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十全夫人
第68章 十全夫人
柳雲湄追随着王婉一道進了門。其實她心裏也很意外, 像這樣微末之身的婚事，其實根本用不到郡王妃親自出馬的。可王婉卻一大早便打點着要過來，也不知是與誠郡王商議的結果還是她自作主張。想到這裏, 柳雲湄心裏愈發不快。她本以為有了父親的名單，李溟睿對自己會十分疼愛。卻沒想到, 名單是交上去了, 可實際上卻還是身為正妃的王婉更得寵。
“姑娘，夫人過去了。”雪珠的話打斷了柳雲湄的思緒。她回眸一瞧, 只見母親孫氏正拄着拐杖一點點向溫鸾的方向挪動。這會, 溫鸾已梳妝打扮完畢，只見那一襲正紅色的雲錦描金嫁衣與外頭的一層緋色鲛紗極配，層層疊疊盡顯繁複精致卻又不厚重，完美地勾勒出溫鸾玲珑有致的腰身。烏雲堆雪般的長發被高高挽起，華美的步搖與純金的花钿點綴在她豔美的臉龐上，增添無數明媚。
“真沒想到, 和離後的婦人還能這般美貌。”
“聽說是顧公子曾經對不起溫姑娘，如今才特意補償這次婚事給她。難為這位溫姑娘不計前嫌，竟然還能接納顧公子。”
“顧公子一表人才，神姿出衆，縱有錯漏, 大約也是無心的。”
“是啊, 兩個人其實還是很相配的。只可惜顧公子如今一介白身, 兩個人縱有銀錢又如何, 也再不是從前侯府那高高在上的人物了。”
衆人的議論紛紛傳進柳雲湄的耳中，讓她時而沮喪, 時而滿意。就在這會，孫氏已經站在溫鸾身側開了口。“給溫姑娘賀喜了。不知溫姑娘還記不記得我了？”
“原來是柳夫子的夫人。奴婢無知, 還以為您還在獄中為從前的過錯贖罪呢。”鹿兒不屑地瞪了孫氏一眼，搶白道。
孫氏被說得一怔，很快老目一橫，眼風刮過溫鸾道：“此一時彼一時，從前養個無禮的刁奴也罷了。如今溫姑娘是要成親的人了，也該明白，往後這人情長短，地位高低，切莫讓一個奴才連累了你啊。”
溫鸾聞言笑了笑，半點不嗔怪鹿兒，反而一臉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柔聲開口道：“我明白孫夫人的意思。孫夫人是想說，如今您女兒嫁給了誠郡王，是高高在上的王妃。而我雖有诰命，卻也不值一提。我丈夫更是一介白身。為此，我不該像從前那樣對待您，應該對您放尊重些，是這個意思吧。”
話被溫鸾如此直白地說出來，孫氏反而有些尴尬。她沒想到溫鸾依然這般葷素不進。不過，溫鸾能把這話說出來，就說明心裏還是忌憚的。
感受着衆人灼熱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傳來，孫氏耐不住笑了笑。“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嚴肅的表情換成了笑臉後，臉上的褶皺也更多了。“我是想說，從前的事是我糊塗。這不，今天雲湄也來了，我們特意來見證你和景曜重修舊好。為表心意，我特意把你那主動請纓的鄰居攆走了，我親自來給你做今日的十全夫人，可好？”
十全夫人，是成親之時由娘家請來，給自己的女兒梳頭的婦人。此人必須德行兼備，子孫滿堂，這樣才能把福氣帶給自己的女兒。然而，孫氏是下過大獄的人，如今腿腳又有殘疾。此刻她主動提出來做十全夫人，簡直可以說是對溫鸾的詛咒。
看着溫鸾臉色微變，孫氏滿意地笑了。“這也是雲湄的意思。你若拒絕，雲湄心裏也不好過。”她故意又多說了這麽一句，顯然是打定主意溫鸾會顧忌柳雲湄的面子。
此刻的孫氏哪裏能想到，王婉聞聽此言，正一臉冷漠地看向柳雲湄。“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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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柳雲湄也不知怎麽回事，一對上王婉這種将軍府出來的人，她就有一種秀才遇到兵的無奈之感。“我只是知情，卻并不贊同……”
“郡王爺的名聲，就是被你們這群無知之人所連累的！”王婉頓時不滿道。說罷，她便要站出來替溫鸾解圍。卻沒想到，她還沒等開口，溫鸾便笑着點了點頭。
“好哇，既然孫夫人如此熱情，我也不好拒絕了。”在一衆詫異的目光裏，溫鸾朗然說道。反正，這樁婚事本就是複仇計劃的一部分而已，她根本就不在意。甚至，若不是顧景曜堅持，其實她連宴請都不打算辦的。
衆人聞言一片頓時嘩然。柳雲湄站在人堆裏，自然能聽清衆人說的全都是溫鸾的大氣和孫氏的不知禮數，甚至還有低聲對自己指指點點的。她這會才有點後悔，早上應該勸着些母親的。
“你母親剛從獄中出來，難免氣血上湧，神思混沌。你一個做女兒的不知道規勸，反而縱容，真是無能之極。”耳畔，又想起王婉的聲聲諷刺，讓她的臉幾乎紅到了脖子根。
孫氏也被說懵了。她原本沒想真正做這個十全夫人，只不過是想看溫鸾被迫服從的窘迫和下不來臺的尴尬模樣，然後再給自己出一口氣後直接扭頭走人。誰能想到，這個溫鸾一點都不按照常理做事，竟然毫不猶豫就接受了。
她擡眸看向溫鸾，只見這個美豔至極的女人正一臉無辜地望着自己。而她周圍，大夥也正用一種審視的眼神看着自己。更要緊的是，今日來的這些客人并非都像孫氏想的那樣只有溫鸾的商賈親戚，而是來了不少喜歡溫鸾話本的達官貴人。還有一些曾受顧景曜援手的人。這些人，從前跟自己都是有來往的。
孫氏再臉大，這會也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她真是糊塗了，光想着自己出獄要找溫鸾撒氣，卻忘了自己本就顏面無幾，怎還經得起這般糟蹋。
“夫人莫不是在與我們姑娘玩笑？”鹿兒這會輕聲開口試探道。“可您是柳府出身的人呀，說話算話不是最基本的禮數麽。”
“啊……是是是……沒玩笑。”孫氏無法，只能硬着頭皮接下了這十全夫人的活。
鹿兒頓時高興了，很快帶着人七手八腳地搬來一衆東西，說要孫氏先淨手，然後再從焚香的地方取出木梳，再替即将出門的溫鸾梳頭。如此，才算禮成。
孫氏也見別人做過十全夫人，這些都是應該的，于是她點了點頭。
“還好，溫姑娘總算大氣。”王婉舒了一口氣，又不耐地瞪了柳雲湄一眼。“往後，你若有任何打算，都要派人與我商量一番才好。否則，即便我不告訴郡王爺，太後娘娘也會時常問起的。”
柳雲湄明白這話的意思是在拿太後娘娘壓自己，因此雖然心裏不服氣，卻也只能點點頭，道了句我知道了。
王婉這才滿意地回過頭去，笑盈盈地站在人群最中央看着孫氏為溫鸾梳頭。這也是大盛的規矩，大禮之前，女眷們都陪新娘待在一起。
“取梳！”有丫鬟高聲唱禮。
孫氏在衆人的注視當中，一步一步地朝着焚香處走去。然後，她才發現一個很致命的問題，那就是她的一條左腿如今幾乎已經動彈不得了。所以此刻，她需要一瘸一拐地去取那木梳。
看着母親艱難地去取梳，柳雲湄的臉騰得一下子又紅了。她終于明白為何溫鸾不拒絕母親的提議了。“不成！”她艱難地一呼，便要上前阻攔。
然後，她的身子被王婉身邊的侍女攔住了。“雲妃，你現在知道後悔了？你怎麽不想想，若不是你母親非要當着衆人的面想讓溫氏出糗，又怎麽會有此刻的尴尬窘迫呢？她現在這樣，難道不是自找的嗎？”王婉輕聲卻又不屑道。
柳雲湄忍了又忍，咬緊牙根低聲道：“王妃，太後娘娘也不喜歡溫氏，也想殺之而後快，這一點，您不會不知道吧。”
“我自然知道。可我也知道，今日是太後娘娘讓我來的，而且，郡王爺還特意讓我備了厚禮！”王婉有些不滿地瞥了她一眼道：“你不過一個側妃，對王府的大事不明白也是有的。所以，還是乖乖聽話得好！”
“我……”柳雲湄被說得毫無反駁之力。
“溫氏能把你母親送進大獄，可見憑你是鬥不過她的。雲妃，既然鬥不過，就乖乖聽娘娘和王爺的話吧。”說着，王婉使了個眼色，立刻便有小丫鬟狠狠地捏緊了柳雲湄的胳膊，不許她再輕舉妄動。
衆目睽睽，柳雲湄不敢掙紮，只能死死咬住嘴唇，看着自己的母親受盡嗤笑。
是的，孫氏此刻也後悔極了。不過，她覺得，也不能怪自己太輕敵，還是這個溫鸾太過難纏的緣故。她下定決心，下回定要好好籌謀，要這個溫氏好看！
可眼前，在衆人的指指點點裏，她還是得艱難地往溫鸾的身邊走。她有心讓溫鸾動一動，主動靠過來，然而溫鸾卻恍若不見地坐在那，一臉笑意。
她才不打算動呢。她看過卷宗，孫氏對下藥致使自己失憶一事供認不諱！而且，柳雲湄能有膽量毒殺自己的外祖母，這件事顯然也與孫氏的教導有莫大的關聯。自己此刻，不過是跟她收些許的利息罷了！
孫氏越走越覺得步子沉，而且耳邊的議論聲也越來越大了。“一個瘸子還想給人家當十全夫人，這不是詛咒人家麽？”“你知道什麽，她就是這樣的人！那日柳姑娘生辰……”“還有這樣的事？這麽說，這溫姑娘的脾氣也太好了吧，竟然不把她攆出去。”“嗐，這不是看着雲妃的面子麽。咱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人家這個姑娘最後竟然被誠郡王看中了。”“還能是怎麽回事，都能想辦法算計侯府，肯定也能算計王府啊。”
“這麽看來，腿瘸了也是活該！”
大夥的話越來越難聽，孫氏也越來越挂不住臉了。再看看溫鸾的臉就在眼前，她終于徹底忍不住，一把摔了手裏的木梳道：“什麽十全夫人！你這樣的女人，就不配有十全夫人梳頭！今日，我就算豁出去了，也要攪了你這樁婚事！”
說罷這句話，孫氏便如瘋魔了一般，舉起拐杖朝着廳內的陳設打去。她首先要打的，便是那丫鬟端着的喜盆。
柳雲湄哎呀一聲本想出去阻攔，可轉念之間腳步便不自覺地停頓了。因為，攪了溫鸾的婚事，其實也算解氣啊。何況母親剛剛出獄，即便沖動莽撞，也可以推說是神思混亂，大病未愈。想到這裏，她便生了幾分看熱鬧的心思。
而溫鸾，此刻也忍不住蹙了蹙眉。她雖不在意今日這場婚事，但也不喜歡孫氏這種瘋子。可是，周遭的丫鬟根本攔不住這個女人。
便在這會，外頭忽然傳來了雙福的聲音。“鹿兒快出來迎一迎，我們公子請的十全夫人到了。”
又一位十全夫人？衆人不由得都擡眸望去。只見掀開門簾走進來的，是一位打扮極氣派端莊的夫人，她姿容娴雅，眉若春風，進了門便沖衆人點了點頭。
“這是……王将軍的夫人霍氏？”有人低呼道。衆人聽見這話，不由十分驚訝。因為這霍氏極少出門，是個很難請動的人物。不過細細想來，霍氏出身大府，幼時曾被先帝誇獎過溫良淑怡，成為王将軍夫人後更是廣受兵士尊敬。如今生了一雙兒女，長女成了誠郡王妃，長子更是追随王将軍入行伍，戰功赫赫。就連她的長孫也極有出息，如今已是狀元郎。
這樣的人物，的确稱得上是十全夫人。
“這顧公子還真有本事，竟然能請動霍氏？”衆人低低議論着。
而王婉，此刻瞧見了自己的母親，卻忍不住唇畔綻開笑意。“母親什麽時候來的，也吧提前告訴我。”
霍氏拉着王婉在溫鸾身旁坐下來，才看着圍過來的衆人笑道：“顧公子風趣，今早親自過去請我，非說要給他的新婚夫人選一位盛京城裏最有名望的婦人做十全夫人才好。我一聽就推辭了，這溫姑娘是一等一的才女，顧大人又曾是國之肱股，這樣相配的神仙眷侶，我哪裏配得上給他們當十全夫人。”
“我猜，定是顧公子再三邀請。”王婉笑着道。
霍氏滿意地點點頭。“可不是麽。顧公子再三堅持，我又欠他好大的人情。再說，再說我也是在喜歡溫姑娘的話本。這不，只能上趕着來獻醜了。咦，你們這都備好木梳了。”
她說的是鹿兒手裏捧着的一把象牙梳，方才被孫氏摔到了地上，還好沒有摔壞。
溫鸾得了霍氏的誇贊，此刻便笑盈盈地回起話來。“景曜之前就說，這盛京城裏若說哪一位能稱得上十全夫人，那霍夫人您必定是第一個。能得您今日為我梳髻，真是我的福氣。”
“是啊，霍夫人才是真正的十全夫人呢。”“要是我家那孩子也能得到霍夫人親自梳頭，那真是我們阖府的福氣了。”“可不是麽，還是顧公子有心。”
衆人聞言紛紛贊同，直誇得王婉也覺得面上有光。
“一梳夫妻恩愛……二梳白頭到老……”霍氏手舉象牙梳，動作娴熟而優雅地替溫鸾梳起頭來，惹得在場的女子無一不羨慕。
而這會，孫氏早已被擠到沒人的角落去了。
“娘！”趁着王婉不注意，柳雲湄擠出來扶了孫氏一把。
“我沒事。”孫氏拍拍她的手背，這才發覺柳雲湄連眼眶都紅了。“這是怎麽了？娘真的沒事。”
雪珠嘆了一口氣，忍不住道：“夫人！不是您有沒有事。而是王府那幾個人都在笑話咱們雲妃娘娘呢。您……您和那霍夫人相比，實在是……”
她說不下去了。孫氏自己也覺得十分尴尬。有人家霍氏如珠似玉，的确顯得自己這個十全夫人跟小醜一般。
“娘，顧景曜對她真是太好了。”柳雲湄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道。“那霍夫人是多難請動的人物，今日竟然能過來給她梳頭。”
“這有什麽好羨慕的。”孫氏別過臉，不去看那邊熱熱鬧鬧的梳頭場面，反而瞥了一眼柳雲湄道：“你是堂堂誠郡王的側妃，羨慕他們做什麽？不過是一對尋常百姓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