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借勢造勢(一)

借勢造勢(一)

楚老師雖然不是什麽顏狗, 可這一刻,他忍不住盯着夜子修的臉看了半天,不舍得移開視線。

他皮膚稍白, 不像在西域大漠之下生活的人, 那雙藍眼睛格外賞心悅目, 透亮也銳氣, 挺直的鼻梁讓整張臉又不失英氣……

他真不是什麽顏狗, 但是他的官配真好看……

楚尋歡一邊偷摸盯着他一邊心裏暗想,他要做一個崇高的人,要做一個精神層次上一個檔次的人,不能太過于膚淺, 人皮再美, 死後不過一具枯骨……可是他真的好看……

楚老師心裏惆悵,從今天起, 他也得戒色了。

“師尊,我給你擦擦脖子。”夜子修從手邊換了一條新的汗巾,目光澄亮澄亮地盯着他看。

那眼神水汪汪的,帶着一份渴求……快把他看化了。

楚尋歡從榻上起身靠在床頭, 這才發現自己确實出了一身汗, 脖子周圍汗涔涔的,他點點頭:“麻煩你了。”

夜子修高興地順勢起身, 趕緊坐在榻前湊近他, 他定睛看着楚尋歡白皙的脖頸, 中衣被他睡得有些松散, 讓他露出了大片肌膚, 鎖骨之下淌着水盈盈的汗漬,夜子修突然間感到了什麽, 忍不住一張臉漸漸泛紅……

楚尋歡見他久不動彈,問了句:“怎麽了?”

“沒……”夜子修趕緊幫他把脖子到鎖骨間的汗擦幹淨了。

“師尊,你……後背要不要擦?”

楚尋歡咽了口水,眼神有些躲閃,伸手想要接過汗巾:“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吧,你剛過門……不是,你剛入門,就讓你做這些事也不太好。”

差點就把他當成小嬌夫了。

“不行。”夜子修搶過汗巾,聲色堅決,“這是我該幹的事,師尊你把中衣脫了,我去給你找件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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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強硬,楚尋歡就随他去了。

此時,楚尋歡就光個膀子坐在那思緒淩亂,越想越覺得別扭,正要躲進被子裏,夜子修拿好一件新的中衣湊了過來,這一眼一瞧,白皙皮膚兩點紅極其惹眼,着實讓他面色一震,那心裏搖搖晃晃的,如同醉意上頭。

楚尋歡一看他那個眼神,怔了一下趕緊道:“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吧。”

夜子修根本不聽他的,沉默地走過來給他安安靜靜地擦着前胸後背,那汗巾輕輕柔柔地蹭在他身上,讓他情不自禁地輕輕一顫。

半晌後,夜子修突然問他:“師尊……你有喜歡的人了?”

楚尋歡心上一顫,扭頭看他,那雙眸子黯然神傷的,臉色不僅不好,表情還有點委屈。

而楚尋歡的臉色不僅是綠的,表情還有點詫異:“……啊?”

“你身染奇毒又日夜操勞,在別院的這些日子明明都是我在照顧你的起居。”夜子修說着眉頭一蹙,“可你卻在夢裏喊着別的男人的名字。”

楚尋歡:“……”

楚尋歡整個人都石化了,愣愣地坐在床頭,心緒複雜,他不曉得也不理解,怎麽感覺夜子修一解開了覆塵绫,就好像解開了某種奇怪的封印似的……

對着他不但不沉默寡言,還坦率真誠,甚至人還有點嬌。

“不是,我沒有。”楚尋歡紅着張老臉,趕緊搖搖頭,“胡說些什麽?”

夜子修給他擦完身上的汗還不忘把新拿來的中衣替他好好穿上,一邊穿一邊繼續抱怨:“可我剛才聽見了,你做夢都在喊着一個叫‘子修’的男人。”

楚尋歡:“……”

麻了。

“他是誰?”夜子修繼續問,聲色急切。

“沒、沒誰,勿要多想!”楚尋歡也有點急了,他怎麽會大半夜又做起那個夢。

當年,他帶着兩個徒弟殺進萬鬼門的據點,救了一群孩子卻唯獨沒有救了夜子修,這件事是他一直以來的遺憾,只不過這份遺憾因為他沉睡了十年,在他的心底顯得沒有那麽綿長,可不代表他就把這件事忘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就總能夢到小時候的子修。

如今,霍百草又叮囑他,最好不要讓夜子修想起來以前的事,否則一旦過去的某件事刺激到他,指不定他會變成什麽樣,如今只能聽大夫的話,楚尋歡不敢擅自做主,就只好隐瞞,能打馬虎眼就打馬虎眼。

“好了,夜深了,你也差不多去休息吧,不用總照顧我。”楚尋歡趕緊勸他回房。

看表情,夜子修明顯心裏沒放下這事,他問:“明天想吃點什麽,我看你最近胃口也不是很好。”

此毒确實奇特,從最開始他只有內力耗盡時才會覺得特別疲憊再到現在,只是多思多慮就會覺得四肢乏力,困倦盜汗,最近還有些食欲不振,再這樣下去,他恐怕真的要心勞虛弱致死。

“還是熬一些粥食吧,辛苦了。”

自從吃慣了夜子修給他煮的飯菜,連滄瀾城有名的酒樓飯菜都入不了他的口,漸漸的,待在仙界時吃粗茶淡飯的習慣也沒了,一天不吃他做的東西,還有點不适應。

“師尊,我有一事相求。”夜子修又道。

楚尋歡心裏“咯噔”一響,還未等開口,旁邊的人長臂一展,猝不及防地就把他抱在了懷裏。

“……”

“師尊,你還能堅持多久?不要死……”

暖燭之下,夜子修用了點力氣從他身側抱着他,溫柔也霸道,他把頭擱在楚尋歡清瘦單薄的肩膀上,聲音悶悶地從他的肩窩傳來:“你不要走……”

楚尋歡沒有推開他,因為他能感覺到,這個擁抱并非輕薄和侵犯,而是帶着濃濃的不舍,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對着夜子修心冷,于是只得由着他抱着,輕輕拍拍他的手背道:“不用怕,我是不會死的。”

“那你答應我了,聽說做師父的承諾弟子的事是絕不可以反悔的。”夜子修低着頭,發絲垂落在楚尋歡的肩窩上,鬧得他怪癢的。

“嗯,我答應你,絕不反悔。”楚尋歡眯着眼,淡淡一笑。

也許是時局動蕩不安,四面楚歌的情境令他整日膽戰心驚,這份不摻雜任何陰謀算計,如此熾熱坦誠的不舍和關懷,讓他倍感溫暖和心安。

“師尊,我見你這幾日氣色不好,又日益消瘦,還是多吃點肉吧。”夜子修沒放開他,聲音低沉,裹着一份小心翼翼的請求。

楚尋歡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就點點頭:“嗯,那就吃一點,不要太葷腥就好。”

“嗯,那你早點休息,要是哪裏不舒服就叫我,我把房間搬到你隔壁了。”夜子修擡眼看着他,眉眼如畫的臉,懇切輕柔的語氣。

楚尋歡哭笑不得,都沒注意他什麽時候把自己屋搬到他隔壁了,本來他的偏殿離他這屋有一小段的距離。

這會兒他也只能由着他,這家夥,在他面前乖巧老實又聽話,實則有點霸道還極有主意。

如今要事累累,楚尋歡無暇顧及太多,只能由着夜子修,自己的起居也都交由他來處理了。

轉日,楚尋歡睡到晌午才醒,睜開眼一看門外戳着一個人,看那背影就知道應該是夜子修一醒來就在門口守着他。楚尋歡起身時覺得渾身無力,但還是自己快速洗漱,換了套新的衣服,裝作無事地從房間出去。

“師尊,你醒了?”夜子修見他把自己收拾得幹淨整潔,不見倦意,風采依舊,眼中熠熠生輝的。

“嗯,睡得有點久了。”

這會兒,院子外面謝初昀和桑梓言剛買完食材回來,大門一推,兩人拎着東西進來,夜子修一眼就看見了謝初昀手裏提着的一捆鮮肉,那鮮肉看上去肥膩還帶着點血,他頓感一陣反胃,緊接着眼前一黑,一個畫面在腦海裏一閃而過。

那是一個小男孩站在他面前一邊獰笑着一邊殘暴地往他嘴裏塞肉,那小男孩的聲音明明如此稚嫩,卻兇暴極了:“快吃啊!別說我不給你飯吃!”

“呃……”夜子修突然面露猙獰,半跪在地上渾身冒出了煞氣。

“離北!”楚尋歡吓了一跳,趕快蹲下身查看他的情況。

“怎麽了這是?”謝初昀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趕緊跑過來跟着瞧。

這會兒肉腥味飄到了夜子修的面前,他一雙藍眼睛猛地一睜,大手一揮:“拿開!”

“肉。”同時趕來的桑梓言面無表情地指了一下謝初昀手裏提着的那捆肉。

謝初昀趕緊提着肉率先鑽進了竈房裏。

楚尋歡見過不少不吃肉的外族人,可反應這麽大的卻從未見過,他拍拍夜子修的背,想讓他舒服一點,輕聲道:“沒有了,那東西被拿走了,沒事了,沒事了。”

可能是楚尋歡的聲音真的能安撫人心,夜子修感覺心裏那騰升的怒火和厭惡瞬間消失了不少,他半跪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撒嬌似的拽住了楚尋歡的一只袖子,想尋求一點安全感。

楚尋歡任由他像個孩子似的拽着自己,靜靜地陪在他身邊,柔聲道:“沒事了,我在。”

這一聲一出,夜子修心窩一酸,轉身就鑽進了楚尋歡的懷裏。

……

桑梓言面色有點冷,蹙眉瞧着這畫面,頓感不适。

楚尋歡沒多想,把人抱在懷裏,雙手摟着他,一下下地順着他的背又拍拍他的頭,繼續安慰着:“好了好了,咱們不吃那東西了,喝粥也不錯,我喜歡吃清淡的,你兩個師兄也不介意。”

夜子修抱着他,在他懷裏微微睜開一只眼:“可你要補身體。”

楚尋歡的手一停,面色一怔。

他突然想起來了一件事,之前夜子修還未現身,每日給他當“田螺姑娘”的時候,曾經給他做過豬肉類的菜,當時他就是吃了葷,再去嘗酒樓的葷菜就覺得沒那麽好吃了。

那個時候……

楚尋歡手一顫,心裏被狠狠撞了一下,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問了:“離北,你不吃豬肉……那你以前給我做的那些菜……”

“忍住了。”夜子修聲音悶悶的,膩在他懷裏不打算走了,“剛才沒有心理準備,就沒控制住……”

楚尋歡頓時啞口無言,張張嘴,什麽都沒說,喉嚨只感到了一陣酸澀。

少頃後。

“離北。”楚尋歡抱緊他,斂眉道,“以後不要勉強自己了,不想做的事不要逼迫自己去做,我不會那麽輕易倒下,少吃一頓也死不了,更何況是不吃肉。”

現在他在這個世界的牽挂太多了,若是人就這麽輕易沒了,以後他的三個徒弟該怎麽辦?

楚尋歡抱着他,目光堅定而溫柔:“就算是為了護着你們三個,我也絕不會死。”

夜子修靜靜聽着他的聲音又把頭深深埋在了他的懷裏。

晌午,謝初昀代替夜子修做了一頓飯,謝初昀自然是一早就看出來了離北就是夜子修,不過他近日忙着四處打探消息,竊聽風聲還沒來得及和楚尋歡溝通,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先保住楚尋歡的命。

吃過午飯後,幾個人坐在堂內商議要事。

“總之,離北君已經正式入門,從今天起,你們師兄弟三人,同舟共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當然,我和你們一起。”楚尋歡宣布道。

兩個徒弟點點頭,謝初昀忙道:“歡迎三師弟,以後偃門的相關事宜都可以問我。”

桑梓言看着夜子修,點了下頭,沒再說什麽,較量也較量過了,此人深藏不露,當日跟他比武還保留了不少,他心裏清楚。

“好了,接下來我要說最重要的事了,我準備在凡界立宗派。”楚尋歡開門見山。

三個徒弟面上一怔,紛紛看向他,謝初昀問:“怎麽說?”

“此事,我也是想了很久,想要在各處擁有立足之地總得有個響亮的名堂,省得那些江湖宵小是個人都想來擾我清靜。”楚尋歡長眉一蹙,面上有一瞬的冷肅一閃而過。

“師尊,仙界的盟主之名呢,不争取一下嗎?”桑梓言插話問道。

“此事不急,要慢慢來。”楚尋歡總算想明白了,人若不站在高峰上,就總有人想踩你一腳,總得讓人望塵莫及,那些人才不敢來犯。

“哎呀,既然要在凡界開山立派了,可得取個響亮的名字。”謝初昀一手錘在掌間,“叫什麽合适呢?”

“說是立派也不準确,就算作偃門在凡界的一個據點吧,所以還是叫‘堂’合适些。”楚尋歡補充道,“依你們看,偃堂如何?”

謝初昀:“樸素。”

桑梓言:“單調。”

楚尋歡面露尴尬,他取名字也确實不在行,再看夜子修,這人也不拿主意,就光顧着看他,楚尋歡問他:“你覺得呢?”

夜子修看着他,淡淡吐出一個名字:“美人堂。”

楚尋歡:“……”

謝初昀眼睛一亮,笑了起來:“好名字!師尊所管理的堂,裏面的人不僅要相貌美,還要‘風度美’,‘德行美’,有大将之風,俠義之氣,謂‘風度美’,德不愧己,亦不愧人,謂‘德行美’。”

楚尋歡看了一眼夜子修,見他沒什麽反應就知道了,謝初昀這屬于強行解讀。

桑梓言聽了他師兄一言,覺得合理,難得他師兄開始說人話了,于是就點點頭表示同意:“此名可以,與衆不同。”

“多謝師弟支持。”謝初昀就是單純地想借這個名字把凡界的美男子拉過來讓他瞧。

到時候,他定要搶走招學徒這份差事,光明正大地抓美男子入堂。

三人三票,楚尋歡再反對好像也沒什麽意義,于是楚尋歡微微嘆息,又問了一句:“你們确定要這個名字?”

三個徒弟同時點頭。

……頭大了。

他雖然想遵從大家的意見,但還是嘗試性問問:“為師……有一票否決權嗎?”

三個徒弟卻很快點頭,齊聲道:“當然。”

于是,楚尋歡思忖片刻,一個名字在腦海裏生成,他對三人耐心道:“這十年來,我好像經歷過了不少風風雨雨,有上天垂憐才能屢次讓我絕境逢生,而我身邊也有不少貴人相助,你們三個于我而言都可以稱得上這個‘貴人’二字,這份緣……千載難逢,而我,也總是機遇常在……所以我想取名‘千機堂’。”

願機緣常在。

三個徒弟一臉舒然,紛紛點頭:“好。”

于是,千機堂從今日開始漸漸在江湖上嶄露頭角。

……

為了慶祝預備開設的千機堂有了名字,晚上,謝初昀提議吃火鍋。

一提起“火鍋”,楚尋歡感覺自己的病瞬間好了一般,人也精神多了,他忙對謝初昀道:“你怎麽早不說,來了這以後我就沒吃過一頓火鍋。”

桑梓言和夜子修見師尊精氣神都有了,不由得一怔,“火鍋”那東西那麽好吃嗎?

謝初昀忙拽着楚尋歡的袖子,暗暗讓他稍微收斂一點,不然暴露了。

“就是暖鍋,咱們偃門崇尚清修,平常肯定吃不上,反正現在在凡界,掌門師祖他老人家管不着咱們,怎麽樣?”謝初昀問兩個師弟。

他倆沒吃過,一臉茫然,夜子修問:“怎麽做,你教我,我來。”

“簡單得很,這個大師兄教你!”

晚上,幾個人忙活了半天,終于做了一頓火鍋。

礙于夜子修好像不能吃豬肉,他們就準備了點看上去還算幹淨的雞肉,再加上一大盆蔬菜菌菇,這對于楚尋歡來說已經很滿足了,他确實太久沒有顧得上享受生活了,踏實安心地好好吃一頓,于他而言都是奢侈。

鍋底和蘸料是謝初昀幫着弄的,微辣飄香,空氣裏一飄來麻椒的味道,剛聞到一點,楚尋歡就受不了了,此刻,他也顧不上師尊儀态了,坐在那,舉着筷子,盯着鍋熱,滿臉期待。

夜子修觀察他半天了,好奇問道:“師尊,你那麽喜歡吃這個嗎?”

“對啊……以前。”楚尋歡想了想又道,“很久很久以前,吃到過一次。”

“那以後,我經常做給你吃,我已經會了。”

“好啊。”楚尋歡眼睛都亮了。

開動以後,吃的第一口,料鮮味足,這一口居然讓楚尋歡熱淚盈眶。

每到這個時候,就有種思鄉的情緒,飽滿淚至。

謝初昀不愧是跟他屬于“同鄉人”,吃了一口也莫名其妙就哭了。

于是,飯桌上,桑梓言和夜子修都是一臉驚愕,他倆不明白,怎麽吃個飯能吃哭了?

……

一日後。

謝初昀捎來了一條消息,說是慕岩身邊有一個老頭子叫姜毅,這人曾經在皇後身邊待過,還替皇後擋過一箭,從此以後此人雖在朝中身無官職,但備受皇後榮寵。

後來這人因為忠心被皇後安排在了慕岩的身邊,姜毅雖身無長處,但至少能給慕岩從民間江湖帶來點有用的消息甚至人,久而久之,江湖上有不少散人和門派的人都認識姜毅,知道這人是慕岩都不敢輕易動的人。

很多江湖中人為了權勢和金錢選擇攀附權貴,私下和姜毅聯絡,他這幾年在外收了不少好處,慕岩看在母妃的面子上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

“也就是說,姜毅是在慕岩身邊跑腿的‘貴人’?”楚尋歡在堂內問謝初昀。

“沒錯,我也是剛打聽來的消息,有用麽?”謝初昀問道。

這可大有用處。

楚尋歡心裏盤算了一番,面色沉靜如水,半晌後對謝初昀道:“相當有用,我們可以借勢造勢。”

既然他想在兩界闖出個名堂了,那麽就要懂得借勢。

“這……怎麽借?”謝初昀暫時沒明白。

楚尋歡眼中一亮,看向他贊嘆道:“多虧了你,是你那頓火鍋提醒的我。”

謝初昀一愣:“啊?”

……

之後,他先是讓謝初昀找了個穩妥的人去給慕岩遞了消息,讓他送藥經來的時候,煩請不要親自前來,美名其曰,思前想後,還是覺得太子身份尊貴絕對使不得,然後還順帶叫人告知,向陽別院裏準備了這個時節從鹹州運來的新鮮蔬果和特色腌篤鮮,特意用來招待太子的仆從以謝藥經之恩。

驟雨稍歇,又是一個雨後暮色之時。

夜子修陪着楚尋歡坐在明堂後院的木榻上欣賞後院的春景。

“你和慕岩很熟嗎?怎麽認識的?”夜子修突然問他。

見他面無表情隐隐又透露着一點陰沉,楚尋歡想了想措辭:“就……以前認識的,每年他會來仙界參加秋月宴。”

“他要請你過去為他做事,你既然不想去又為何要善待他的仆從?”夜子修皺着眉沉聲問。

楚尋歡道:“是我忘了跟你說,你大師兄之前還查到一件事,姜毅能得到皇後的賞識,除了那一箭以外,最初還因為他們是同鄉,二人都出生于鹹州,鹹州人比較看中同鄉情誼,這也是皇後一直放心把他留在身邊的原因。”

夜子修湛藍色的眼睛看着他,似在靜心凝神欣賞着一幅畫,良久他道:“如果慕岩有意要與你交好,就會借着鹹州鄉肴讓姜毅來送藥經嗎?”

“沒錯,我雖然沒有十分的把握,但萬事也要盡力而為。”楚尋歡說着,目光卻是篤定的。

“你計劃讓姜毅頻繁出入向陽別院,目的是為了光明正大地讓那些江湖探子看到,然後讓那些不明就裏的人霧裏探花,以為你和太子熟絡,從而不敢來犯?”夜子修繼續問。

楚尋歡心裏一陣欣慰,淡笑道:“你很聰明,這也是我要收你為徒的原因。”

真是個文武兼修的好苗子,楚尋歡不禁心裏對他贊許有加。

“這只是其一,其二是為了以後,你若想在凡界立足,讓千機堂立世,就要借太子之勢。”

“沒錯。”

楚尋歡真的很高興,身邊能有一位懂他,知他,也……疼他的人。

“那豈不是代表你以後要經常與他來往。”夜子修面色一沉,聲音不悅。

楚尋歡愣住,一臉不知所措。

然後這小徒弟突然起身,轉身就跑,仿佛受了委屈又好像氣到不行。

……

然後,這破孩子跟他鬧起了別扭,晚飯都沒來堂內吃。

半夜,楚尋歡給他親手煮了一碗雞蛋面給他端到了房裏。

休怪他“下毒”無情。

夜子修見他端着面站在門口,面上一怔:“師尊?”

“怎麽不吃晚飯?你兩個師兄也不說多給你留點飯菜,我就煮了一碗面給你,我有好好煮,這次可不算罰你的。”

楚尋歡不知道,在別人看來再尋常不過的一句家長裏短,卻在夜子修的心裏極其陌生甚至是受寵若驚。

夜子修站在門口,凝神看着那碗面沒有放肉,而是放了不少蔬菜雞蛋,清淡可口。

“師尊,請進。”他看了半天,忍住心裏翻天覆地的情緒,盡量保持住了平時的沉穩邀請楚尋歡進了屋內。

夜子修吃飯的時候一向比較沉默斯文,坐在風卷殘雲般吃飯的桑梓言旁邊二人能形成強烈的對比,這會兒他端着那碗面又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楚尋歡怕他是因為太餓了,坐在他旁邊忍不住笑話道:“你看你,才十八歲,還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不吃飯,以後學你二師兄,多吃一點。”

夜子修吃得幹幹淨淨,又是連湯都沒剩下一口,他放下碗筷看着楚尋歡,目光就像黏在了他身上:“師尊,我若明天還想吃,你還會給我煮嗎?”

楚尋歡一臉不解:“這有何難?我雖不擅長庖廚,但你若明天還想吃,我就給你做。”

然後就見夜子修看着他,眼圈漸漸紅了。

“離北?”楚尋歡又是一驚。

這小徒弟好像多愁善感的……

“從來沒有人對我這樣好過,更不會有人在深更半夜給我煮面吃。”夜子修垂眸,聲音很低。

以前的日子,看似身邊有同僚和長輩,實則永遠都是他一個人生活,餓了就找些吃的,吃不慣再學會自己做,接到任務就去執行,遇到山野精怪受了重傷,倒在冰天雪地裏,醒來以後發現受傷的自己還躺在原地,鮮血染紅周圍的白雪,耳邊除了野獸懼怕他而發出的嘶鳴聲,不會再有其他。

因為身體裏的黑血偶爾散發出來的煞氣,山野猛獸畏懼他,他才能活到現在。

是幸也是不幸。

“你之前都是怎麽生活的,和你的朋友在一起麽?”楚尋歡忍不住問道。

夜子修搖搖頭:“沒有,我們偶爾才見,平常都是各管各的。”

“你的廚藝是自己學的麽?”

“算是吧,也有問過家鄉的長輩。”

家鄉的長輩曾經跟他說過,給自己喜歡的人做飯是一件幸福的事,長輩果然沒有騙他。

他與楚尋歡相遇,漸漸地發現,他的人生才重新開始,之前那個懵懂茫然,初入紅塵的少年終于遇到了令他心動不已的人,懂得了更多在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情愫。

将這個世界的一切拒之于外十八年後,他迎來了第一次緊張激動和那份小心翼翼的歡喜。

二人沉默半晌,楚尋歡欲言又止,還是決定不問他那麽多了,免得這孩子敏感,再問了不該問的惹他多想。

“師尊。”夜子修突然叫了他一聲,頓了頓才問,“總感覺你對我和對師兄們不太一樣。”

楚尋歡自己都沒意識到,猝不及防被這麽一問,心裏有點發虛:“胡說,我對你的兩個師兄自然也好。”

“我只是說不太一樣……并沒有說對我更好。”

“……”

夜子修一雙深眸凝視着他,語氣裏帶着點藏不住的喜悅,嘴角還是淺淺勾着的模樣。

楚尋歡面色發燙,蹙眉肅然道:“好啊你,鬧我是吧?”

“不敢。”夜子修很快低頭,不敢再看他,臉上還帶着未盡的笑意。

室內安靜須臾,楚尋歡神色惆悵,低聲對他道:“我對你好是因為我知道,你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背叛我的那個人。”

楚尋歡就是有種感覺,即便是山崩地裂,夜子修也絕不會害他性命。

這種感覺一旦在心裏無比确信,他就會傾囊相助而且會無意識地對他好,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出與他人相較,這份情意已經略有不同了。

之後,慕岩果然借着向陽別院準備了鹹州菜肴這個契機讓姜毅親自來送藥經。

席間姜毅也如楚尋歡所料,借這個話題努力跟楚尋歡攀熟,三杯兩盞間談笑風生,楚尋歡給好了臺階,說姜毅既然身在他方,難解鄉愁,不如擇日再來向陽別院小坐,這裏的廚子會給他準備好特色菜。

這點就不得不誇贊一下他的小徒,只要花錢從外面買一份菜譜交給他,他保準把菜做得像出自本地廚夫。

雖然這一切都是楚尋歡的計策,該出現的早已料到,但是當看見年過花甲的姜毅,用布滿細紋的手捧着鄉肴不禁紅了眼眶時,還是不免心中觸動。

連帶着,他也想起了許多,他自己又何嘗不是身在異鄉。

再堅毅的人,久別家鄉以後,再吃到鄉肴的那一刻,心都是溫熱柔軟的。

姜毅一走,楚尋歡看着他離去的院落大門對身邊的謝初昀道:“初昀,把我請姜毅來家做客,還請他吃家鄉菜的事散播出去吧,別做得那麽明顯,再弄巧成拙。”

謝初昀立刻領會:“弟子領命。”

在外人看來,楚尋歡找到了太子這個靠山,總有人會産生幾分忌憚,不會再為了點錢任人驅使。

沒一會兒,霍百草從外面采摘草藥回來,見楚尋歡和三個徒弟正在商談要事也不避嫌,直言問道:“藥經怎麽樣了?”

“我們楚夫子是誰,自然勢在必得。”謝初昀一手揚了揚拿在手裏的書冊。

霍百草一見那書冊,疾步走上去毫不留情地從謝初昀手裏奪走,他粗略一翻竟然真的是他夢寐以求,只有太醫署的人才能随時翻閱的藥經!

他心中震撼極了,匆忙看了一眼楚尋歡:“你還真有辦法讓人把藥經送到這?”

之前,聽謝初昀替他師尊吹噓一番,霍百草還心中半信半疑,都已經做好用一些偏方的打算了,誰能想到皇宮藥經現在就在他手裏。

“我不懂醫,這本藥經又只有霍兄來研讀才能救我一命,自當贈予你,就當是救命之恩。”楚尋歡擡手示意,面色溫和。

霍百草心中激動萬分,神情有藏不住的激動,他堅決道:“你放心,我一定治好你。”

“不過,手臂一事,你想清楚了嗎?”霍百草又問。

說完,堂內一陣詭異的安靜,三個徒弟向他投來擔憂的目光,看樣子是都不太想讓他冒險一試,什麽把自己的手臂做成偃甲手臂,從來都沒聽過這麽瘋狂的事。

“我意已決。”楚尋歡眸子堅決澄亮。

霍百草見他想了許多天仍是不改主意才發現這人外表看似溫和儒雅,實則心性堅若磐石,他早已潛意識地成為了偃門的同伴,自是只能按照楚尋歡的意思行事,于是他也果斷道:“那就今天吧,越拖着越不好治了。”

“好,麻煩霍兄了。”

事情一定下來,向陽別院的氛圍變得凝肅起來。

謝初昀平常吊兒郎當的,什麽事都不當事的樣子,可今天一直面無表情,嚴肅異常,桑梓言就更甚,三個徒弟陪着他在房內治療手臂。

“趁你考慮的這段時間我研究出了兩種治療方法,第一種保守些,無痛但恢複緩慢,第二種雖能在兩日內恢複如常,但是會奇痛無比,你要選哪種?”霍百草把行醫的家夥全都擺弄出來,一切準備就緒後慎重地問楚尋歡。

“無痛。”夜子修在旁邊幹脆利落先是道。

然後他兩個師兄在旁邊随聲附和:“無痛。”

楚尋歡聽着怪別扭的,蹙蹙眉坐在椅子上擡頭看向霍百草:“恢複緩慢是多久,又分別是怎麽個治療法?”

霍百草詳細解釋道:“第一種保守治療的話,大概就是用無痛細針加上外敷藥讓經脈續上,但針和藥只是輔助作用,靠的還是身體的自然恢複,大概需要三個月才能恢複如常。”

“三個月!?”楚尋歡一愣,他哪有那麽多的時間等。

“另一種呢?”謝初昀緊接着問道。

霍百草繼續道:“另一種是我自研的火灼針,此針紮進皮膚時猶如烈火焚燒,非常人所能忍,但也能助你的經脈快速愈合,只需在床榻上紋絲不動兩日,便能恢複如初。”

楚尋歡不假思索,幹脆道:“我選火灼針,兩日內我要恢複健康。”

他本身就身中奇毒,如果左臂還不能恢複如常,萬一這個時間被小人鑽了空子,就麻煩了,即便是有院內偃甲做防禦也是遠遠不夠的。

“師尊!”三個徒弟面露焦急,異口同聲,“我不同意!”

楚尋歡蹙眉肅然看向三人:“這些日子咱們能夠風平浪靜絕非是僥幸,有千問在外幫我們混淆視線,還有暗室藏畫一計引誘三皇子去找韓江父子的麻煩,再加上我們利用姜毅造勢,江湖中人會有人以為我有意結交太子從而不敢來犯,但這些都絕非長久之計,男兒若想立足于世需深謀遠慮,一步踏錯就是萬劫不複,若是苦等三個月,到時候風雲變色,連我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三個徒弟沉默地看着他,表情都是一臉凝重和疼惜。

“不過是一點疼罷了,若是無自保能力,那就是沒命了。”楚尋歡又道。

“我會護你,無論何時。”夜子修聲色稍顯急迫。

楚尋歡只是搖頭,目光堅定。

見他堅持,夜子修又慎重地問霍百草:“你研習的火灼針真能治好他嗎?會不會有什麽危險?”

若按照霍百草平時的性子,聽了類似這種話果斷會甩臉子來句“信不過我就另請高明”,可眼下霍百草卻對夜子修肅然鄭重地保證:“若他有事,你大可取我性命。”

“霍兄,言重了,我三師弟不過是擔心師尊罷了。”謝初昀趕忙站出來緩和一下氣氛。

夜子修與霍百草并不熟,只因為楚尋歡對此人十分信任他才連同一起,但涉及到烈火焚身般的疼痛,他又實在不忍心讓楚尋歡去吃這個苦,連帶着情不自禁就遷怒到霍百草的頭上,他已經在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了。

“若師尊心意已決,你治病的這段時間,我們死守在門外,誰來殺誰。”桑梓言開口道。

“嗯,這兩日雖然看似平靜但也不能松懈,既然我不能離開榻上半步,其他的就靠你們了,見機行事,不可魯莽。”楚尋歡吩咐道。

三人面露憂色,只能乖乖點頭:“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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