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回校
回校
倪雀周末回了家。
應該是林杳和校領導給倪保昌打了電話,倪保昌除了罵人和給臉色外,也沒那麽為難她,起碼沒再因為丢羊的事情對她動手。
倪雀給羊戴上了智能頸環,用手機下載了對應的app,并按照說明書依次和那些頸環綁定。
這東西确實挺方便的,小羊們戴了環之後,倪雀放起羊來都輕松了不少,不用時刻都得盯着了。
寄宿于女教師宿舍的一周結束後,倪雀徹底地過回了從前的生活。
早起劈柴洗衣做飯,吃完飯上學,放學後回家放羊,晚上趁着倪保昌不在或者倪保昌睡着了,在卧室裏反鎖着房門開着小臺燈趴在床沿寫作業。
再次聽到江既遲的名字,是在四月中旬,距離江既遲離開青螺鎮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倪雀去到辦公室交物理作業,馮子業叫住她:“小學霸。”
倪雀應道:“馮老師。”
馮子業很随意的口吻:“江既遲的號碼你是不是有?”
倪雀呼吸微滞,頓住。
馮子業說:“他跟我說他之前好像給過你他的手機號來着。”
倪雀回神,慢慢找回自己的聲音:“哦,有給過的,但是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手機,就沒有存他的號碼,現在不記得了。”
她故意這樣說,其實之前辦完手機卡,她就把江既遲的號碼存進了通訊錄裏,只是,之後又被她删掉了。
原因無他,純粹不想打擾。删掉,總歸更好一些。
而那張寫着江既遲手機號的紙,也早被她夾在了書裏藏在了櫃子深處,她再也不會拿出來了。
當然了,即便不看那張紙,那串號碼她也早已爛熟于心。
“這樣啊,那你把你的號碼給我,我把他的號碼發你手機上。”馮子業說。
倪雀:“是……是要幹什麽啊?”
馮子業明顯愣了下:“這還能幹什麽,當然是問問你羊的情況,問問你的學習情況呗。”
也是。
在馮子業他們看來,自己是一個意外和江既遲結緣的學生。還因為家庭問題,屬于受暴人群這一弱勢群體,江既遲對她表現出來的,是很正常的人文關懷。
就像一個負責任的善良的老師,會關心問候自己的學生一樣。
“這樣啊,”倪雀強裝出一副淡定模樣,“馮老師麻煩你轉告他,我的羊很好,我現在成績也還穩定。謝謝他的關心。”
馮子業隐隐覺得這話聽着怪怪的,剛想問“不給號碼嗎”,倪雀補充了後半句:“我家裏有保存他的號碼,回頭我會和他聯系的。”
她這麽說了,馮子業便未作他想:“行,那你回頭聯系吧。”
倪雀已經快步出了辦公室。
到了四月底,有人給學校捐贈了一批實驗器材。
有學生去打聽,聽說捐贈人并非匿名,可也沒打聽出來對方名字。
倪雀想到當初她給江既遲送臺燈時,和他說過學校實驗室器材不足又多為壞損的情況,不知為何,她覺得捐贈人極有可能就是江既遲。
五月初,林杳和年級主任來倪雀家裏做了一次家訪,六月中旬,也即中考前夕,林杳帶着校領導又來了一次。
其實倪雀家裏本不該這般赤貧,只不過嗜酒嗜賭的父親手上總也留不住幾個錢,愛走村串戶打麻将的老太太瞧着又分外不靠譜。
林杳每次來都會給帶上米面油,問候一番後,進入主題,給倪保昌做功課,讓他不管怎樣都要讓孩子繼續讀下去,說有什麽困難,學校、政府都會給予一定的支持和幫助。
倪雀對此還挺納悶的。
除了了解她家情況的鄰裏鄰居外,應是沒人知道倪保昌不想讓她繼續讀書的事情。倪雀從沒在學校和人說起過,她深知,那是自己未來要單打獨鬥去對抗的,旁人也幫不了她。
但看林杳、年級主任,還有校領導的樣子,好像都知道這一層。
倪雀內心充滿了感激。可她也清楚,無論他們怎麽說出花來,倪保昌也只是做出個表面功夫敷衍應付他們。
倪保昌或許有那麽一時半刻被說動過,可他們一走,他的那一套劣等又頑固的底層人邏輯很快又會将他腐蝕。
他認為,這孩子學習好并不意味着未來就能考上大學,考上了大學未必能找着個好工作,找着了工作未見得能賺多大的錢,賺了錢又不一定會好生贍養他。
他的老婆李清漣還是個有文化的大學生呢,可結果呢,不也被人賣進了山裏,那麽些年也沒給他創造出個屁的價值,最後還逃了。
女兒也是一樣,上那麽多學,不如早點打工給他賺錢,完了再嫁人好叫他收一波彩禮。
長遠眼光這種東西,倪保昌這種人是不會擁有的,他看不到一個十幾歲的聰明女孩能給他帶來的長遠價值,或者說,他連自己女兒的聰明都看不到。
他的眼裏只看得到就近的、短期的利益。
*
六月中旬,倪雀結束了中考。
她覺得自己發揮正常,可她還是感到忐忑,如果成績一般的話,她只能去縣裏,可她想去市裏,那裏離家、離倪保昌更遠。
而她剛考完的第二天,倪保昌打了老久的算盤珠子就崩下來了。
他給倪雀找了份活兒,讓倪雀在鎮上的一家飾品加工廠打工,一個月工資2500外加績效。倪雀想了想,沒拒絕,她本來也打算找份暑期工幹,好攢點錢。
六月底,倪雀休了一天假,回了趟學校。
這一屆來自省師大大三學生的頂崗實習終于迎來了尾聲,十一位實習老師這天下午将會乘坐師大派來的大巴車返回大學校園。
倪雀從初一起至初三,每年的第二學期,一多半的科目都是由實習老師教的,每一屆的老師,多多少少都對她有所照拂。而林杳,無疑是其中對倪雀幫助最大的一個。
現在他們要離開了,倪雀肯定是要來送送的。
她到的時候,實習生宿舍門口圍了不少學生。大家都帶了各種各樣的小禮物,有的還寫了信。
像倪雀一樣初三的學生,因為已經經歷過兩輪這樣的離別,相對顯得淡定一些。初一初二的學生,尤其是初一的孩子,三五成群地正抱着老師們哭得涕泗橫流。
林杳不僅教了倪雀他們班,還帶了個初二的班級,這會兒有倆初二的小姑娘正圍着她抹眼淚。
其他的老師也都各有各的忙,有的尚在收拾行李,有的在和學生合影,有的老師實在不喜歡這種場合,不知躲哪兒避難去了。
倪雀逮着哪個老師落着空,就見縫插針地過去把自己帶來的小禮物送上。其他時候,她就安靜地在角落裏待着。她手機裏下載了好幾款學習軟件,只要現場有wifi,現在她沒事就會戴着耳機在線學習。
某個空隙,林杳朝她看過來:“倪雀!”
倪雀聽到聲音,摘了耳機:“哎!”
“能幫我個忙嗎?”
“可以啊,要我做什麽嗎?”
“你幫我去馮子業他們宿舍,給我拿個編織袋過來,我這兒袋子不夠裝了。”
倪雀說“好的”,起身出門去男生宿舍。
除了當初在女生宿舍借住的那一周在這兒吃過飯外,之後倪雀就再也沒來過男生宿舍。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停頓了一下。
與男生宿舍有關的記憶并不多,可在心裏烙下的印子卻很深刻。
在這兒,她送了江既遲臺燈,那天她在江既遲面前打開了話匣子,他們說了很多的話。
也是在這兒,她做了一件錯得離譜的事情,她偷親了江既遲。
還是在這兒,她撿到了江既遲撕碎了的寫好了祝福語,原本要送給她的扉頁。
倪雀擡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告訴自己不要想這些。
她邁開步子繼續往前走,剛走了兩步,聽到裏面傳來說話聲。
先是李坤的聲音:“真的假的?江既遲去參加聯誼了?”
接着是趙律:“他不是說不談戀愛嗎,尤其不談跨國戀,他現在不是在國外麽,怎麽還去聯誼了呢?”
張軻也接話:“靠,他不會就是瞧不上咱們七位公主,當初故意找的說辭吧!”
“說屁呢,”馮子業回他們,“人當時确實是不打算談戀愛啊,現在都過去仨月了,想法變了不很正常?跨國戀肯定是不談,他去的是華人留學生的圈子,都是中國人,以後大都是要回國的。”
李坤樂了起來:“馮老師,上回你可說了要提前通知七位公主給他們分發愛的號碼牌,趕緊的,發去啊。”
“滾你犢子,什麽七位公主,我們家林老師不需要這號碼牌。”
“那不還有六位公主呢麽。”
“馮老師。”倪雀突然出聲,走了進去。
“小學霸?”屋內止了說話聲,馮子業看過來,“怎麽了?”
“林老師讓我過來拿編織袋。”
“哦,那你稍等。”
房門口并排立着四個行李箱,行李箱上疊了好幾個深色的編織袋。
馮子業都拿了過來,遞給倪雀。
倪雀說:“林老師說一個就夠了。”
“女生東西多,一個指定不夠,都拿過去吧。”
倪雀說“好”,伸手接過,突然想起來什麽:“差點忘了。”
馮子業:“什麽?”
倪雀今天身上挎了個帆布包,她從包裏拿了四個小玩意兒出來:“這個是我自己做的鑰匙扣,送給你們。”
馮子業挺驚喜的,接過勾在手指上打量:“你自己做的?手這麽巧?”
倪雀說:“平時沒事的時候做來打發時間的。”
“你?打發時間?”馮子業不信,“你還有需要打發的時間呢,學習和家裏的活兒,還不夠把你填滿的?”
倪雀讪讪地笑笑,沒說話。
李坤、張軻、趙律都走了過來,一人從馮子業手裏奪走一個鑰匙扣。
扣環都是一個樣式,綴着的小玩意兒卻不盡相同,都是藤制品,燈籠、四葉草、小兔子、中國結,很是小巧可愛。
倪雀收獲了來自四位男老師的一致好評。
她心不在焉地應着,分明也沒什麽事了,該拿着編織袋回去複命,腳步卻定在原地,不願走似的。
馮子業問:“還有什麽事嗎?”
方才的心不在焉仿佛暴露了許多,倪雀倉促地僞裝出一副鎮定模樣,問:“馮老師,江既遲他要談戀愛了嗎?”
馮子業愣了下,另外三人也呆了一瞬。
馮子業倒也并未多想,只問:“你問這個幹什麽?”
倪雀随口說了個自以為最好忽悠的理由:“你不是說他要是打算談戀愛了,就給除了林老師外的其他女老師分發號碼牌嘛,我可以去幫你發。”
倪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完這段話的,她只覺得口和心像一條麻繩上背道而馳的兩端,被拉扯着繃到了極致。
“……”
衆人又愣了一下,馮子業笑道:“剛才我們是在說這個。”
他絲毫未覺任何異樣,仍說着:“他應該是有這打算,反正你正好過去,那就麻煩你代勞了,小學霸。”
倪雀點了下頭,說“好的”,然後抱着手裏的編織袋,轉身走了。
她一走,張軻就說“不對勁啊”。
李坤也覺得有點奇怪。
馮子業和趙律:“什麽不對勁?”
張軻盯着倪雀離開的方向看了一會兒,問了馮子業一個問題:“小學霸叫你什麽?”
馮子業被問得莫名其妙:“馮老師啊。”
“那叫我呢?叫我們呢?”張軻指指除馮子業以外的他們仨。
“不都叫你們老師麽?”
“對啊,叫我們老師。”張軻眯起了眼睛,“那她剛才叫江既遲什麽你們還記得麽?”
“廢話當然是江老……”馮子業說一半,頓時卡住,“靠!她叫江既遲……江既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