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她要什麽獎勵?
望汐看着沈樂知的眼, 不知該給出怎樣的回應。
直到沈樂知起身走近到她身前,望汐都未能回答。
“師尊豈能說話不作數?”沈樂知目光灼灼,緊緊盯着望汐不放, 但看望汐冷着臉一直不肯回應, 她還是選擇退讓一步, “至少要誇獎我。”
她從未得到過望汐的誇獎,以前是不在意,如今是在意了。
這點期盼沈樂知也不會再退讓, 她想要聽到望汐的回應。若是望汐不開口,她便一直等待。
她的目光不偏不倚, 逼迫着望汐做出回應。
望汐第一次感受到沈樂知的氣勢, 或許也是因為她自己被困在那真摯的眼神裏。
意識到這一點,望汐臉色冷了一分,她不能允許自己被沈樂知所掌控。
但此時她輸了賭約,是她理虧。
一方面不願被沈樂知掌握主動權, 一方面又不得不順着沈樂知的話去思考。
沈樂知想要什麽樣的誇獎?
她好像從未誇獎過沈樂知, 前世到今生,她不善表達這樣直白的話語, 也說不出什麽誇獎的詞彙。
修行是理所應當的事,為何需要被誇贊?
但這是沈樂知提出的要求, 無所謂望汐覺得合理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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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汐啓了唇,說出的話卻不是誇獎, “你想讓為師如何誇你?”
她又把問題抛了回來,沈樂知撇撇嘴,表示不滿。
沈樂知乾脆靠近了一步, 停在望汐眼前,她同樣不語, 但緊緊盯着望汐,大有一種你不誇我就一直盯着你不放的威脅感。
她這般直白又大膽的威脅,不僅不讓人覺得壓迫,反而會笑她可愛。
但望汐不會笑話她,只是又感受到沈樂知身上與前世的不同。
望汐擡起了眼眸完完全全的看向她,忽的想到了一個詞形容此時的沈樂知。
鮮活。
她總是認為沈樂知是虛僞,一切都帶着虛假的模樣。十幾歲開始,沈樂知便像是失去了靈魂,如木偶一樣戴上了乖巧的面具。
而失去了記憶的沈樂知,已經發生了改變的沈樂知,終於鮮活得像是一個真正的人。
可眼前這樣的沈樂知又能維持多久,她若是再恢複記憶之時,會不會又做出與前世一樣的選擇?
又或是,眼前也是虛假的?
從沈樂知闖入玲珑峰,流着血告訴她真相那刻,望汐便陷入了更深的猜疑。
每時每刻,腦海裏的聲音,都不曾停下。
“你,天資卓越。”望汐半阖上眼,艱難的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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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樂知聽聞笑了一下,随後又沉下眼,搖着頭表示:“不夠。”
她又靠近了一步,微微揚起下颚,對着望汐淺笑。
認同望汐的誇獎,但她這般努力換來的獎賞,一句“天資卓越”可遠遠不夠。
望汐忽然覺得她實在磨人,乾脆一伸手将人再度拉近,幾乎貼到了眼前。
沈樂知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驚過之後有些無語的瞪大眼睛朝望汐看去。
這一看,又瞧見了對方眼角那細細的紅紋。
她以前總想問望汐這究竟是什麽,是望汐的功法所致嗎?
讓人忍不住被吸引去。
沈樂知情不自禁的擡手撫摸了上去,望汐冰冷的眼便朝她轉來。
“師尊,你這處是什麽?”沈樂知終究還是問了出口,她太好奇了,這奇異的紋路,在望汐眼角蔓延,綻放。
但望汐停頓一刻,知曉她看到了自己眼角的魔紋,卻并不回答她,冰涼的手掌貼在了她的腰間,條然問她:“你欽慕為師?”
沈樂知覺得這話問得突兀,但還是下意識的點了頭。
而她注意到望汐的語調突然發生了變化。
那奇怪的尾音,冰涼的調子中含着意味不明的上揚。這不是沈樂知第一次聽到,她眨了眨眼,心裏覺得太過怪異,便想要深究下去。
沈樂知正準備開口詢問,望汐卻先她一步說了話:“你想要為師如何誇獎你?”
這是望汐第二次問這個問題,沈樂知嘆息着決定放棄了。這人平時都沒一句好話的,要她說幾句誇獎估計比登山還難。
更何況對方此時掐着她的腰側,冰冷的手指緊緊貼在那處,指尖隔着衣衫陷入了腰側的軟肉中。
沈樂知被掐得腿都快軟了,想叫望汐松手,卻擡頭看到了對方的笑。
是真正的笑,唇畔微勾,雙眸眯起,平日如冬日寒霜的臉色,此時卻露出了淺笑。
沈樂知被這笑奪去了心神,先前想要探究的事被完全抛在腦後。
她炙熱的凝視着望汐,哪怕望汐眼角的紅紋變得更加濃烈,語調更加怪異,她也無心理會。
她未曾見過望汐笑,未曾見過那眉間冰雪,忽然染上柔和的模樣。如冰川融化,冰晶消散在晨曦之中。
猛然間見到,沈樂知無法不為那流轉而來的潋灩波光沉醉。
沈樂知一時不懂望汐為何忽然笑,但随即對方期身壓來,離她只剩了兩根手指的距離。
“為何?”望汐的語調裏含着一絲違和的癫狂,顫唞的尾音讓沈樂知感到震顫。
沈樂知之前覺得奇怪,此刻兩人近在咫尺,望汐的眼眸裏全是那奇異的紅線,那淡漠的眼角像是被染上了脂粉一樣,煞是好看。
沈樂知凝神注視着眼前的望汐,又覺得那聲音配合上對方此時的模樣竟不再違和。
望汐問她“為何”,她卻有些回答不出,為何欽慕望汐嗎?
若是不說“欽慕”,又該說什麽呢?
從身中歡笑花那刻起,沈樂知便開始迷茫,她清醒之後心中有了遲疑,因為她絲毫不讨厭望汐。
那時談不上愛戀,只是不讨厭,只是下意識的覺得望汐可憐,只是喜歡對方身上的冷香。
她任由了那時的“不讨厭”,直到如今想要索取更多。
望汐的手指已經撫上了她的背脊,單薄的衣衫擋不住對方身上寒冷的溫度。
可沈樂知覺得自己好熱,身體熱了起來。
“師尊……”她下意識的喚着。
初晨的日光那般溫暖,頭頂的桃花古樹飄散着香甜。
她仿佛真的在望汐身上嗅到了甜,裹夾着冰雪的味道。
她迷迷糊糊的覺得這不是霜淇淋的味道,倒像是甘甜醇香的清酒,不然她怎麽會被勾得這般迷醉。
望汐的氣息将她緊緊包圍,沈樂知好像置身在了只有冰雪的國度。
可周圍都是雪,她卻感到這般炙熱。
望汐的手指抵在了沈樂知後頸,那冷得刺人的指腹緊緊卡在沈樂知頸部,沉重的力量讓沈樂知全身無力的顫唞。
沈樂知感受到了絲絲痛意,但又不至於教她無法承受。
她以為望汐又要玩疼痛文學,修士的身體确實比普通人更耐疼一些,沈樂知以往也未覺得疼。
沈樂知若是以自己的身體穿來,或許真的可以任由望汐胡為下去。
但……
沈樂知伸手将望汐抱住,緊緊的抱住,把臉埋在對方頸間,顫唞着,深深的呼吸着。
她感受到望汐更加靠近了她,更加用力的手臂,好像要将她揉碎進懷裏。
沈樂知的指節全都繃緊,同樣抵在了望汐的背脊。
但她忽然說:“師尊,別這樣。”
沈樂知閉上了眼,鼻息間那醇香的清酒更加濃郁了,但她此時不願喝下。
“我不想要這樣。”
她用力将望汐推開,對方或許是沒想到她突然的行為,竟真的被她這一下推開了。
沈樂知chuan息着,懊惱自己已然超過的行為,無力的垂下腦袋。
她不想這樣。
不想被當作別人,與望汐親密。
四周的溫度陡然變得寒冷,空氣中甘甜的香味被冰寒替代。
雪的氣味瞬間占據了上風,望汐穩定了許久的靈力,在這一刻猛然爆發。
沈樂知已經感受到了。
她擡起頭,朝着望汐看去,對方那幽深的眼此時仿佛藏進了迷霧之中,只留下清冷冷的潋光。
望汐并不說話,也不再靠近。
她挺立的身軀清冷孤傲,渾身散發着淩厲的氣勢。
沈樂知并不畏懼,垂下的眼中有着她無法說出的話語。
她是沈樂知,而不是書中的原女主。
她不是望汐的徒兒。
望汐與真正的沈樂知,毫無關聯。
沈樂知又垂下頭去,不敢再去看望汐的神情。
“呵。”她又聽到望汐的笑,嘲諷又尖銳,帶着那奇怪的尾音。
沈樂知的呼吸都變得淩亂,她不知曉望汐為何突然笑,但這笑卻像利刃一般刺入了她的心間。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心髒的疼。
“徒兒,告辭。”沈樂知再也無法承受這裏所有的氣息,望汐散發出的靈力已讓她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望汐沒有回應她,沈樂知喚出小白劍,立即禦劍離開。
望汐轉身走進屋內,風楓花濃烈的色彩突兀的闖進了她的眼眸,望汐伸手撫上花瓣,指尖的霜雪也染到風楓花之上。
風楓花脆弱的花瓣無法承受望汐如此強大的靈力,很快便凍成了冰雕,再也無法乘風舞動。
屋內只有她一人,她低眸啓了唇,“知曉沈樂知真的對你有意,就這麽開心嗎?”
望汐清冷的嗓音還帶着那違和的尾音,但比沈樂知聽到的又更加接近望汐原本的語調。
她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與人交談:“她喜歡我。”
望汐說着,剎的笑了起來,細長的魔紋早已爬上眉梢,幽邃的眼中滿是瘋狂與殘忍的意圖。
……
沈樂知離開後才察覺到自己好像這麽努力就得了一句“天資卓越”。
但她也不敢真的說望汐耍賴,乾脆憋在了心裏,一直憋到了游方書院的小秘境快開啓。
那日之後沈樂知再也沒見過望汐,據雲莎師姐說望汐有事回了玄玉宗,沈樂知心想對方如今已經知曉了掌門要殺她,便應當會小心謹慎吧。
何況看掌門幾人的行事做法來看,她們應當無法在明面上對望汐動手,沒了沈樂知這顆棋子,她們的計畫也不會實現。
何況掌門也并不知曉煞陰咒被完全觸發了,當時望汐只帶沈樂知尋找了鳳念真,又連夜到了游方書院,還是竹心院長親自來接的人。
事後的理由也還算合理,鳳念真本就與竹心院長交好,為了鍛煉沈樂知,把人帶去參加一次小秘境,又派了自己兩個徒兒來打掩護。
最重要的是,掌門在原女主身上早已種下劇毒,要她與望汐生出間隙,原女主從未反抗。
如今下了更陰狠的封禁咒術,沈樂知又怎麽會出現問題?
她們千算萬算未能算到這具身體裏的魂換了,而沈樂知更有着不畏生死的莽撞,與不願受制於她人的熾烈。
沈樂知去到望汐的院落,那棵桃花古樹依舊盛放,沒了望汐的氣息,桃花古樹散發着更加原始的香甜。
滿屋都被花香溢滿。
卻獨獨少了那股奇特的冰雪香氣。
沈樂知稍稍嘆息一聲,但也僅僅是這一聲。
其實她也沒想好究竟要怎麽面對望汐,但幸好近日她與辛岚師姐交談甚好,日日都往靈草堂跑,倒也不算很閑。
沈樂知還得知了辛岚師姐一直在想辦法移植天水下的那株五蘊金竹。
天水,指的是懸崖夾縫中流出的山泉水。
是彙集了高山萬靈之氣,蘊含了生命之息的水。
而五蘊金竹,呈金黃色細竹模樣,竹葉細小,但堅硬如磐石。竹身可打造武器,竹葉可煉制為化形丹,是讓妖獸化形的上品丹藥。
五蘊金竹百年生長,千年成熟,是靈植裏彌足珍貴的寶物。
這株五蘊金竹長在天水之下,看竹葉的生長,差不多快到五百年歲,靈草堂在十年前發現了它,怕有人進行采摘,專門申請了學院對它的保護。
但辛岚師姐之前注意到,這株金竹頭頂的崖壁,隐隐有碎裂的跡象。
辛岚師姐害怕敲碎了它頭頂的崖壁會導致上方坍塌,加上成功移植了天仙芝,讓辛岚師姐決定對這株五蘊金竹也進行移植搶救。
但移植這株五蘊金竹花費了辛岚師姐許多時間。
與那株天仙芝不同,金竹已經生出了靈智。
這是沈樂知見到它時,忽然聽到了它的聲音才知曉的。
因為它開口就是:“真醜的花。”
嫌棄的情緒,直白的對着哭魂縷。
沈樂知:“……”
要完。
沈樂知心中暗叫不好。
果然,下一刻,哭魂縷“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聲穿透了沈樂知的耳膜,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混亂。因為哭魂縷毫無收斂,連辛岚師姐也被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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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樂知大喊着:“小哭包停下!”
但五蘊金竹散發着強烈的不屑一顧的情緒讓哭魂縷簡直傷心,氣憤到連沈樂知的話都聽不見了。
愈發強烈的哭聲,比沈樂知以往感受到的還要驚人。
哭魂縷的哭聲不知從何時開始,不僅能迷惑人心智,甚至讓人産生出幻覺。
它名字的由來,本就是指這如哭喪般的聲音。仿佛靈魂都被哭得動蕩,眼前的一切變得昏暗。
沈樂知條然感受到了一陣陣陰涼,像是置身了什麽荒郊野嶺,忽聞一陣陣驚悚的哭聲,震得她靈魂不安。
“什麽哭聲?哭魂縷嗎?”辛岚師姐捂着耳朵,痛苦的問,“為何突然襲擊?”
沈樂知回答不出,她與辛岚師姐一樣下意識的抱緊了手臂,陰冷的氣息從腳底直直竄了上來。
沈樂知深深吸一口氣,辛岚師姐聽不見靈植的話語,唯有哭魂縷凄厲的哭聲。
但在沈樂知耳畔,哭魂縷一邊哭得慘烈,讓她苦不堪言,一邊又委屈巴巴的控訴着不遠處高傲的五蘊金竹。
“嗚嗚嗚嗚它說我醜!我是全天下最有智慧的靈植!”
“就它長得跟細杆一樣,它怎麽敢嫌棄我醜的?!嗚嗚嗚這個蠢竹子!”
“嗚嗚嗚嗚嗚嗚嗚主人快把這個都不會開花的蠢竹子連根拔了!給她放爐子裏烤成燒火棍!”
哭魂縷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不停罵着五蘊金竹。
沈樂知一邊難受的捂住耳朵,一邊聽着它的話想,哭魂縷确實長得不是那麽好看,但靈植之間也是有審美的嗎?
所以哭魂縷在靈植中也算是長得很醜那種?
她胡亂的想着,實在有些忍不住了,伸手将哭魂縷從頭發上取下,捧到眼前,用指尖輕揉着對方的花瓣,艱難的開口安撫:“小哭包在我心中你是最好看的。”
她說得很小聲,辛岚師姐又在被哭聲折磨,所以只有哭魂縷與前方的五蘊金竹能夠聽到沈樂知的言語。
“哼。”五蘊金竹哼叫一聲,好像更加不屑了。
要不是它雖然開了靈智,但并未像哭魂縷一樣學過人類的語言,沈樂知都以為它要回上一句“虛僞”了。
這也讓沈樂知知曉了一件事,原來之前她以為能聽懂靈植說話只是因為哭魂縷會人類的語言,但實際上只要是開了智的靈植她都能夠聽懂。
不過沈樂知的安撫還是起了作用,哭魂縷雖然依舊罵罵咧咧的,但終是停下了哭聲。
沈樂知呼出了一口氣。
“這哭魂縷怎的突然如此?”辛岚師姐也緩了過來,朝着沈樂知手中的哭魂縷瞧去。
辛岚師姐聽不見兩株靈植的聲音,自然不知它們究竟發生了什麽。
沈樂知不想暴露自己,也跟着裝傻,“我也不知曉,突然就這樣了。”
“大概是因為兩株靈植都開了靈智,各自有各自的領地意識吧。”這也是辛岚師姐猜測的,不過越是珍貴的高階靈植,生出了靈智之後,确實有出現過圈地劃分的行為。
辛岚師姐有自己的理解,沈樂知立馬點頭表示認同。
兩人走近了五蘊金竹,金黃的竹葉上散發着淺淺的螢光。五蘊金竹雖說并不是一定需要天水才能生長,但這株五蘊金竹根莖插入了崖壁的裂縫之中,每時每刻都被流淌下來的天水滋養。
它能五百年便生出靈智,怕就是借助了這天水的精華。
辛岚師姐也考慮到了這一點,找人專門打造了一個特殊的聚靈盆。
不僅能聚靈,盆的內部還刻上了符紋,為了将天水的靈氣長時間留存在盆內,這樣就算移植了五蘊金竹,也不會阻礙它的生長。
沈樂知看着辛岚師姐先是傾瀉出身上的靈力,木靈氣很快充斥在兩人周圍。
溫和的靈力安撫着五蘊金竹,木系的靈力是與靈植的氣息最接近的靈力,通常情況下都會受到靈植的好感。
但……
哭魂縷還在罵罵咧咧。
而五蘊金竹不是很熟練的在與它對罵,完全不去理會辛岚師姐努力釋放的靈力……
沈樂知全程聽着這兩株靈植,沒忍住疲憊的撫了撫眉心,感覺今日怕是會無功而返了。
真是對不住了,如此努力的辛岚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