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骊貴妃臉色微變, 立刻轉頭吩咐宮女帶顧見骊去樓上。她定了定心神, 對顧見骊說:“先去樓上避一避,我沒有讓你出來你不要下樓。”
顧見骊點點頭, 滿懷心事地跟着小宮女腳步匆匆地去了樓上。
這一層放着骊貴妃的華服首飾, 璀然奢華。顧見骊小時候一直特別喜歡詠骊宮的這一層。華服與金銀玉石是沒有哪個姑娘不喜歡的。
顧見骊坐在玫瑰椅上, 暗暗聽着樓下的動靜。顧見骊聽見骊貴妃和宮女迎接皇帝的聲音,之後一段時間沒有聲音,緊接着又響起了絲竹之音。
姨母在給皇帝跳舞嗎?
顧見骊心裏有些亂, 蹙眉聽着樓下的絲竹之音, 好像姨母起舞的場景就在眼前。
瓷器打碎的聲音和宮女的驚呼聲同時響起, 讓曲調戛然而止。
緊接着, 顧見骊又聽見皇帝似乎在發怒指責的聲音。她走到窗前,将窗戶稍微推開一些,細細去聽樓下的聲音。
骊貴妃慢慢爬起來, 随意掃了一眼被瓷器劃破的手心。她剛剛在給昌帝跳舞,昌帝忽然扯着她的長袖用力一扯, 将她撞在桌子上, 瓷器落了一地,她也跟着跌倒。
不是第一次了, 骊貴妃早已習慣。
她望着手心裏的血跡,自嘲地笑了。天下人皆羨慕她得皇恩盛寵,可詠骊宮隔斷一切真相。
骊貴妃?詠骊宮?
呵, 封號用了她的姓, 宮殿亦是她的姓。多好啊, 別人根本不會發現此骊非彼骊。
沒有人會知道昌帝的這一切給的并不是她骊雲莞,而是她的姐姐骊雲嫣。
昌帝冷眼瞧着她,問:“把自己洗幹淨了嗎?”
骊貴妃乖順跪在他面前,面色平靜,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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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在問你話!”昌帝大怒,掐着骊貴妃脖子,将她拎到面前。
骊貴妃仍舊不發一言,臉色卻在逐漸變蒼白。與窒息同時來的還有疲憊,骊雲莞心想就這樣被掐死了也算解脫了。
可是她知道昌帝不會真的讓她死,她甚至可以猜到昌帝接下來要說的話。
“你應該感謝自己生了這樣一張臉。”昌帝果不其然地松了手,他看着骊雲莞這張臉下不去手。
骊雲莞将手壓在胸口,忍不住一陣陣咳嗽。
“髒東西!”昌帝忽然咒罵一聲,擡腳踹在骊雲莞的肩上。
骊雲莞伏地,青絲散亂。她忽然笑了,說:“如陛下所願。”
“你說什麽?你笑什麽?”
骊雲莞擡眼,望向昌帝,嘲諷道:“為了拉攏重臣,你将姐姐讓給他。又因為忌憚他的兵權,用我陷害他。髒?呵,這天下誰也比不上陛下心裏髒。我當然要笑,笑堂堂一國之君,把自己心愛的女人拱手送人,又把自己的妃子送上他的床!”
昌帝起身,拎起骊雲莞,将她拽到窗口,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後背抵在窗側牆壁,咬牙切齒開口:“立刻說好幾句好聽的話,要不然朕把你從窗戶扔出去!”
“說什麽?假扮姐姐說心悅你?”骊雲莞譏笑。
骊雲嫣,那個女人是昌帝心裏的刺。
“你們骊族歸順我大姬,你們骊族女人任朕挑選!”昌帝氣血上湧。
他永生忘不了第一次見到骊雲嫣的畫面,車簾掀起,露出她的側臉,驚鴻一瞥,餘生難忘。
骊族與姚族相争,骊族敗,骊雲嫣作為骊族第一美人被當成降物獻給姚族。恰逢顧敬元征戰擴圖,收納骊、姚二族。戰亂中救下骊雲嫣。骊、姚對大姬俯首稱臣,骊雲嫣随族人前往京都跪拜。她本該是骊族獻給大姬皇帝的貢品。只是昌帝從安插在顧敬元軍中眼線處得知顧敬元對骊雲嫣有意。
山河未定,皇位亦有多方人馬觊觎,人才不可缺。
昌帝狠了狠心,将骊雲嫣賜婚給顧敬元。
後宮佳麗三千人,昌帝唯獨動心了一次,卻面不改色地拱手相讓。
沒有人知道他有多想要骊雲嫣,他掩藏得很好,連骊雲嫣和顧敬元都不知道。除了眼前這個假的骊雲嫣。
他是九五之尊,以江山社稷為重,舍棄一個女人有什麽錯?
他是九五之尊,以江山社稷為重,權臣勢大以計除之又有何錯?
昌帝看着面前骊雲莞的這張臉,越發惱怒。這張臉似乎證明着他的無能和妥協。可偏偏又愛這張臉以至于發狂。
昌帝用力去撕骊雲莞的裙子。骊雲莞面色終于有所動,她眼中是壓不下的厭惡,道:“臣妾髒,陛下……”
昌帝捂住她的嘴,寬衣解帶。
一陣又一陣身體仿佛被撕裂的疼痛襲來,骊雲莞卻面無表情。她早就沒有眼淚了,被困在這裏的頭兩年早就将眼淚流盡了。
骊雲莞慢慢扯起嘴角苦笑,她好羨慕姐姐。
很久很久之後,骊雲莞才讓宮女去樓上叫顧見骊下來。
顧見骊下來時,見姨母換了身衣服,坐在梳妝鏡前慢慢梳理着長發。
“聽到多少?”骊雲莞問。
顧見骊走過去,站在姨母身後,拿過她手裏的木梳慢慢給她梳理雲鬓。她垂着眉眼,溫聲細語:“見骊剛剛在樓上的時候睡着了,什麽都沒聽見。”
骊雲莞笑了笑,問:“那姨母先前與你說的話可還記得?”
顧見骊點頭:“日後不再入宮,不再與陛下相見。”
“讓宮女帶你出去,晚宴時陛下會去,能躲就躲。”骊雲莞溫柔地拍了拍顧見骊的手背。
顧見骊再一次點頭。她臉上挂着笑轉身,卻在轉身的那一瞬間落下淚來。那些先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忽然就想通了。
她原本不懂父親為何按兵不動并不急着給自己洗刷冤屈,想來父親早就知道究竟是誰在害他。
宮女帶着顧見骊走的路并不是正路,這條小路上幾乎都沒什麽人。将要走到宴廳,小宮女說:“奴婢送您到這裏了。娘娘交代奴婢要謹慎些,只送您到這裏,不要進去。”
顧見骊明白姨母的謹慎,她點點頭,獨自轉身往宴廳走去。眼角的濕意已經不見,走進喧嚣熱鬧的人群,她略彎唇,擺出大方得體的笑臉。
“那個女人是誰?”
——幾處都有這樣的發問。
顧見骊今日雖然施了粉黛,穿着卻是很低調的杏色與藏青的搭配,并不顯眼。可是當她經過,還是能吸引別人的目光。哪怕是第一眼沒注意到她,當她走過後,還是會下意識地再回頭去看她。即使只是一個背影,也有着與衆不同的奪目風姿。
當原本認識的她的人将她認出來,以及原本沒見過她從旁人口中得知了她是誰,皆露出惋惜的神色。
今日來元宵宴的女眷中,顧見骊本來就認識很多人。只是時過境遷,身份地位發生了變化,再相遇自是與以前不同。顧見骊沒有主動與任何人打招呼,徑直朝着姬無鏡所在的地方走去。
姬無鏡支着下巴,撩着眼皮瞧她,抱怨:“真久。”
顧見骊挨着他坐下,略歉意地笑笑,說:“再不走了。”
姬無鏡詫異地多看了一眼顧見骊的眼睛。
“見骊?”一道不太确定的猶疑聲音響起。
顧見骊轉頭,看見龍瑜君站在一旁,在她身後跟着兩個丫鬟。龍瑜君是左相的孫女,也是顧見骊閨中密友。只是最近幾個月都沒有相見。
“真的是你,我沒認錯。”龍瑜君的眼中浮現幾分歡喜,可又在看見坐在顧見骊身側的姬無鏡時,眸色又有了絲怯意。
“瑜君。”顧見骊起身相迎。
龍瑜君拉起顧見骊的手,笑着說:“好些時日不曾見了。”
顧見骊望着龍瑜君的手,忽然覺得有些恍惚。幾個月而已,她好像已經和過去的那個自己劃清了界線。今日見了那麽多張熟悉的面孔,好像和過去的那個自己聯系又緊密了些。
她說:“是好些時日不見了。”
龍瑜君壓低了聲音:“前些日子你家裏發生那樣的事情,你可千萬不要怪我沒去看望你。我是想去的,只是……”
顧見骊搖頭:“我都知道的,不怪你。”
“那就好!”龍瑜君燦爛笑起來。
“我不能久留,祖母會找我的。我先走了。”龍瑜君說。
顧見骊知道龍瑜君這只是托詞,到底還是不敢和她太親近。不過她能主動過來與她打招呼已經很讓顧見骊意外了。
龍瑜君離開後,顧見骊重新坐下來。雙手捧着一個茶碗,目光落在茶碗中飄着的一葉茶葉上,微微發呆。
她告訴自己不能在人前失儀,不能胡思亂想,有什麽事情回去再說。可是在詠骊宮陸陸續續聽到的話總是盤旋在耳畔。她握着茶碗的手微微用力,捏得關節發白。
“見骊?”
顧見骊心裏正亂着,沒想到又有人主動與她打招呼。她打起精神來應對,含笑回應喊出對方的名字:“香凝。”
“沒想到幾個月不見,我們都已經出嫁了。今日重逢,瞧着你不似傳言中那般,反倒日子不錯的樣子,姐姐心裏替你歡喜。”林香凝勾唇,故意擡手摸了一下墜馬髻上斜插的玉簪。
顧見骊的視線順着林香凝的手看向她發間的玉簪。那支玉簪原本是顧見骊的,也是在她狼狽時拿去當鋪換了錢的。沒想到輾轉落在了林香凝的手中。顧見骊曾經在林香凝面前戴過這支簪子,林香凝知道是她的。
林香凝說着恭喜的話,傲氣卻飄了出來。林香凝剛出嫁,她門第不高且是家中庶女,嫁了金科狀元郎,且夫家家世顯赫。
曾經天差地別的兩女,如今身份随着嫁的人也發生了變化。
周圍的人望過來,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