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矛盾
矛盾
葉安騎着小電驢很絲滑的穿梭在人車之間。剛進到小區裏,不遠處的劉芬便朝着葉安熱情招手,“小葉,快來。”
葉安将車停在女人面前,笑問:“芬姐,下午不去店裏嗎?”
芬姐全名劉芬,不到五十歲,體态豐腴,渾身珠光寶氣,渾身上下寫着姐不差錢。
她在小區附近開了一間賣煙酒的店。葉安每次路過那家店,很少見裏邊有客人,她還尋思過這生意太冷淡,後來認識芬姐才知道,她主要是給一些大酒店、飯店做供應商,不靠零售賺錢。
劉芬捏着個小羊皮手包,一手夾着支細煙吸了口,“找到工作沒?”
葉安擡腿從小電驢上下來,笑着打馬虎眼:“還沒,不急。”
“哎,你怎麽就是不願意來姐這呢,要是嫌工資少,姐再給你加。”
芬姐不差錢,又真心喜歡葉安,見她辭職後一直找不到工作,提過幾次讓她去幫她看店。
芬姐開給葉安的工資比她之前上班的時候翻了一倍,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錢多、活少、離家近,葉安婉拒了好幾次,但真心感謝她。
前段時間,紀雲錦因胃病住院,葉安在醫院的時候,領導一直指使同事給她打電話,沒事找事,她氣上心頭打電話炒了領導。
紀雲錦在醫院的時候,為了哄生氣的她,一本正經地說:“養你。”
葉安心動的不得了,主要是紀雲錦說話時認真的神态戳中她的心窩。
之後,為了好好照顧紀雲錦,她也心甘情願的被紀雲錦“養着”,沒再找工作,全職做起家庭煮婦。
任何事都不會比紀雲錦重要,每天照顧好紀雲錦和她們倆的毛孩子,是葉安最重要也最幸福的事。
葉安從小就話多,能聊又會聊,招各個年齡層的人喜歡,無論在哪個環境,跟周圍人很容易打成一片。
因此,她找工作的事情,小區熟識的人比她還上心。
在周圍人眼裏,葉安自三個月前被領導擠兌到辭職後,每天大中午出去找工作,但遲遲沒找到。
葉安解釋過自己不是去找工作,但沒人信,最後也就随他們誤會了。
在芬姐他們看來,葉安臉上的笑容雖說看似比辭職前更開心,但實際是在強顏歡笑,不願意讓大家夥跟着擔心而已。
這屬實是過度理解,但她跟紀雲錦的事并不好告訴周圍的人,現下社會環境的包容性還沒那麽高,她認識的這些朋友也都有點年歲了。
不想芬姐為她的事情操心,葉安重新找了一套說辭:“謝謝姐,我這幾個月在試做自媒體號,漲了不少粉了,馬上就要成大紅人了。”
葉安随口胡謅的一句話,沒想到會在幾個月後實現。
辭職後的這段時間,做飯時會順手拍一些視頻,雖然沒有露臉,但因為她修長好看的手和精巧的廚藝,一段時間下來漲了幾萬粉絲。
劉姐用手包拍了拍她的胳膊,“那行,有事找姐,沒事來店裏玩。”
告別劉姐,将小電驢推到車棚放好,上樓回家。
大四那年,紀雲錦的公司剛有些起色,大多數時間泡在公司,回學校不方便,便租了現在這套兩居室的房子,次卧改成了紀雲錦的書房。
房子是紀雲錦專門挑的,裝修風格跟她給人的感覺一樣,家裏唯一不是黑白灰風格的東西,唯有客廳窗邊西西的小床。
“我們西西是女孩子,當然要用粉粉嫩嫩的東西。”這是有了西西後葉安說的。
灰色系的沙發和地毯,冰冷的大理石餐桌,無一不透露着冷淡,讓人時常感覺家裏缺乏溫度。
葉安不是很喜歡這種冷淡風的裝修,但因着是紀雲錦選的,冰冷的房間也讓她覺得溫馨。
葉安剛出電梯,家裏的門便被打開了,她這才想起中午走的急,忘了反鎖門。
“葉小西,你怎麽又自己開門,說了多少次不準亂開門!”葉安撸起袖子,氣的想揍它。
西西聽見怒氣沖沖的聲音,腳步一轉朝門內跑去。
一人一狗圍着沙發轉圈,葉安突然從沙發上踩過去,堵住西西,揪着它的耳朵教育它。
“你開門被人抓走了怎麽辦!”
“汪!”
西西的表情有些幽怨和嫌棄,似在表達‘你怎麽這麽蠢,我知道是你才開的門’
葉安又被它氣到,捏住它的嘴,“不準頂嘴,再頂嘴扣你零食。”
西西擡起前爪搭在她的手腕上,裝可憐認錯。
“這才是媽媽的好大女嘛!快喊聲媽聽聽,你不是很聰明嘛。”葉安揉着它的頭嬉皮笑臉。
西西沖它“汪”了一聲,分不出是在喊她媽還是在罵她神經。
西西是只黑白色的邊牧,标準的三通七白小美狗,眼睛烏黑明亮,毛發油光水滑,一看望去便知是被精心喂養的。
西西是葉安精心挑選,暗戳戳送給紀雲錦的生日禮物,也是她送過的唯一一件禮物。
“暗戳戳”和“唯一”的原因是紀雲錦抗拒過生日,這事剛認識紀雲錦時,她便說過。
紀雲錦跟葉安大學在同一個寝室,那時候大家剛認識,白天軍訓太累,晚上會早早洗漱,然後躺在床上閑聊。
某天晚上,聊到了生日的話題,有人問到了紀雲錦。
她翻了個身頓了一會,語氣淡淡地說:“我不過生日。”
紀雲錦一直以來都很冷淡,好不容易開個口,還是瞬間冷場的效果。
一陣尴尬的沉默後,有人打着哈哈說困了,結束了那次閑聊。
紀雲錦的生日,還是葉安後來無意瞥見她的身份證才知道的。
兩人相識後,紀雲錦的首個生日,葉安曾小心翼翼的試探過她,紀雲錦沉着臉說:“我不喜歡過生日。”沒多說一句解釋的話。
若不小心觸碰到紀雲錦不喜歡的話題,她便會沉默許久,多年來葉安很識時務從不多追問。
以前每逢生日,紀雲錦總是一個人學習或工作到很晚,葉安只是默默地陪伴。在一起後,葉安會不動聲色地将那天的晚餐做得豐盛一點。
除了工作,紀雲錦甚少表現出對其他事物的興趣。
葉安萌生送西西給她的想法是緣于一次偶然發現。
某次晚飯後,她們去附近的公園散步,身後忽然響起“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回頭發現有只邊牧偷感十足的跟在紀雲錦身後。
紀雲錦眉眼微動似有一瞬愣神,回神後沉默着繞着公園走,甚至比平時多走了好幾圈,直到狗的主人找來将它帶走,紀雲錦才将腳步轉往回家的方向。
葉安猜她的反常是因為那只狗,便問她:“阿錦是不是喜歡狗?”
得到的回答是一聲淡淡的:“一般。”
葉安自認很了解紀雲錦,“不喜歡、不願意”絕對直接講,能用“一般”形容的必定是很喜歡。
紀雲錦去年生日那天,回家見到趴在葉安腿上毛茸茸的小西西,蹲在沙發前擡頭看向葉安,清冷無波的眼裏閃過一絲不可置信。
“它···”
葉安把西西捧到她眼前,湊過去溫聲軟語:“我們一起養它,好不好~”
紀雲錦臉上是肉眼可見的輕松和開心,眼睛直盯着西西,輕聲道:“好。”
“你想給它起個什麽名字?”葉安牽着紀雲錦的手,輕輕地放在西西頭上。
“想不到。”紀雲錦有些笨拙地摸着西西,好像生怕吓到脆弱的它。
“那就叫西西吧,喊起來像‘嘻嘻哈哈’的嘻嘻,讓你多笑笑。”
這個名字主要是想讓紀雲錦多笑一點,更開心。但也藏着葉安的惡趣味,紀雲錦清冷的音色喊西西,會讓她有那種意外之喜的反差感。
往常,晚飯過後,紀雲錦都會坐在沙發上陪西西玩一會。今天也不例外,紀雲錦将球抛出去,西西撿回遞給她。
葉安站在沙發後幫紀雲錦捏肩,想起中午忘記問她周末見唐佳的事。
“佳佳這周六約我們吃飯,你有空嗎?”
葉安也沒少在紀雲錦面前提起唐佳,紀雲錦有時看見她提起唐佳臉上的笑,心裏有些莫名的不悅。
紀雲錦想了下工作安排,準備應下,忽然間又想起餘越,翻出聊天記錄确認她的飛機時間,很不巧也是周六,她扭頭看向葉安,微微皺着眉。
“我那天要去機場接個人。”
“那下次吧,她以後在北城工作,有的是時間。”葉安笑。
西西最近不屑于玩這個愚蠢的撿球游戲,玩了兩下便垂着眸子,一動不動地趴在沙發邊。葉安見它這幅模樣,不由得笑出聲。
“看來西西公主還是喜歡跑步,明天媽帶你跑十公裏~”
西西似乎聽懂了葉安的話,十分幽怨地瞥了她一眼,又瞅了紀雲錦一眼,好像在說:“媽咪,你管管她。”
紀雲錦裝作沒看懂西西的請求,它氣惱地将頭轉向一邊,留下寫滿抗拒的背影,它倒不是不喜歡出門,主要是每次出門,都有一堆人類想擺弄它。
紀雲錦被它的反應逗的眼底劃過一抹笑意,擡手捏住肩上葉安的指骨,低聲道:“手會累,別按了。”
西西見沒人理它,好似更生氣了,垂着尾巴朝自己的小床走去。
葉安見狀龇牙“嘻嘻嘻”着,走過去哄它:“別氣了,下次媽帶你去沒人的地方。”
西西有些傲嬌地瞥了葉安一眼,又望了眼冰箱的方向。
紀雲錦翻看着手機上的未讀消息,全是葉安下午發給她的,她沒來得及看。瞥見西西想讨零食的可愛模樣,唇角微揚。
葉安起身說,“走吧走吧,就你條件多,給你安排。”
葉安喜歡烹饪,也不會漏掉西西,經常花樣百出地給它做一些零食。
打開冰箱,葉安發現早上還剩四個的南瓜蛋撻只剩兩個,狠狠地關上冰箱門,指着西西腦門:
“逆女,你怎麽又開冰箱偷吃!”
又想起今天回來西西開門的事,葉安癟着嘴告狀:“阿錦,你管管它,今天中午我回來它又開門,還有昨天跟我玩拔河游戲故意松開繩子,害我差點摔個屁股蹲。”
說到委屈處,蹲在地上假哭,西西蹲在旁邊垂着頭,眼神滴溜溜地轉。
紀雲錦起身走過去,彎腰對着西西輕輕眨眼,好似在說:“快去道歉。”
西西用頭親呢的蹭葉安的手,然後四腳朝天在葉安旁邊蛄蛹,葉安牽着紀雲錦的手順勢起身。
葉安給西西喂了根磨牙棒,西西叼着它的零食颠颠的跑回它的小床。
兩人回到沙發上坐下,葉安坐沒坐樣地将頭靠在紀雲錦肩上,紀雲錦擡手撓了撓她的下巴。
葉安舒服的眯着眼,想起下午被打斷的話,轉頭看向紀雲錦。
“阿錦,五一假期要不要跟我去江城?”
無論是跟唐佳聯系,還是跟父母聯系,葉安總會無意識地提到紀雲錦,她們都很想見見葉安口中這個很特別的人。
紀雲錦放在旁邊的手機亮起,是馮歡發來的信息:
【小錦,這個月的錢怎麽還沒有打來?】
紀雲錦最近有點忙,月中該打錢的時間被她忘記了。
七年來,除了要錢,從未有過任何多餘的話,紀雲錦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
沒聽到紀雲錦的回答,葉安輕輕抱住她。
“我爸做飯很好吃,我媽上次讓我有機會帶你回家吃飯呢。”
紀雲錦放下手機,她壓根沒想過見葉安家人的事。
她覺得很沒有必要,她不關心葉安的家庭,就像她從不會提起自己的家庭一樣。她不想跟任何多餘的人有接觸。
看着紀雲錦柔和的神色瞬間收起,葉安心道壞了,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紀雲錦已經輕拂開葉安的胳膊,起身離開。
走到卧室門口時,腳步頓了頓,漠然開口:“我不去。”然後拿着睡衣去了浴室。
衣服被冰冷的水淋濕,源源不斷的水流裹着眼淚從臉上滑落,紀雲錦無視葉安的敲門聲,蜷縮着坐在地上。
許久也等不到紀雲錦從浴室出來,葉安敲門她也沒回應,只好先去客衛洗澡。
葉安再回到卧室時,只有紀雲錦那邊的床頭燈亮着,她側躺在床的最外沿翻看手機。
葉安輕手輕腳地躺上床,湊過去抱住紀雲錦的腰,軟着嗓音:“阿錦,是不是我又冒犯到你了?別生氣好不好,我向你道歉。”
葉安很怕紀雲錦沉默不語,即使并不知道自己哪裏錯了,也總是習慣性道歉。
“對不起,你說說話,別不理我嘛~”
“你不願意去,我以後都不會提了,理理我好不好~”
任憑葉安如何軟聲細語,紀雲錦都沒有任何回應。
葉安将抱在她腰上的手緊了兩分,臉湊近紀雲錦。
紀雲錦不願被她看見泛紅的雙眼,沉默着掰開箍在腰上的手,掀開身上的被子向外挪了幾分。
紀雲錦每次有情緒就這樣一言不發,葉安怎麽哄、怎麽貼,她都無動于衷。
葉安會一直湊上去跟她講話,過個幾天。不知道哪一天的哪一句她會回應,至此這事就算過去了。
見紀雲錦半邊身子都要掉下去了,葉安揪着自己的睡衣袖口,可憐兮兮的開口:“阿錦,你睡裏邊一點,我不貼着你了。”
紀雲錦依然沉默不語,擡手按下床頭燈的開關,阖上有些酸澀的雙眼。葉安起身小心翼翼地給她蓋上被子,又稍稍躺遠一點。
紀雲錦因為從小的經歷,只有在工作或學習上的問題會迎難而上。除此以外,處理事情的方式就是沉默,遇見問題總是先選擇避開問題。
沉默讓很多不願面對的事情過去了,她便以為這是對的,但她還沒意識到,随着沉默撫平的事情本身并沒有解決,只是在不斷的積壓,總會有一天,會帶來更強烈的反噬。
五年前,葉安向紀雲錦表白,等了許久也沒等來任何回複,她懂了紀雲錦的無聲拒絕。
從那時候起,葉安便沒再幻想過會跟紀雲錦在一起,只當她是很好的朋友,如果不是畢業前的意外醉酒,她們會一直止于朋友。
那一晚,幸福來的太突然,她以為紀雲錦在回應她表白。
她認定跟紀雲錦在一起是她前半生最幸運的事。在與紀雲錦的相處中,她變得更沒有原則,很多事情都不會細究。
只是,她未曾想過那晚紀雲錦的默許,并不是因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