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驅虎吞狼（七）
驅虎吞狼（七）
“子……離北啊。”楚尋歡見他這副樣子看起來跟原著越來越像了, 不由得心下一慌，想趕緊穩住他。
這時，卻聽他沒來由地問了一句：“你對謝初昀和桑梓言都很好, 是因為他們是你的徒弟嗎？”
楚尋歡點點頭：“自然, 我教他們武學偃術, 他們叫我一聲‘師尊’, 無論在哪, 我既然承了這稱謂，就要保他們平安周全，這是為師之責。”
“那是不是你們會一直待在一起？”他又問。
“嗯，若他們二人學成想要出師, 去過閑雲野鶴的日子, 我當然也不會拘着他二人在身邊，人與人之間左右不過是個‘緣’字, 緣來時便相聚，緣盡時便分離。”楚尋歡目光放空地看着遠處的垂垂彤雲，語氣淡淡的。
“砰”的一聲，耳邊傳來一聲脆響, 楚尋歡吓了一跳, 再扭頭一看，夜子修已經雙膝跪地, 狠狠在地上沖着他磕了一個響頭, 他悶聲道：“那我要拜你為師。”
“離北？”
他擡起頭來, 無比虔誠：“從今以後, 弟子願做你的眼, 你的耳，你的劍……更願與你相伴餘生。”
“……”
楚尋歡看着他啞口無言, 心裏一陣熱潮翻湧不斷。
他剛要擡手，欲要托起夜子修的手臂讓他起來，可手一碰到他，他就渾身一顫，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然後他就跪在那，一動不動，不起來，也不說話，低着頭沉默不語，身上的微顫似是帶着一絲不甘心和懊惱無比。
他讨厭這異于常人的黑血。
楚尋歡性子并非絕對柔軟之人，但每每遇到夜子修，就忍不住的想要多關照他一些，也許是因為無論是原著的夜子修還是現在的夜子修，對待他，從來都是格外珍重。
“離北。”楚尋歡柔聲剛喊了他一句，突然頭暈了一下子，眼前模糊一片。
他不禁低吟了一聲，大手掐住太陽穴按了按又随手把夜子修送給他的叆叇翻了出來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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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了？”夜子修立馬慌了神，湊了過來半跪在他身邊。
楚尋歡蹙眉揉着太陽穴輕聲道：“最近越來越看不清東西了。”
“藥經一事怎麽樣了？”夜子修趁機偷看，見他漂亮清澈的眸子顯得有些茫然，表情已經暗暗盛怒。
“嗯，放心。”楚尋歡清澈的眸又暗暗生輝，“他若是聰明，知道該怎麽做。”
夜子修在他旁邊，偷摸盯着他，暮光勾勒着俊秀的側臉，連睫毛都熠熠生輝。
他沉了沉，突然道：“我把覆塵绫送給你，這樣你會好很多。”
楚尋歡一愣，再一看他已經擡手開始解開覆塵绫。
一層綿軟的黑布慢慢被解開後終于露出了他那雙深藏已久的眼，只是他閉着眼，不讓楚尋歡看，他将覆塵绫單手遞過去後垂着頭，繼續半跪在他旁邊，好像一名虔誠的信徒。
楚尋歡接過來後，想了想，問他：“你在滄瀾城也有些時日了，你的那些朋友不來找你麽？他們不擔心你的安危？”
夜子修搖頭：“我沒有朋友，他們只是同僚。”
這倒是讓楚尋歡沒想到，于是他換了個問法：“那對于你來說，何為交友之道？”
夜子修低頭沉默，半晌，他聲音沉郁：“我不需要朋友。”
“人生在世怎麽能沒有朋友呢，這樣吧，我再換個問法。”楚尋歡又問道，“若是他日有人願意救你于水火之中，你願不願意和這個人成為朋友？”
夜子修想了想，點點頭。
“于我而言也是如此，你既然在危難之時救過我，我就已經拿你當成了朋友，既是朋友又怎麽會因為對方與衆不同而有所排斥，你睜開眼吧，我知道你的眼睛是藍色的。”楚尋歡靜靜地看着他，目光沉靜。
夜子修霍然擡頭的那一剎那，楚尋歡就撞上了一雙湛藍的眼，那雙眼清澈如湖，正映着這漫天的霞光。
楚尋歡想不到，這一雙澄澈到好像能洞悉世間萬千紅塵的眼，在別人的眼裏竟是代表着不祥的詛咒。
“你為何會知道？”夜子修一臉驚愕。
楚尋歡想了想，很快扯謊道：“我之前見過很多藍眼睛的西域商人，他們為了行商順利，也會用一些各路求來的法寶遮住自己的眼睛，好不讓中原人排斥，我也只是猜的。”
夜子修定睛看着他，表情像是在發呆但更像是因為不确信而感到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應對。
屋檐外仍是細雨綿綿，冗長的霞光像是舍不得退卻一般，懶懶洋洋地籠罩着整間院子。
“初昀和梓言也不會介意的，你若是毫無顧慮了，我們再說拜師一事如何？”楚尋歡對着他淺淺笑了一下。
夜子修一雙漂亮深邃的眼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漸漸的……那臉就開始泛紅，目光瑩潤，憧憬盎然。
他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位神。
楚尋歡頓覺不妙，表情微微變了，面露一絲尴尬，趕緊斂住笑意，輕輕咳一聲，托着手中的覆塵绫道：“我不注重什麽儀式，也不需要什麽敬師茶了，你剛剛磕了頭就算入了我門下，這條覆塵绫就當是你的拜師禮了，至于給你的入門禮，除了那條護額，我再想個別的送你。”
本想把帶暗箭的偃甲護臂直接送給他，可又覺得當師尊的如此草率實在不妥，還是得好好想想送他個什麽正式的入門禮合适。
“弟子，拜見師尊！”夜子修喜上眉梢，聲音裏都帶着情不自禁的喜悅。
于對塵世一知半解的“離北”而言，師徒關系代表着呵護疼愛，還有永遠在一起。
這還是十年間印象裏第一次能讓他感到特別高興的事，心頭歡呼雀躍，好像久久未明的長夜之後突然迎來了一縷晨光。
“你既已入我門下，我定會護你周全，外面的事你不用擔心，安心待在這裏便是。”楚尋歡對他溫柔道。
夜子修根本不擔心，應該說是不在乎，這一刻，他除了眼前被霞光籠罩的如玉仙人以外，什麽都不想去思考。
“師尊……我有一事相求。”夜子修好像沒聽見楚尋歡說話似的，一雙澄澈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楚尋歡都能在他的眼裏看到自己小小的影子。
此時，這張稍顯稚嫩的臉在霞光之下熠熠生輝，摘掉覆塵绫的夜子修好像比前些日子生動鮮活了一些，這一刻，他面上正洋溢着一種發自心底的真誠和熱烈。
“只要我能做到，你盡管說。”楚尋歡耐着性子回他，表情溫柔極了。
然後，下一瞬，面前高大威猛的小徒弟突然從地上竄了起來，然後雙手一張，猛地把面前稍顯清瘦的師尊抱在了懷裏。
……
落日餘光終于徹底退卻，朱檐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剎那間就停了，微涼的夜像是突然降臨一般，徹底籠罩在四周，耳邊成了無聲無息的世界。
楚尋歡瞪大眼睛在他懷裏愣了半天，整個人都是僵硬的，等夜子修放開他退到一旁繼續半跪在那裏，他才緩過神來。
“弟子知錯，甘願受罰。”他垂着頭，認認真真地說着這句話，可聲音裏似是帶着滿足的笑意。
剛入門就領罰……
楚尋歡蹙眉輕咳一聲，嚴肅道：“下不為例。”
“是。”他不敢擡起頭，怕臉上的笑容會吓跑心愛的人。
入夜時，楚尋歡做了一個夢，夢裏是八歲的夜子修雙眼蒙着黑布，一動不動地站在黢黑狹窄的空間裏。楚尋歡在夢裏模模糊糊，只記得心中有一個信念，就是一定要快點找回夜子修，免得時間太久，他在匪類那裏會害怕。
他提着一盞燈，似是在一條冗長促狹的暗道裏不停向前奔跑，可前方像是沒有盡頭的深淵一般，将手裏的一點點光源迅速地吞噬掉，他心悸一下，夢境一轉，前方就赫然出現了一個小男孩的身影。
逼仄的空間又出現了他們兩個人，小男孩周身褴褛，渾身是傷，瘦小的身體支棱在那，好像一陣微風就能把他吹倒。
楚尋歡頓感心頭泛起酸楚，快走兩步蹲在夜子修的面前，急切地查看他的傷口，語氣都是焦躁不安和擔驚受怕：“子修……對不起，我來晚了，你傷到哪了？”
小子修被他輕輕拉着手默不作聲，忽然間，黑布之下就流下了兩行熱淚。
“子修！”楚尋歡從噩夢中驚醒了過來。
再睜開眼，榻前一盞燭燈，燭光暖融融的，讓他有了剎那的安全感，他見到夜子修正在榻前拿着細布慢慢地給他擦拭着手臂，他怔了怔：“你怎麽在這？”
“你這幾日每到夜裏就夢呓盜汗，我問過霍百草了，他說是體虛心勞所致。”夜子修繼續低着頭極其細致地幫他擦汗，捧着他的手臂都是輕輕柔柔的，像是對待一件易碎品。
暖燭之下，那條手臂顯得白皙也清瘦，讓人看了止不住心疼，可這會兒夜子修心裏可不止是心疼了。
“你……每天晚上都在給我擦汗？”楚尋歡驚了，他深睡的時候根本沒發現。
楚尋歡瞪大眼睛看着榻前這張臉，格外漂亮的五官，着實是高鼻深目的異域美人。
這麽漂亮的一張臉，居然會遭到嫌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