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絕境求生(一)
絕境求生(一)
千鈞一發之時, 楚尋歡使出一掌,狠狠把就在不遠處的謝初昀推了出去!
而他根本來不及再躲閃,眼見腳下三顆爆彈就要炸開的那一瞬間, 遠處呼嘯而來一陣風, 夾雜着霜雪, 一陣冰冷的寒意直直拍向他的後背, 緊接着, 楚尋歡只感覺後背被什麽人抱了個滿懷,一股溫熱又是鋪天蓋地地襲來,他顧不上自己,瞠目擡頭看向欲要騰空飛走的華洵, 恨得瞋目切齒, 他一把就抓住了華洵的腳腕!
“轟隆”一聲巨響!爆彈瞬間炸開!
“師尊!!!”煙霧之中傳來兩個徒弟的聲音。
緊接着,遠山厚雪崩塌, 地面震裂,開始隐隐起伏,“轟隆”“轟隆”聲響不絕于耳,四周枯木都被震得悶聲倒地, 地面裂開了一個口子, 楚尋歡只覺得腳下一空,華洵還被他死死拽着, 他低頭一瞪眼, 怒吼道:“松開我!”
就在墜落進山洞的那一剎那, 楚尋歡使出剩下的所有力氣拼命給華洵狠狠拽了下去!兩個人一起順着裂開的地縫掉了下去!
頃刻間, 天地間似乎都在顫動, 大雪從遠山滾滾而來,沖擊着大半枯木, 枯木紛紛被沖擊力折斷再滾落至山底,整片雪坡像突然融化了一般流了下來,不消片刻,巨大的雪浪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将這一角落徹底沖散覆蓋,萬物被埋在大雪之中,轟隆回聲陣陣,久久回響,半天才恢複寧靜。
雪崩結束後,雪山上竟是再也看不到一個人。
……
不知過了多久,楚尋歡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慢慢睜開眼,前方昏暗一片,什麽都看不清,他只覺得渾身酸痛,愣了下才發現身邊溫熱柔軟,像是正枕在什麽人的腿上,他心頭一震,還以為落入了華洵的懷裏,瞬間惡心得不行,打算速速掙脫開那個懷抱,然後起身就拔劍!
誰知,他剛動彈一下,瞬間被一只大手按住了,緊接着上方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別動,你受傷了。”
楚尋歡又是愣了一瞬,擡頭一看,洞內光線昏暗,只看到了一個大概的輪廓,但是聽聲音他便猜出來了,心下疑惑了半天,才輕聲枕在他腿上問了一句:“……離北君?”
“你有傷藥嗎?”離北問他。
“有……不過,不知道還在不在。”他說着摸索了一下衣衫內,這會兒才感覺到手背和右腿疼得厲害,應該是摔下來的時候傷到了,但傷得不算重。
可是,他不是應該被炸死了嗎?以煉火堂爆彈的威力,他不該只是這種程度的傷勢……難道剛剛爆炸的那一瞬間,他感到被什麽人抱住了,是離北撲了過來,護住了他?躲在遠處射箭的人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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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藥果然全掉了,幸好還剩下一包外敷止痛用的藥粉,楚尋歡知道他傷得定是比自己重,就堅持坐起身來,對背靠在石壁上的離北道:“你是不是受傷了?藥還剩一包,給你。”
離北在昏暗中也沒摘下覆塵绫,他聽着他的聲音,表情一怔,但很快搖頭,似是有些害羞:“我……沒受傷。”
“怎麽可能!”楚尋歡拉着他的手臂開始檢查,不過他根本什麽也看不清,越想看清,視力就越是模糊,頭也跟着劇烈疼了起來。
他蹙眉一只手扶上了太陽穴,按了按。
“你怎麽了?”離北聽他聲音就知道他狀況不對,連忙問道。
“沒事,正如你所說,最近目濁易疲。”楚尋歡無奈地嘆氣一聲,怕碰到離北的傷口就輕輕推開他的衣袖繼續檢查他身上的傷。
離北看着他發呆半天,才有些小心翼翼似的縮回了自己手臂,接過那包藥粉道:“我自己來吧,我知道哪有傷。”
楚尋歡聽聞也不做争執,道:“也好。”
緊接着,楚尋歡手背被他一拉,下一刻,那包藥粉就撒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楚尋歡一愣:“離北君?”
沒等他反應過來,離北聞了聞血的味道,剩下的藥粉又精準撒在了楚尋歡右腿破了口的地方。
一包藥粉就這麽撒沒了,楚尋歡愣了愣,心裏溫熱一瞬,問他道:“你傷到哪了?嚴重嗎?”
“我沒受傷。”離北堅持道。
“哎。”楚尋歡斂眉,居然有些心疼,“太子少師華洵師承凡界煉火堂宗主,煉火堂特制的爆彈威力無比,你剛剛護住了我,又怎麽可能沒受傷,莫不是鐵打的不成?”
“嗯,我鐵打的。”他很快應道。
“呵。”楚尋歡沒忍住,輕笑一聲,聲色溫柔,“你扭過來,讓我看看你的背,我想辦法帶你出去,給你找個大夫。”
……他倆為何是互相在給對方找大夫。
“我沒事。”離北背後死死貼着牆,楚尋歡怎麽拽都拽不動他。
這家夥……固執得要命,力氣還挺大。
“你的病,是最近得的嗎?”離北穩如泰山,背脊挺直地靠着牆,半絲未動。
楚尋歡內力耗盡,這會兒又受了傷疲乏得很,幹脆不跟他擰了,坐起身來靠在他旁邊的牆上道:“我不知道,我……睡了很久,醒來以後就是這樣了。”
離北聽聲斷診,英眉蹙起,他又問了問:“是否是運功過後會更感覺疲憊,偶爾提不起精神,耳朵也聽不真切?”
楚尋歡回想了一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錯,你知道我得了什麽病嗎?”
離北想了想,有些不忍告知,他考慮了下,還是坦白道:“在我家鄉曾有過一位高手跟你的病症差不多,但我不确定,你二人是否得的是一種病。”
“什麽病?”
離北頓了一下道:“當地人稱之為‘衰老病’。”
楚尋歡心頭一震,大驚失色地睜大雙眼,手情不自禁地細細發抖。
“說是病,不準确。”離北又道,“是中毒。”
“什麽!?”楚尋歡胸口一疼,連帶着五髒六腑都跟着痛了起來,他呼吸一下,感覺冷風沖進肺部的那一剎那,疼痛無比。
“此毒服用時無色無味無任何症狀,但只要運功,就會加速衰竭體內髒器,時間長了,與垂暮老人無異,也會喪命。”
“……”
楚尋歡靜靜聽着,表情漸漸冷漠,眼神陰鸷,一只手把地上的泥土狠狠抓了起來。
這世上到底還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還有,他到底是什麽時候中的毒!?
從醒來後,他一切的吃食和水都是自己備着,連偃門膳堂的食物都是兩個徒弟先用銀針試過後才端給他的,更別說離山之後,一路來到龍吟鎮,他已經萬分小心,謹慎再謹慎,怎麽還會被人下毒!
到底是誰!
“你剛剛說你家鄉被下毒的那人是位高手?”楚尋歡想到了關鍵的信息忙向他确認。
離北點點頭:“是。”
也就是說……給他下毒那人正面打的話,知道自己武功定是不如他,所以才用下毒這種下作的手段。
是誰?就在他身邊,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給他下毒,知道自己武功不如自己,對他抱有仇恨?不對,也有可能是不好當面要他的命,所以才需要下毒……
“你的那兩個徒弟……”
“不會是他們。”楚尋歡沒等離北說完就肯定道,“若是連他二人我都不能信任,這世上就沒有我能再信任的人了。”
醒來以後,他也料想到兩個徒弟會拜入他人門下,所以他也是費了很多時間先去試探了謝初昀,但結果可想而知,若他倆不忠,何必冒險陪他來這危險之地,太多細節可以分析推斷出來,所以,他用人不疑。
離北沉默半晌,道:“那就好,不過我不是大夫,只是以前見過類似病症,所以才能對你的病說上一二,也許是我斷的不對,總之,出去之後,我還是給你找個大夫。”
楚尋歡垂眸,心思頗沉,但多想無益,于是斂了斂心思,看着離北又換了個話題:“還是說你吧,剛剛躲在背後幫我殺狼的人是你?”
離北一怔,欲言又止的模樣,很快否認:“不、不是。”
楚尋歡看着他的表情,緊張中帶着一點慌亂,不由得心裏一癢,故意逗他:“箭術師從何方?”
“老家的……呃,不是,我沒幫你。”
“呵。”楚尋歡見他心思單純,這麽一試就試出來了,忍不住一笑。
興許是藥粉起了些作用,這會兒傷口不覺得疼了,楚尋歡便長眉舒展,重新靠在了牆上,小聲問他:“你我不過萍水相逢,我也不過是在客棧幫你趕走了那些金甲衛而已,你又何必非要報這一恩?”
離北一手搭在膝頭上,感覺到他沒再瞧着自己,就稍稍松了一下背,這麽一松,表情微變,愣了片刻,只好又繼續維持剛才的坐姿靠着牆不動,他幽幽道:“你的聲音很熟悉,可是我想不起來在哪聽過了。”
“是嗎?”楚尋歡側目看了他一眼,“紅塵萬千,凡人無數,聲音相似的人太多了。”
“不。”離北很快道,“我雖然很多事情想不起來了,但記得一些感覺……我有一個很喜歡的玩具,不知道是誰送給我的,我一直帶在身邊,好像總覺得,它是我的唯一了……那個玩具長得很像你。”
楚尋歡聽後卻只是搖頭一笑:“想不到離北君,八尺男兒,卻還是孩子心性。”
見他竟是毫不在意,反而淡然一笑,似是随風而來又随風而去的性子,離北低着頭,心裏莫名有些沮喪。
“所以,你能看得見?”沉了一會兒,楚尋歡問他。
離北搖頭:“看不到。”
“那你如何得知我的相貌?”
“偷偷掀開覆塵绫看到的……”說完,他微微垂着頭,下意識地不敢看他。
“覆塵绫是何物?”楚尋歡湊近了一點去看他眼上戴的那層黑布。
一股溫熱的氣息悄然靠近,離北不知所措地往旁邊一躲,沉着嗓音解釋:“仙界的寶物,蘇夏給我的,戴上之後雖是不能視物,但五感更敏銳,并不影響什麽。”
楚尋歡了然:“原來如此,沒想到仙界還有此類寶物……那你為何佩戴此物?是為了習武?還是?”
離北抿着唇,沒說話。
見他似是面露難色,楚尋歡立刻了然道:“抱歉,也許問了不該問的。”
二人似在休憩恢複內功,就半晌沒再說話,隔了一會兒,離北才問:“我想你應是踏入江湖許久,那你知道鹿蒼山在哪嗎?”
楚尋歡本能的,眉頭一蹙,黑暗中一雙狹長的眼微微一緊,他道:“我非仙界之人,也不是很清楚,抱歉了。”
這一路,他從鹿蒼山下來再到龍吟鎮,已經見過太多打聽鹿蒼山的人了,為了偃門清靜,也為了他自己,絕不再能透露半點了。
離北有些失落,聽蘇夏說,他曾在昏迷之中喊過幾聲“仙人哥哥”,他想不起來的那些兒時舊事跟這位“仙人哥哥”有關嗎?可聽她又說那個人很可能已經死了……那他還要不要去鹿蒼山呢?
二人又是沉默半晌,楚尋歡見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灰塵,低頭對離北道:“休息好了嗎?我們得找路出去,那個華洵也不知道去哪了。”
說着,他環顧四周,這裏四處昏暗,但能依稀看到四通八達,雪崩應該是把他們三人沖擊到了山下礦洞內,這礦洞裏面百轉千回,內有乾坤,稍有不慎,便會迷失在這裏。
楚尋歡向前走了幾步,見到一處發着暗光的地方,俯身一看果然看到了一顆依附地脈自然而生的赤煉石,接連向裏的洞窟內也有不少,不過洞內氣溫極低,不少未被開采的洞窟內都結着厚厚的冰,想要進去一探也絕非易事。
正琢磨着,回身一看,見離北還端坐在原地沒動,楚尋歡詫異道:“離北君?”
“你先走吧,我……再休息一下。”他沉着嗓音道。
“也好,那我找到出路了,再回來帶你出去。”楚尋歡說着往遠處走去,走到半截,他頓住了腳步,忽然覺得不對勁了。
心裏一沉,他掉轉回頭匆匆兩步跑了回去,俯身跪在離北的面前,一臉緊張:“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傷到筋骨了?你是根本動不了,是不是?”
離北欲言又止,低着頭不說話。
一向脾氣溫和的楚尋歡卻先是着了急:“你快點告訴我,你到底怎麽了!”
“後背……黏住了。”
瞬間,楚尋歡心頭一震,面色煞白。
被血肉……黏住了嗎?
心像是被冰錐刺痛了一瞬,他迫不及待地伸出雙手,托着離北的雙臂,竟是有些啞口無言,舉手無措,最後一包外傷用藥粉也給了自己,若是失血過多……
他不敢想下去,只能急切地問他:“你還能撐住嗎?會覺得很冷嗎?”
聲聲急切,卻也聲聲溫柔,離北回味着這個聲音,竟是沉溺其中,不舍離去,他擡起一只手,猶豫了一下才覆蓋在他的手背上,心滿意足地淡笑一聲:“我能撐住。”
明明是初相逢,為何這個少年在他心裏竟是如此熟悉,又如此讓他牽挂擔憂,楚尋歡感覺像是有什麽東西撓了撓自己的心房,像是一個淘氣又渴望被關愛的孩子,伸出了一只小手,小心翼翼,明明不忍打擾卻又不舍離去。
楚尋歡把自己的外衫脫了下來,快速圍罩在離北的身上,好讓他暖和些,邊圍邊道:“這裏太冷了,四處都是冰,你披着我的衣服,我背你走,不能讓你坐在這等我,萬一你睡着了,就麻煩了。”
“你……背我?”離北一驚,聲音都變了,嬌羞了八度。
“對,你試試看,能不能離開這面牆,也許會痛一點,忍一忍。”楚尋歡果斷道。
離北聽他聲音帶着堅決,不容置喙,就按着他的話試着動了動身,他的後背因為那幾枚爆彈被炸傷,外皮混着血和肉早就黏在了牆上,動一下,扯到皮肉便疼痛難忍,他咬咬牙,心一橫,狠狠地向前傾身,痛感瞬間湧遍全身,他“嘶”了一聲,蹙蹙眉,狠狠呼吸了幾下。
楚尋歡見狀,心裏難受極了,但眼下的情況也只能盡快找出路,帶他離開,找大夫治外傷。不行,他當下就決定了,以後,他們這個隊伍裏,必須得把霍百草拉上。
楚尋歡拉着離北起身,見他始終挺直腰板,似是不願意讓他看笑話一般,他也不戳穿他,把那件外衫披在他身後,讓他穿好了,然後蹲下身來道:“來,我背你。”
離北披着他的外衫,看着他蹲在自己面前,心裏産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不自覺的,心海跟着翻湧奔騰。
他怔愣在原地,半天沒動彈,楚尋歡扭頭看他:“上來啊。”
離北拽着他的衣衫,低聲道:“我……我不好意思。”
楚尋歡:“……”
“兩個大男人,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楚尋歡蹙眉問道。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被猝不及防地那麽一問,楚尋歡反而覺得奇怪:“你我萍水相逢,你又為何舍命救我?”
離北沒說話,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初次與他相遇,只是聽了他的聲音,就心生漣漪。
那聲音實在是太過溫暖熟悉,惹得思緒萬千,心間仿若繞指柔,肆意纏綿。
“我不要你背我,我沒事。”離北性子有點固執,他說着拉着楚尋歡的胳膊讓他起身,自己則是好好地将那件外衫穿好了。
這麽一動,牽扯着背部大片傷口瞬間一疼,背部的皮肉被炸開,血肉模糊一片,血流不止,牽一發則全身劇痛,他強行忍住了。
幸好這裏昏暗,楚尋歡什麽都看不到,其實,他不想離開那也是因為怕背後的血被楚尋歡看到,他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和中原人更是不同,自己的血竟是黑色的,若是被他看到了,一定會把自己當成怪物的。
可義父曾告訴他,黑血是他的榮耀。
榮耀……什麽榮耀……他為什麽從心底根本沒有過這種“引以為傲”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