

“怎麽弄的。”

邵明曜聲音比剛才更沉了。

林晃心跳漏了一拍,一時沒反應過來,順着他的視線低頭看到自己的傷,才明白過來。

“砸的。”

邵明曜盯着他,“昨天?”

“不是。”林晃不太願意讓他知道自己要靠砸鐵來克服一些負面情緒,只籠統道:“剛才健身去了。”

邵明曜差點被氣樂,“林晃,你是不是真覺得我舍不得揍你?”

“就是健身,你——”林晃頓了下,實在無奈,又偏過頭去,“你愛信不信吧。”

又是這副樣子。

邵明曜又想揍人了,重新握了拳,但卻遲遲沒揮起來。

他确實親眼看見了這具身體爆發出的狠勁,那股子令人擔心的戾氣。

但秦之烨也沒說錯,這具身體很脆,皮膚又軟又透,爆兩根毛細血管就能蔓開一片紫。

身體的主人別過頭,只露出一截纖細的頸子。口罩遮着表情,眼神裏慣常無所謂的樣子,但或許是離得太近的緣故,他分明能感受到那雙眸子細微的波動。

和小時候一個德性,明明心虛了,還可惡地犯倔。

邵明曜不想再看林晃鎖骨上的傷,看着就惱火。

但視線卻不受控制般地,一個勁地往他領子裏鑽,甚至想要順着領口往更深處看,或者直接把領子扽開,看看他到底還撒了多少謊,身上別的地方還有多少傷。

甚至……

夠了。

邵明曜深吸一口氣,後退半步。

林晃掀了下眼皮,“反正我說過對不起了,你想揍就揍,給個痛快話。”

他有點等不住了,近距離的身體對峙像在心尖上燃了一顆火星子,燒不旺,但卻一寸一寸地焦灼着,難受。

邵明曜沒應聲,只是盯着他,像是瞪,又像在出神。

林晃又等了一會兒,“不揍我走了。”

他說罷轉身,走遠幾步,又回頭。

“我真走了?”

邵明曜還站在原地。

中邪了吧。

林晃猶豫了下,“你是幾個意思?”

“翻篇了?就這麽簡單嗎?”

這句話落下,邵明曜才終于動了,朝他走來。

“邵明曜。”

邵明曜冷着臉,看也沒看他,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24】

呆蛋心煩地直奔窩裏,往床上一趴,嘀嘀咕咕。

讓揍也不揍。

訓也聽不懂。

不信解釋,還不受哄。

它跳起來,一拳把床捶出個大坑。

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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