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姬無鏡這才将眼皮撩起一條縫, 乜着顧敬元。掃過顧敬元手上的刀,他漫不經心地說:“也不怕扯着骨頭再如爛泥一樣躺仨月。”
顧敬元冷笑:“也比你躺四年強!”
裏側的被子動了動。
顧敬元這才看見兩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巴巴瞅着他, 在不甚光明的房間中,異常明亮。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長刀上陰森的寒光, 将刀收起,悶聲重新坐在床沿。
姬無鏡随手扯了下姬星瀾和姬星漏的被子,把他們兩個的腦袋瓜蒙上了。
兩個小家夥在被子裏挪了挪屁股,眼珠子轉動, 偷聽。
顧敬元循序善誘:“你可得想清楚了,娶了我閨女就比我矮了一輩。将來我百年後, 你還得披麻戴孝,給我下跪磕頭的。”
姬無鏡輕咳了兩聲,才半笑道:“等你死了,我不磕頭你也看不見。”
忍。
顧敬元再深吸一口氣, 克制道:“我的小女兒年紀還小, 還是個孩子。你需要一個溫柔大氣的妻子。”
“不不不,我就喜歡長得好看的。好不容易遇見個容貌上能和我平分秋色的, 不能撒手。”
“你……”顧敬元火氣忍不住, “你這是故意氣我!這是趁難落井下石!”
“可別這麽說哈。誰設計的,你找誰報仇去。跟我可沒關系。我在自己的床上睡得舒舒服服, 一睜眼身邊多了個小美人。”姬無鏡一臉無賴,“她睡我床跟我擠被窩的時候又沒問我同不同意, 我也是受害者。”
“受害者?”顧敬元“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連說了三個“好”字。
“好好好, 你是受害者!那你更該撒手,将傷害降到最低啊!”
姬無鏡笑着搖頭:“睡了我的床就是我姬昭的人。只有我姬昭将人趕走,沒有別人擅自離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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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是笑着的,語氣也是半真半假的玩笑。可微眯的狐貍眼裏卻染上了幾分認真陰翳。
“一派胡言!”顧敬元爆喝一聲。
藏在被子裏的姬星瀾和姬星漏吓得一哆嗦,姬星瀾甚至吸了吸鼻子,吓得差點哭出來。
顧敬元眉頭挑了挑,這才想起來姬無鏡還有兩個私生子。他過來了不說,把這倆孩子也帶來了。顧敬元越想越氣,氣得胸口發悶。
若不是不想讓心尖尖上的閨女為難,顧敬元也不至于從姬無鏡這裏下手。
他這一氣,臉色有些發白。坐在床沿,大口喘着粗氣。到底是久傷,未能徹底痊愈。他嘆了口氣,丢掉威風,換上慈父形象:“姬老弟,我這兩個閨女從小沒了娘。尤其是見骊,都不記得她娘了,我又常年在外征戰顧不上她。她是個命苦的孩子。唉。”
他将長刀像拐杖一樣拄着。
“她還小,我舍不得她受苦。我知道你那臭脾氣,恨不得和全天下的人作對。我越是要帶她走,你越是不肯撒手。你說句話,怎麽才能痛快放人,你想要什麽盡管提,咱們做筆買賣。”
顧敬元耷拉着頭,像個飽經滄桑的老父親。
姬無鏡想了想,說:“她四歲的時候被人販子擄了,要不是我,早就沒了命。所以她的命是我的。在她四歲的時候我就該把她領走。已經放在你那養了十一年,夠意思了。”
顧敬元偏過頭,目光複雜地盯着姬無鏡。這人可真是軟硬不吃。
真狗啊。
“好說歹說都沒用是吧?”顧敬元問。
姬無鏡笑,道:“下句話該不會是要我的命吧?領軍打仗你在行,可殺人這事兒我姬昭若說天下第二,你也就只能排個千員之外。對不,我威風的便宜老爹?”
姬無鏡眼尾輕挑,笑意盈眸,俊美得很。偏偏被顧敬元看在眼裏,只想一錘子砸扁這張臉!
顧敬元站了起來,冷哼一聲,重新用上了原本屬于武賢王的威風氣場,一字一頓擲地有聲猶如軍令:“姬昭,本王是顧慮着見骊。如今你既如此冥頑不靈,本王也只好不講顏面了。你現在就給本王離開!”
姬無鏡嬉皮笑臉:“骊骊才舍不得我走,她肚子裏的小姬昭也舍不得我走。”
“什麽?!”顧敬元震驚不已,指着姬無鏡的手都在發抖,“姬狗你這個禽獸!我的囡囡才剛十五!剛十五!你這個混賬!混賬!混賬啊!”
姬無鏡饒有趣味地欣賞着顧敬元憤怒的樣子,心想顧見骊幸好長得不像他爹。
姬無鏡與顧敬元你一句我一句一來一往時,顧見骊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同榻的顧在骊終于開口,問:“睡不着?”
顧見骊幽幽嘆了口氣,輕“嗯”了一聲,朝姐姐湊了湊,挽起姐姐的胳膊,把臉也貼在姐姐的肩頭撒嬌似地蹭了蹭,糯着聲音低語:“姐姐,我睡不着……”
“因為姬昭?”
顧見骊誠實地點了頭。
許久之後,顧見骊才聲音小小地說:“其實我很怕他。”
顧在骊沉默地聽着。可她等了又等,也沒等到妹妹的下一句。她睜開眼,望向妹妹。見妹妹也睜開了眼睛,目光有些呆地發怔。
“見骊?”
顧見骊回過神來,她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又說:“也覺得對不起他。”
她仰起臉望向姐姐,明眸潋滟浮動,藏着些許茫然。她問:“姐姐,如果一個人幫過你救過你,你要怎麽還?我不懂,我不懂要還他多少。自從跟父親回來,我好像變成了兩個我,兩個我一直在打架。打着打着,最後茫然地發現也不太清楚到底為什麽打起來。那些猶豫不決也變得莫名其妙起來……”
家裏沒出事之前,顧見骊享有了太多寵愛,她心善大度,毫不吝啬地對別人好,幫助別人、庇護別人。不是別人不願給她幫助,而是她太順風順水,根本不需要別人的幫助。
如今,姬無鏡是除了家人外,第一個幫她、護她的人。
她忽然茫然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回報。
顧在骊想了很久,才說:“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若你想好了後果,仍執意去做,姐姐支持你。若你想放棄,又覺愧疚,你欠下的恩情家人可以幫你還。家人本一體,福禍相擔。只一點,不能讓自己受委屈。”
顧見骊嗯哼了兩聲,拖着懶倦的聲線撒嬌:“姐姐還是沒告訴我該怎麽做。”
顧在骊微笑着,說:“雖然家人一體,可每個人的人生路卻是自己走出來的。你要自己做決定,對自己負責。更何況,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顧見骊想了很久,才點頭。她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喃喃:“困,睡覺了。”
“別像小孩子似的抱着我,自己睡。松手,松手。”顧在骊去推顧見骊的手。
顧見骊抱着姐姐的胳膊不松:“不要不要,我就要抱着姐姐睡!”
“再不松手我要抓你癢了哦。”顧在骊用另一只手去撓顧見骊,引得顧見骊一陣嬌笑。顧見骊一邊躲一邊回擊,姐妹兩個笑鬧到一塊。
“等等,什麽聲音?”顧見骊蹙眉。
顧在骊也聽見了,不太确定地說:“怎麽有點像父親在發火?”
姐妹兩個停了打鬧,仔細去聽。
顧見骊輕輕“呀”了一聲,變了臉色:“好像是我的房間!”
她立刻起身下了床,連外衣都沒穿,踩着鞋子匆匆往外跑。
顧在骊也下了床,只是她穿上了外衣才出門。
顧見骊進屋的時候,看見顧敬元手握長刀氣勢洶洶,姬無鏡斜倚在床頭神情散漫。姬星瀾和姬星漏圍着被子縮在床角,可憐兮兮的。
“這是怎麽了?”顧見骊急忙趕過去,有意識地擋在父親和姬無鏡之間。
顧敬元看着顧見骊身上的淺藕色寝衣,大怒:“誰讓你衣冠不整就跑過來!”
“我……”
姬無鏡不鹹不淡地開口:“是啊,你在面前穿着寝衣沒事,可在父親面前這樣穿戴,有些不太好哦。”
“你!”顧敬元冷哼了一聲,“見骊,你過來了也好,父親今日就把話挑明了。我……”
“咳咳咳……”姬無鏡将臉偏到一側,一陣壓抑地輕咳。
顧見骊轉過身,在姬無鏡面前彎下腰,蹙着眉問:“是不是要請大夫?還是讓長生請你認識的那位大夫過來?或者熬一副藥?”
顧敬元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怒道:“見骊,你給我過來!”
顧見骊仰起頭望向父親,剛要邁步。姬無鏡輕輕勾了下嘴角,忽然拉住顧見骊的手腕,用力一拉,就将顧見骊拉得坐在了床沿。然後,姬無鏡捏了捏顧見骊的手,握着她嬌嬌嫩嫩的手放在嘴巴前,捂住他的嘴。
又是一陣壓抑沙啞的咳嗦聲,他将血咳在顧見骊雪白柔軟的掌心。
血是熱的,灼了顧見骊的手心,灼得顧見骊指尖輕顫。
顧見骊忽地心慌。她紅着眼睛說:“父親,五爺身體真的很不好。他就住一晚,我明日就送他走。只是一晚而已,您行行好……”
“見骊,他說一晚就一晚?你怎能信他的渾話!”
顧見骊也不反駁,紅着眼睛可憐巴巴地望着父親,眼中含着小小的央求。
姬無鏡撩起眼皮,沖顧敬元得逞地勾起嘴角。又在顧見骊望過來的時候,及時收了表情低下頭。
顧敬元扔了手裏的長刀,“哎呦哎呦”了兩聲,捂着胸口的傷處,腳步踉跄後退,重重靠在牆壁。
“父親!”顧見骊一驚,急忙起身跑向父親。
剛趕來的顧在骊也跑了過去,和妹妹一起扶住顧敬元。
顧敬元這才心裏好受了些,通體舒暢。
哼,敢跟老子搶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