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美人心計（五）
美人心計（五）
離北斂斂眉心, 似是有萬般顧慮，沒回答他。
沒關系，不行的話, 明天他再來問問, 明天還不行, 就後天再問。
“你都不問問我別的嗎？”離北突然道。
楚尋歡一怔：“問什麽？”
“滄瀾城的告示, 說有黑血怪人, 你明明知道我就是那怪人，都不怕我的嗎？不報官嗎？”他聲音有些急切。
然而這聲音裏又遮蓋着隐隐的慌亂，或許是他怕坦白出來，楚尋歡會露出驚慌失措或者嫌棄厭煩的表情。
楚尋歡看着他, 面容沉靜：“我認為, 你身上黑血一事屬個人隐私，你若想告訴我, 我洗耳恭聽，你若覺得不便我不會問，若你真的是毫無理智的怪物，想傷我早就動手了, 也自是不必幾次救我于危難之中, 那日夜游燈湖，我的兩個徒弟被三公子的人挾持住, 我又身有傷疾, 若不是你, 我決計離不開那艘畫舫, 此恩銘記于心, 自然應對你抱有最起碼的尊重，絕不會對你有所猜忌。”
離北看着他沉默, 可覆塵绫後的一雙眼微微泛紅，他心頭又是泛起熱浪，極難地克制住了自己莫名的欲望才沉着嗓音道：“我還有要事必須去做……等一切結束，我想在你身邊……”
這句話說得暧昧不明，着實讓楚尋歡稍稍亂了心神，如細雨落在琴弦上，微微一顫。
他應了一聲：“嗯。”
兩人都低着頭安靜了一會兒，這時，聽見院門有叩門聲，叩門聲依舊很有規律，楚尋歡一聽便知道是千問的人，于是過去開門。
門一開，楚尋歡一愣，這回沒想到不是來傳信的侍女，而是千問本人。
他換了一身行頭，看起來完全不像往日的模樣，大概是為了避人耳目，不想讓人知道他和楚尋歡背地裏有來往。
見他親自登門，楚尋歡心裏一沉，趕緊招呼他進門：“快進來。”
千問左顧右盼，跟做賊似的，趕緊鑽了進來，大門一關，他才松了一口氣，兩條腿都在發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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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吓成這樣，出什麽事了？”楚尋歡忙問。
千問冷靜下來以後先是看到了楚尋歡身後的蒙眼小哥，這不細看還好，一看吓了一跳：“啊！”
“別嚷嚷，他是我的人。”楚尋歡神情冷峻，厲聲道。
千問面色蒼白，不敢多說半個字，這才明白過來，不禁道：“江公子……你真行啊……”
“你都站好隊了，亂說話的話，想清楚。”楚尋歡這會兒聲色俱厲。
千問蹙眉搖頭：“我都背叛太子了，你還想讓我怎麽樣，只要你有辦法替橫玉報仇雪恨，我這條命就賣給你了。”
見他誠懇，楚尋歡才放下心來，反正他還有千問和他來往的書信做底牌，若是他再叛變，他就把書信直接一股腦全給慕岩寄過去。
楚尋歡很快又換上了笑意：“那就好，快過來，告訴我怎麽了。”
楚尋歡帶他在庭院涼亭裏落座，離北就寸步不離地跟着他，也不說話，謹慎地盯着千問。
千問一看見離北就發虛，腳底下都犯軟，他一落座忙對楚尋歡道：“江公子，太子心細如發，我叛變的事他肯定沒過多久就能發現啊，我這聽風閣樹大招風，一出事定有不少人來搗亂……求江公子指點！”
原來是求他保命來的，論保命，他确實是行家。
楚尋歡問他：“你說你能為了姚橫玉散盡千金屬實？”
千問目光一炙：“屬實。”
“很好。”楚尋歡很快從懷中翻出一封信，遞過去，“這是一封引薦信，你先拿好。”
千問二話不說趕緊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先藏好。
“既然聽風閣你不要了，就暫且關閉，稱病或是稱作要回老家省親都好，這個節骨眼，人人都想邀功，都想找到我或者找懸賞榜上的人，風口浪尖上，你躲起來才是妙計。”楚尋歡謹慎道，“但是這個大好的賺錢機會，你反而躲起來了，別說是太子了，其他人都必定生疑，所以，你帶着這封信，按照信上的我給你标注的位置，去找我師尊，師尊看過這封信，自然會看在我的面子上，将你保護起來。”
千問蹙眉，沒想到江公子早就把他的後路鋪好了，心裏松了口氣，幸好沒跟錯人。
“多謝江公子……還有那個給橫玉的信……你別忘了。”千問委委屈屈的。
“你放心吧，你肯站在我這邊，我必履行君子之諾，你和你身邊的侍女，我都會照顧到。”楚尋歡誠懇道。
“多謝……”千問來之前，還生怕這江公子是個小人不肯管他死活了，得了信後，心裏瞬間就踏實了。
“對了……”楚尋歡一陣好奇，“為何你的手下全是姑娘，一個男人沒有？”
千問很快答：“我……為了戒色……”
楚尋歡：“……”
一不小心好像知道了什麽，難怪，他為了姚橫玉肯散盡千金。
送走千問後，楚尋歡自己也踏實了，放千問在滄瀾城的話，恐怕他必死無疑。
之後，楚尋歡又在院子裏又逛了逛，賞賞花，看看鳥，這就到了暮色之時，悠哉了一下午後他覺得有些乏了，就打算回屋裏小憩一會兒，離北就一直默默在背後跟着他，等他累到不行，推門進屋，掀開被子鑽進被窩裏時，眼瞅着離北還在他跟前。
楚尋歡有些尴尬：“你也累了吧？要不你也去休息一會兒？”
離北身穿玄袍加上身形高大，站在他榻前就有種氣勢迫人的震懾感，不過，楚尋歡并不覺得他可怕，反而覺得他待在自己身邊有種安全感。
這會兒離北目不轉睛地盯着他這個方向看，薄唇抿着，也不說話似乎是在思考什麽，沒等楚尋歡再問，他突然開口問：“你的手是不是華洵傷的？”
楚尋歡面容一震，瞬間不困了。
“你雖然不肯告訴我，但我能猜到。”離北沉着聲音，見楚尋歡沉默，心裏就有數了。
沒想到這個人還極其聰明敏銳，這倒是讓楚尋歡啞口無言，擡着頭看着他半張英挺的俊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時，離北忽然彎腰俯身，似是半跪在他榻前，輕柔小心地拉起他的一只手，楚尋歡微微一怔，沒有拒絕任由他拉着，不過離北并沒有輕薄之意，只是通過他的經脈緩緩輸送着真氣，想助他恢複些內力。
室內一片安靜，夕陽餘晖盡灑在房內，四處暖意融融。
楚尋歡就靜靜坐在榻上，低頭看着他低伏在自己身旁，猶如一個虔誠的信仰者，心裏又是莫名泛起一陣陣漣漪。
就在這個時刻，楚尋歡雙目一怔，他竟然看見覆塵绫之下緩緩流下了一行熱淚。
“離北君！？”
楚尋歡瞬間慌了神，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眼前的男人毫無預兆地哭了。
八尺男兒，看似魔尊教主，實則細膩嬌娃？
這給楚尋歡着實給看愣了，情不自禁的，聲音就柔和下來，像對待姑娘一樣，耐心溫柔地問他：“這是怎麽了？怎麽好端端地哭了？”
離北低着頭，蹙眉說着，聲音漸厲：“那日，我怕他在暗中使出什麽手段便廢了他一臂，定是他事後不甘心，也想找你讨回煉火堂的符牌和私印便趁我不在的時候來找過你……華洵！”
楚尋歡一身冷汗，這人竟然猜得如此精準。
“怪我……”離北又顫了顫眉心，似是心頭不忍，“你的左手都是因為我才被傷的。”
楚尋歡并非徹徹底底的冷血狠毒之人，反而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心思細膩，內心柔軟的，如今他哪見得了這種光景，就趕緊寬慰他：“你不要這麽想，這件事又怎麽能怪到你頭上？”
離北擡頭看着他，俊俏的臉上還挂着淚痕：“你不怪我嗎？我聽那個叫謝初昀的說，你的手很多名醫都說救不好了，恐怕……終生殘疾。”
雖然知道那是謝初昀在亂扯，但楚尋歡一聽這話，心裏像被一根針一樣刺痛了一下，又像是陡然一腳踩空落入萬丈懸崖，他又何嘗不難過，可他若是就此一蹶不振，那才是着了對方的道了，他絕不會甘于止步于此，更何況這個世界對于他來說，本來就只有一個拼命活下去的結局。
“我雖不敢自稱慧者，但至少還算明理懂事。”楚尋歡看着他搖頭淡笑，“這件事我是不會怪到你頭上的，你放心好了，你也無需自責。”
離北剛好給他輸好了真氣，他靜靜聽着楚尋歡說話的聲音，情不自禁地就輕輕握住了那只白皙的手，雖是唐突，可這一刻他似乎又是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小心輕柔地把他的手攥在手心裏，感受到了手上因為做偃甲而起了的繭子，竟有些着迷的喜歡。
他的手很獨特，溫柔而有力量。
見離北這副樣子，溫柔地拉着自己的手，垂眸流淚，似是沉醉其中不願被驚擾的模樣，楚尋歡的腦海裏陡然間想起來一副文字畫面……
他心中驚起一道響雷，那道雷瞬間将自己霹得外焦裏嫩。
他面色煞白，喉嚨一緊：“……子修……是你嗎？”
離北擡頭望着他，卻是一臉茫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