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上大學,上哪?”
第30章 |“不上大學,上哪?”
林晃睡醒時, 陽光撒滿被子,小狗淩亂地栽在腳邊。
他腦子裏灌了一通漿糊,對着屏幕上碩大的“13:20”發懵。
陳亦司倚在門口哈欠連天, “有飯沒?”
林晃回頭, 緩緩用眼神扔出一個問號。
“我剛回來。”陳亦司搗了搗一頭亂發, 轉身往他的屋子去,“給我整點吃的啊。”
說什麽夢話。
林晃撈過小狗捏了兩下, 昨晚的記憶終于回籠。
——邵明曜最後把狗給他扔回來了,特冷酷地說了句,“都禍害成這樣了還好意思還我, 自己留着吧。”
挺好, 他其實也不是很想還。
裝一下而已。
林晃拾掇好自己, 剛走出門, 陳亦司又喊了一聲,“吃啥?你不做飯啊?”
林晃拳頭緊了,“我要上學。”
“上學, 上啥學。”陳亦司納悶地嘟囔兩聲,然後才想起來似的,“都睡到這個點了, 你還去啊。”
林晃懶得理他。
推開院門,秋風往身上一撲, 他也有點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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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邵松柏的聲音混着飯香一起從門縫裏漏出來。
林晃沒控制住腳, 往旁邊挪了兩步。
邵家院裏的桌上擺了午飯, 有肉香, 北灰在桌子底下, 但尾巴尖卻指着地, 小狗嚴肅地盯着邵松柏。
“韻绮,和我老頭子講話就坦誠點吧。你那些究竟是醉話,還是借酒吐真言?”
邵松柏在講電話,老頭眉心緊蹙,眸光凝厲,是林晃沒見過的兇煞氣。
“不需要回憶說了什麽,再說,你是真的不記得嗎?”
“沒必要,是道歉還是拿捏他,你自己清楚。”
電話裏不知說了什麽,邵松柏忽然拍了桌子。
“我不算是你公公,但我作為邵明曜的家長要求你,離我孫子遠點,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北灰喉嚨裏溢出嗚嚕嗚嚕的怒音,邵松柏伸手在它頭上一指,它又壓下嗓門。
邵松柏嘲道:“他是被教養得很好,但不歸你,也不歸澤遠。明曜靠自個兒能長成今天這樣,是我邵家祖上積德。”
“葉韻绮你記着,他是不是個男人,有多少擔當都和你無關。我不管你把他當什麽,他在我這,先是個孩子。”
邵松柏挂了電話,揚手把手機怒拍在桌。
北灰氣都不敢喘了,試探着挨了挨他的褲腿,見他不惱火,才慢動作歪倒靠在他腳背上。
林晃正打算無聲離開,邵松柏一回身,隔着門縫和他撞了個對視。
林晃:“……爺……早。”
邵松柏神情驚訝,而後手伸下去,狠狠摁了一把狗頭。
“又把門拱開了是吧。”
林晃突然發現爺爺和邵明曜的說話方式很像。
他們都喜歡在讨伐對方的句末加個語氣詞——“是吧”。
別人加“是吧”會讓人覺得語氣軟和,但這爺孫倆一般用來增強威脅感。
邵明曜那些威脅一下子灌回腦子。
跑是吧。
耍心眼是吧。
電話能接,短信不能回是吧。
知道自己要挨揍,是吧。
“又溜號,是吧。”邵松柏拉開了院門,“你這孩子,早什麽早?這都下午了,你怎麽又不上學?”
怎麽還帶興師問罪的啊。
林晃懵了一下,從小到大,可從沒人質問過他為什麽不上學。
他拎了拎書包示意,“正要去上。”
書包太空了,沒收住勁,差點掄爺臉上。
林晃動了下腳尖,“對不起爺。”
邵松柏擺手,退開兩步,又嘆一聲,“晃晃昨晚陪着明曜了?”
“沒啊。”林晃耳朵尖微動,“他咋了?”
“沒陪就算了。”邵松柏意味深長地看着他,“也沒聽見爺爺剛才打電話吧?”
聽沒聽見呢。
林晃耷下眼睛看着腳邊癟癟的書包。
“沒聽見,是吧。”邵松柏又問。
熟悉的句式。
林晃擡頭,往院裏桌上瞄了一眼。
“我得想想。”林晃說,“爺,您中午吃啥?”
*
胡蘿蔔炖羊肉一大盆,配兩只灑滿芝麻的脆皮馕。
林晃吃飽把嘴一抹,戴好口罩,從換水房出來。
邵明曜剛從辦公室領了卷子,掃一眼他手上拎的東西,把人叫住。
“拿我家飯盒幹什麽?”
林晃瞥他一眼,“這我家的。”
邵明曜皺眉看着,不鏽鋼圓盒,一個拎手兩個耳朵,就是他家的。
林晃納悶,“貨架上的不都長這樣嗎?”
他說着從兜裏摸了張海賊王不幹膠出來,往飯盒上一摁,“這是陳亦司剛從超市買的。”
邵明曜立即收回視線,神情轉淡,“哦,他做的什麽?”
“胡蘿蔔炖羊肉。”
“這麽葷的菜都聞不着香味。”邵明曜嘴角一撇,“我爺也會炖,下次讓爺炖給你吃。”
林晃點頭,鄭重道:“行。”
剛回教室趴下沒一會兒,邵明曜又從後門進來,扔在桌上兩頁紙。
“給你的。”
林晃掙紮着坐起身,人已經走了。
他皺眉翻了翻,紙上一堆看不懂的公式。
這不會是昨晚陪邵明曜熬夜的“報酬”吧……
學霸回禮都回得一股學牲味。
林晃把兩頁紙往臉底下一墊,接着睡了。
晚自習,吳麗霞又來講了一遍期中考分班的事,這次是全校同步,林晃回頭看,邵明曜他們班主任也在講着,高三一班的人都挺緊張,只有邵明曜還低頭刷題。
錢佳扭過身子,“林晃,為什麽不加我好友?你就那麽不想和我做朋友?”
林晃瞟她一眼,“你不是要去尖子班麽。”
錢佳反問:“我要是不去尖子班,你就能和我做朋友了嗎?”
也夠嗆。林晃想。
但至少不是絕對不可能吧。
“沒必要。”他最終還是這句話。
晚上放學,林晃和陳亦司終于一起坐在院裏,陳亦司把三個場地的資料鋪平列出來,優勢利弊分析清楚,讓林晃挑。
林晃挑中的地方在老城區,一個獨立的集裝箱式場館,面積很大,但租金貴,交通也不便。
陳亦司猶豫了,這個原本是他最先排除的。
“打拳和吃蛋糕不一樣,和健身也不一樣。顧客都願意挑在周末,帶上裝備,開車跑遠點,泡上一天,發洩爽。”林晃撥拉着碗裏的面條,低頭說着:“所以遠是優勢,有儀式感。場地大,就能把淋浴區搞好點。邊上還有好幾家地道菜館,魚頭泡餅,羊排,牛肉鍋,都是練後餐的好選擇。反正如果是我,我願意去。”
陳亦司思忖了一會兒,“但這個租金實在太操蛋了,這地兒還空,首次放租,什麽都要新布置。”
林晃用筷子插進坨了的面條裏,攪攪攪,“差多少啊?”
陳亦司合計了半天,說了個數。
林晃“哦”了聲,“我幫你湊。”
“嘿。”陳亦司伸手過來在他頭上摁一把,“小崽子,翅膀硬了。”
林晃皺眉躲開,不讓他弄。
陳亦司瞟一眼他碗裏,“吃啊,怎麽不吃?”
林晃道:“想吐。”
陳亦司皺眉回憶,“你最近怎麽總想吐?是不是病了?”
林晃耷拉着腦袋搖了搖,“沒,可能是之前好的吃多了。”
“什麽好的?”
院門突然被推開了。
邵明曜放學回來,抓着個麥當勞紙袋子,連帶兩張紙往桌上一丢,“新的。”
林晃探頭一看,還是密密麻麻的公式,他伸手繞過那兩張紙,把麥當勞抓了過來。
漢堡搭在鼻子上,隔着兩層油紙和口罩,牛肉和芝士味還是很香。
邵明曜朝他伸手,“那兩張呢?”
林晃一頭霧水,“什麽兩張?”
“下午給你的兩張。”
林晃說:“沒帶回來啊。”
“哦。”邵明曜頓了頓,“那明天找你拿。”
鬧了半天,學霸送人筆記還是個借閱制。
林晃想說以後別給了,但邵明曜已經走了。
隔着牆,他聽見邵明曜朝屋裏頭喊——“爺,咱家以前那個不鏽鋼飯盒還在嗎?”
林晃拆漢堡的手一頓。
邵松柏語氣從容,“早扔了,都洗不出來了。”
邵明曜“哦”了一聲,“中午炖的什麽肉啊?不是說要給我留夜宵嗎?”
“沒留住。”邵松柏說,“狗都吃了。”
邵明曜給北灰訓了一頓,罵它是豬。
陳亦司聽着熱鬧,樂呵地說:“大戶人家是不一樣啊,狗都比咱倆吃的好。”
林晃掀眼瞅瞅他,“比你吃的好。”
“什麽意思?”
“沒意思。”林晃把碗一推,“不餓,不吃了。”
陳亦司皺眉,“那你把麥當勞也放下。”
林晃背對着陳亦司往屋裏走,邊走邊拆開漢堡,“明天帶回學校還給邵明曜。”
“哦……”陳亦司在後頭抻着脖子問,“三輪比賽的命題下了嗎?”
林晃啃一口漢堡,囫囵扔下一個字,“酒。”
院裏,陳亦司慢悠悠地“啧”了一聲,“酒啊,那不是你們店特長嗎。”
特長算不上,只是店裏有三款常駐甜品都用到了酒,均沿襲自從前的眠蝶。
每個甜品師都有自己擅長的元素,有人是巧克力,有人是芝士,或某種水果,唯獨少有人在酒上下功夫。
酒很難用,非常容易出錯。
但卻是莊心眠的天賦。
第二天下午課間,林晃睡得正香,又被邵明曜薅起來了。
擺在他面前的又是全新的兩頁紙。
“到底還有多少?”林晃困得睜不開眼,“別給我了,我不看。”
邵明曜朝他伸手,“昨晚的呢?”
林晃抓起書包倒過來晃了晃,“沒帶來。”
邵明曜抿了下唇,似在壓抑不悅。
“那昨天下午的。”
“昨天下午的有。”林晃手伸進書桌堂裏摸,“等着啊。”
邵明曜這才松了眉。
但等林晃把昨天下午的掏出來,他眉毛又皺在一起了。
他把兩頁紙放回林晃面前,手指點了點,“沒寫,還是都不會?”
原本小聲嗡嗡的左鄰右舍突然都消音了。
某人不高興時的氣場很難被忽略。
林晃納悶,“寫什麽啊?”
邵明曜手往紙上一點,“題。”
“……?”
林晃這才仔細看了眼那些密密麻麻的天書。
行列之間竟然還有括號和橫線。
原來不是兩頁單純的筆記,還有他發揮的空間。
林晃終于反應過來了,“你不會是給我出了三套卷子吧?”
邵明曜深吸一口氣,“白天一套晚上一套。先按這個節奏來,不難為你。”
林晃消化了半天這句話。
他一個腦袋十個懵,把新的舊的四頁紙并在一起看了半天。
“期中考會分班,林晃。”邵明曜說,“不進尖子班,也總能往前挪挪吧。”
挪不挪的,有什麽必要麽。
林晃琢磨着,邵明曜應該是不知道他壓根沒想上大學,混個高中畢業就回去全心全意開店了。
正要開口拒絕,一擡頭,卻見到邵明曜緊抿的唇。
邵明曜不高興時,下颌線和唇線都會繃得很緊。
林晃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了,放空了半天,又拈起一張紙掃了兩眼。
他無力道:“可我不會你們高三數學啊。”
他的委婉并沒有讓邵明曜表情更松動。
“這是高二物理。”邵明曜說。
林晃:“……”
邵明曜低嘆了口氣,把四張卷子收回來,“我晚上去你家。”
“哦。”林晃頓了頓,“啊?”
人走了。
錢佳立刻靠回來,“我突然不想分班了。失去這些有滋有味的小八卦,我可怎麽活啊。”
林晃掀眼瞟了她一眼,把桌子往後拽了下。
是啊,可怎麽活啊。
晚上,林晃趴在自己那張桌子上,生無可戀地看着面前的卷子。
鋼筆字力透紙背,連數字都寫得潇灑飄逸。
邵明曜透過鏡片注視着他,筆尖點一點括號,“選什麽?”
林晃有氣無力,“C。”
嘶。
被鋼筆敲頭了。
他捂着腦袋憤懑地瞪着邵明曜。
邵明曜語氣很冷,“剛才說了三遍,要注意不等號方向。”
林晃又躺倒,“A。”
邵明曜放下筆起身。
“B,B,B。”林晃坐直,拔開他的鋼筆龍飛鳳舞地寫下一個B,“行了吧。”
邵明曜居高臨下斜睨着他,“怎麽來的?”
林晃扯過一張草稿紙,把題幹那一長串不等式抄下來,來來回回一通胡亂折騰,一推,“就這樣。”
邵明曜拿起紙掃了一眼,放下。
林晃捂住了頭。
“這一步錯了。”邵明曜說。
林晃:“嗯?”
邵明曜又坐下,拿過被他甩開的鋼筆,把他挪錯的項從不等號右邊挪回來,“這裏要構造問題中的數量關系,兩邊同時做平方後減原式,這個思路很好,但這裏不等號方向錯了……”
邵明曜講了一遍,朝林晃一瞟,“發什麽愣?”
林晃回過神,“啊?”
“再講一遍。”邵明曜用鋼筆在他手背上敲了敲,“聽着點。”
“……哦……”
陳亦司在院裏啃梨,樂個不停,叨咕着:“學得跟真的似的。”
前兩天的沒看,但晚上這套題似乎簡單不少,林晃還真能聽懂一部分。
邵明曜今天沒上自己加量的晚自習,還逃了一節高三統一的,和他花兩小時磨完了一張數學卷。
邵明曜起身收拾書包,“明天物理。”
林晃有氣無力,“還來啊?”
邵明曜質問道:“你學一天,和不學有什麽區別?”
林晃真誠作答:“我學十天,和不學也沒區別。”
“當然。”邵明曜點頭,“所以要一直學,學到高考。”
“?”
不是,瘋了吧。
林晃呆了半天,“不是到期中分班考嗎?”
“當然不是。”邵明曜神情嚴肅,“高中過去一半了,你現在不追,就真沒大學上了。”
院裏,陳亦司呱滋呱滋地啃着梨,插嘴道:“他本來也不上大學。”
邵明曜手指在桌上一頓,看着林晃,“不上大學,上哪?”
林晃緩緩坐直腰,視線落回到桌面上。
半晌,有些煩躁地別開頭。
“你管呢。”
嘶。
又被敲頭了。
這次不是鋼筆,邵明曜屈起食指,用指關節敲了他。
比鋼筆敲得重。
“好好說話。”邵明曜警告般地道。
煩啊。
林晃說,“開店啊。”
陳亦司在院裏點頭附和:“沒錯,把它做得更強更大,賺多多的銀子,招來無數的網紅……”
“真這麽想?”邵明曜坐回林晃身邊,确認地看着他的眼睛。
林晃依舊盯着桌面,手指撥拉着那些卷邊的習題紙。
半晌,“嗯”了一聲。
“開店和上大學不沖突。”邵明曜說,“你能一邊異地上高中一邊開店,為什麽不能上四年大學?”
“沒必要。”林晃終歸還是不耐煩了,“我姑沒要求我考大學,能好好活着,沒病沒災,餓不死就行了。”
邵明曜聽着,“那你自己呢?”
“什麽自己。”
“你自己也這麽想?”邵明曜起身說,“你現在的成績太差了,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也用不着付出多大努力,稍微使把勁就能提一大截。”
林晃別開頭看着窗外,“對開店沒用。”
“開店是開店,繼承母業很好,但不妨礙你去看到更多東西。”邵明曜說,“開店又不是造航母,中途花幾年探索點別的,不會讓你一敗塗地。”
林晃愣了下。
邵明曜大手在他頭上一按,“回了。”
邵明曜拎着書包路過陳亦司,陳亦司沖他比大拇指,“天之驕子覺悟就是高。但咱家崽真不圖那個,也沒人指望他出人頭地,蛋糕店開好了不少賺,他自己也輕松自在。”
邵明曜頓步,垂眸斜他一眼。
“你是林晃?”
“嘿。”陳亦司看着他的背影樂,“這狼崽子确實兇哈,勁兒勁兒的,老子還挺中意——崽?嘿?”他沖林晃揮手,“發什麽呆啊?”
林晃回神,無言地看着他。
陳亦司憐愛了,“學迷糊了吧,我給你煮個腦花面補補?”
“……不吃。”
林晃面無表情地拾掇起桌上的卷子,“想吐。”
莫名其妙多花了一個來小時整理那些筆記。
洗漱完上床,林晃困得迷迷瞪瞪,連短視頻都不想刷了,手機一扔就想睡。
邵明曜的微信卻在這時進來了。
上一條微信已經是很久前的。
邵明曜似乎看清林晃依舊不習慣回消息,平時大多打電話,或者推門而入。
這一次,他發了張照片。
是當年那只玻璃燒瓶。
在臺燈下拍的,舉着手機的手影投在燒瓶上,輪廓模模糊糊,像一團蝴蝶。
林晃困意散了,在黑暗中捧着手機看了半天。
【沒話說:什麽意思?】
邵明曜未回。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30】 呆蛋冷臉看着明蛋。 放下我的糖罐。 明蛋動作一頓,吃塊糖而已。 放下。呆蛋說。 明蛋納悶:怎麽突然不高興? 呆蛋盯着它:你為什麽不回我消息? 明蛋回憶了一會兒:我是給你留下思考的空間。 放什麽蛋屁。 呆蛋冷臉轉身就走:再也不給你發了。 **** 只許呆蛋放火,不許明蛋點燈。 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