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顧見骊指甲傷處又隐隐地疼了,被她攥的。

無處可逃的慌張席卷而來,像是保護着自己的殼兒忽然被剝開,就這麽赤裸裸地展露着,連個遮擋都沒有。

顧見骊慌聲脫口而出:“五爺的身子恐怕不行。”

姬無鏡的臉色在一瞬間冷下去。他的眼尾唇角仍挂着三分笑,可那股子冷意還是滲了出來,令人脊背生寒。

顧見骊驚覺自己失言,她想要彌補,剛向前邁出一步,就被姬無鏡身上的寒意逼得再也邁不出第二步,反而惶然向後退了兩步。卧在清潭裏的眸子一片慌亂,她抿了抿唇,轉身跑出房間。今日的雪時落時停,此時又開始紛紛揚揚起來。她提裙跑在大雪中,踩得雪地咯吱地響。

姬無鏡歪着頭,從窗戶往外看,看着她雪中纖細嬌小的背影,在大雪中翻飛的淺紅色裙擺,以及雪地上細細小小的一串腳印。

顧見骊沒多久就跑了回來,手裏端着一盤魚。

她偷偷看了一眼姬無鏡的神色,也瞧不出什麽來。她咬咬牙,将這盤魚放在桌上,掀開了蓋子。然後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腕,拿起一旁的筷子,彎着腰立在桌旁,小心翼翼地剔魚刺。

她挑得很是仔細,将每塊魚段裏的魚刺剔得幹幹淨淨,放在另外一個小碟上。冬日天寒,她擔心剔得久了,魚肉便涼了,所以盡量快些,動作漸漸急迫,一股氣忙活了近兩刻鐘,這才放下筷子。顧見骊稍微做了些心理準備,才硬着頭皮,端着剔好魚刺的魚塊走向姬無鏡。她垂着眼睛往床榻走去,視線落在手裏的這盤魚上,心想這盤被剔了魚刺的魚塊樣子不太好看。

顧見骊立在床榻前,将手裏的一盤魚段放在床頭小幾上,小聲說:“五爺,快些用才好。等下要涼了的……”

姬無鏡沒說話。

顧見骊雙手交握,忐忑立在那裏,也一時沒敢再開口。

姬無鏡的視線正對着顧見骊的手。顧見骊的拇指指甲斷了一截,傷了指頭尖兒的嫩肉,留下紅通通的一條道子,雖然已經過去了三四日,仍舊沒有長好。

姬無鏡冰涼的手握住顧見骊的手腕,将她的拇指放進口中,舌尖舔過她的傷口。

陰寒并着酥麻從顧見骊的指頭尖兒蔓延開,以一種很快的速度蔓延至她全身,最後在她的頭頂炸開。她的身子随之一顫。

姬無鏡感覺到了,舌尖動作一頓,又原路舔回。來來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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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存的理智讓顧見骊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她深深吸了口氣,鼓鼓囊囊的胸口随之鼓起。吸進胸腔的那股氣緩緩被她渡出,胸口随之起伏。

她慢慢蹲下來,微微擡起下巴,望着姬無鏡,聲音細細小小:“五爺,我剛剛說錯話了……”

姬無鏡撩着眼皮瞧她的臉,神色辨不出喜怒。他松了手,顧見骊将手縮回去,指尖兒收回袖中,溫順規矩地搭在膝上。

指尖兒上溫熱的感覺還在,這是姬無鏡唯一沒給顧見骊陰冷的感覺。

過分的沉默氣氛逐漸壓抑。

顧見骊檀口微張,只好再次開口,聲音軟軟糯糯:“五爺,見骊年紀小,您不會跟我一般計較的。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軟綿中帶着似撒嬌的憨嗔,不過過分的緊張讓她的聲音仍含着一絲輕顫。

姬無鏡逐漸彎腰,湊近顧見骊的臉。他逐漸靠近,鼻尖相抵。

他的鼻尖很涼,可是他靠得這麽近,讓顧見骊雙頰發熱。冷與熱交融在一起,莫名難熬,心中惴惴,亦或心跳砰砰。顧見骊望進姬無鏡漆色的眸子,惶惶覺得他的眸子好似無底的陷阱,引她跌墜。她不停地往下墜,不見光明,不見出路。

姬無鏡輕笑。

不停往下墜的慌亂無措中,姬無鏡眼尾下的淚痣像黑暗中唯一的一抹光。忽得目眩神迷,顧見骊身形一晃,慌亂地伸手,将手搭在姬無鏡的肩。

她微微喘息,濃長的眼睫輕顫,劃過姬無鏡的臉頰。

姬無鏡“唔”了一聲,詫異地重新看向顧見骊的眼睛,新奇地用指腹撥弄她的眼睫。

顧見骊想要後退,姬無鏡卻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臉擡起,認真地問:“你說,我和你誰好看?”

“五、五爺好看……”顧見骊聽見自己發顫的聲音。

姬無鏡反複拍摸顧見骊的臉,冰涼的手掌沿着顧見骊的玉頸下滑,掌下肌膚那般柔膩。他的手停在顧見骊的鎖骨,指腹沿着顧見骊鎖骨的輪廓撚過。

他再從顧見骊的眸子裏看自己,看見自己凹陷消瘦的雙頰,一瞬間變得神情恹恹。

“說謊。”他松開了顧見骊,懶懶靠在床頭,端起那盤魚,悠閑吃着。

顧見骊合眼,悄悄松了口氣。真像……煉獄一般的折磨!

縱使心裏再怎麽慌亂懼怕,顧見骊仍舊努力維持着眉目間從容的體面,起身立在一旁,等姬無鏡吃完,将東西收拾出去。

一出了門,周身沒有姬無鏡的氣息,顧見骊覺得呼吸都變得順暢了許多。

她站在門口,望着皚皚白雪,想起家裏。這樣寒冷的天,不知道父親的身子可扛得住。姐姐的小月子還沒過去,也是不能受寒的。

不能多想,一多想,顧見骊就紅了眼眶。

她望着紛飛的揚揚大雪,盼着父親早日康複,盼着父親洗刷掉一切冤屈,一家人能得團聚。也盼着自己能早點離開廣平伯府。

晚些時候,顧見骊讓栗子打來熱水。栗子人雖然傻了點,不過做事兒挺利索。不大一會兒的功夫,就将西間的浴桶裏灌滿了熱水。而且因為她懼怕姬無鏡的緣故,她提着兩桶熱水走路竟是又快又無聲。

顧見骊偷偷去瞧床榻上的姬無鏡已經睡着了,她這才轉身去了西間沐浴。她進了西間發現西間的門是沒有門闩的。她看着木門猶豫了片刻,覺得姬無鏡一直嗜睡,應當醒不來,才忐忑地脫了衣裳邁進浴桶中。

溫暖的熱水将她浸沒,舒服的感覺蔓延四肢百骸。顧見骊這幾日疲憊的身子終于得到些舒緩,整個人放松下來。

姬無鏡忽然推門進來,顧見骊一驚,身子迅速矮下去。口鼻一并沒在水下,只留着一雙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姬無鏡。

聽見水聲,姬無鏡也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顧見骊在這裏。不過他很快收起驚訝,勾着嘴角朝浴桶走去。

“五……”顧見骊想要阻止姬無鏡,剛剛說出一個字,嗆了一大口水,劇烈咳嗽起來。她将口鼻露出水面,雙手搭在浴桶上,将胸口緊緊貼着浴桶,面色難看地咳嗽着。咳着咳着,眼淚一并咳下來。

姬無鏡停下了腳步,覺得這小姑娘實在不經吓。

她的這雙眼睛永遠都是堤防的神色,好像他随時都能弄死她似的。也是,這世間之人大抵都是這麽看他。

算了。

姬無鏡覺得無趣,轉身朝衣櫥走去,翻找出一套寝衣,轉身緩步走了出去。

姬無鏡離開許久,水中的顧見骊仍舊是一動不動,神情緊繃,生怕姬無鏡再殺進來。直到浴桶裏的水逐漸變涼,她聳着的雙肩才慢慢放松下來。她悄悄舒了口氣,在浴桶中起身,水面漣漪輕晃。

擦幹身上的水漬,顧見骊手指搭在桌上脫下的寝衣,她有些遲疑。

她一共只帶來兩套寝衣,另外一套因為沾染血跡已經被扔了。

身上水漬漸消,冷得顧見骊打了個哆嗦。短暫的猶豫之後,她狠狠心,從衣櫥裏翻出一身姬無鏡的寝衣來,硬着頭皮穿上。

姬無鏡懶散坐在圈椅裏,在他腿上放着一個長盒子,裏面是漁具。他覺得今日吃的魚不夠美味,決定明天親自釣魚。

當顧見骊從西間出來時,姬無鏡沒怎麽在意,只是随意一瞥。可只是這一瞥,讓他不由怔住。

姬無鏡瘦弱,身量卻極高。他雪色的寝衣穿在顧見骊身上,松松垮垮。褲腿堆在顧見骊小巧的鞋面上,大袖子甩甩。就像小孩子穿大人的衣裳。感受到姬無鏡的目光,顧見骊的臉和脖子紅得不像話。衣領太寬,她擔心胸口露出太多,雙手壓在胸口。

顧見骊發燒的臉上寫滿了窘迫難堪。她自打出生便是金枝玉葉,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錦衣玉食,極盡奢華。無衣可穿的處境,辱了她這十五年的驕傲。

褲子實在是太長了,她慌神往前走,一個不察,踩了褲子,身形踉跄,堪堪扶住牆,才沒有摔倒。她垂眼望着堆着的褲腿,忽然生出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勇氣。她咬唇,大步走向櫃子,翻找出剪子,而後坐在羅漢床上。她踢了鞋子,屈膝踩着羅漢床,雪白的褲腿下,她小小的腳兒若隐若現。

“咔嚓、咔嚓。”

顧見骊握着剪子将褲子剪短,一圈又一圈,白色的布料順着羅漢床落在地面。長長的褲腿剪去好長一節,直到露出她纖細的腳踝,瑩白的玉足也徹底露了出來。

她又開始剪袖子。剪完左袖,将剪子換到左手,去剪右袖。她不慣左手握剪子,剪了幾下都沒成功,反而用剪子尖兒戳破了她腕上嬌嫩的肌膚。

她疼得“唔”了一聲,蹙了眉。

姬無鏡終于看不下去了,他随意丢下手裏的魚竿,開口:“顧見骊。”

顧見骊心虛地顫了顫雙肩,說:“算我買的,我會再賠你一件的!”

姬無鏡眸中的亮色逐漸點燃,他扯起嘴角笑得幸災樂禍:“顧見骊,你怎麽混得這麽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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