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直到用午膳的時候, 顧見骊才恍惚發覺為什麽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原來自她醒來就沒見過姬無鏡。
她坐在床邊, 看着坐在窗前縫衣服的季夏, 想問,但是莫名其妙沒有問出口。
顧在骊推門進來,顧見骊張望了一眼姐姐身後, 問:“姨母怎麽沒跟過來?”
“她本來是想過來看望你的。但是我瞧着她倦得很, 讓她先睡一會兒。她還不肯, 我只好騙她你睡着了。”顧在骊說着,挨着妹妹坐下。
顧見骊點點頭,拿起一旁食盒裏的點心小口吃着, 說:“姨母定然吓得不輕, 需要多休養一番才好。”
“怎麽樣,可還疼得厲害?”顧在骊望着妹妹的傷腿。
顧見骊搖搖頭,說:“一點都不疼的,姐姐不要挂念。只是行動不大方便……”
她挽起姐姐的胳膊撒嬌:“姐姐, 姐姐, 給我弄個拐杖來吧?”
顧在骊知道妹妹向來報喜不報憂, 傷筋動骨的怎麽可能不疼。她也不揭穿,只是說:“讓掌櫃的給你買去了, 要不了多久就能送來。”
“姐姐最好啦!”
顧見骊又問起:“什麽時候搬回王府?”
顧見骊的眼睛璀如星辰, 帶着期待。雖然她不能搬回去常住, 可住上幾日總是可以的。她一直懷念着王府, 那個她長大的地方。
“自然要修葺一番, 也不知道被糟蹋成什麽樣子了。”
“大姊!”顧川趴在窗戶上喊, “酒樓來了人給你送賬本!”
“這就來。”顧在骊應了一聲,沒再與顧見骊多說,離開了。順便也将顧川帶走,叮囑他好好讀書。
顧見骊又吃了一塊糕點,想起上午陶氏的神情。她讓季夏扶着她,去了陶氏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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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氏坐在小杌子上,手裏握着印章一下又一下摁在紙錢上。桌子上堆着高高兩摞紙錢,其中一摞已經印了章。按照大姬的傳統,忌日給亡人燒的紙錢每一張蓋下福壽順享等印章,才能表誠意。
“母親。”顧見骊站在門口喊了一聲。
陶氏動作一停,立刻笑臉相迎:“這腿正是疼的時候,怎麽過來了?”
“不礙事的。”
顧見骊被扶着在桌前坐下,她摸了摸桌上的紙錢。心裏忽然很不是滋味兒,責備自己不孝。她居然忘了母親的忌日快到了。她歉意地說:“您這麽早就開始準備了。我可真不像話,還沒準備。”
陶氏笑着說:“不急的,這不還有半個月。我這是閑來無事,提前給你母親準備着。”
望着眼前的陶氏,顧見骊蹙了眉,猶豫了一番,剛要開口,她便從開着的窗戶看見姬無鏡大步走進庭院。
顧見骊的視線落在姬無鏡手中的輪椅上。
陶氏順着顧見骊的目光看去,了然地笑了。她拍了拍顧見骊的手,頗為感慨地說:“我們見骊運氣真的不差。”
“什麽?”顧見骊不解其意。
姬無鏡已經走了進來,陶氏便沒有再說。
姬無鏡走到顧見骊面前,一言不發,直接将她抱了起來,轉身就走。顧見骊急忙跟陶氏打了個招呼,才虛握成拳的手在姬無鏡的胸口埋怨地敲了一下。
姬無鏡光明正大地低眼看她,反倒讓顧見骊有理變沒理。她悶悶聲:“不用你抱着的。我自己可以走路。”
“輪椅推不進來。”姬無鏡說着,将顧見骊放在了輪椅上,推着她離開。
回廣平伯府?
顧見骊一驚,忙轉過頭仰望着姬無鏡,急中生智:“我困了,想睡覺,現在就想睡,耽擱不得!”
姬無鏡嗤笑了一聲,頗為嫌棄地睥着顧見骊,道:“顧見骊,收起你那小心思,我沒想把你帶回廣平伯府。”
顧見骊頓時歡喜起來,彎起眉眼,笑靥甜美,脫口而出:“叔叔真好!”
姬無鏡盯着她這張臉,接下來想訓她故作聰明的話也沒有再說了。
陶氏立在門口一直看着姬無鏡推着顧見骊走遠,她才折回房中,将剩下沒有印上福壽章的紙錢一張張印好。又過了近一個時辰,才忙活完。她起身走到裏間,将骊雲嫣将要燒盡的香火又續上一支,恭敬行了妾禮。
她望着骊雲嫣的牌位,微微出神。
她一直覺得自己出身太過低微,根本配不上顧敬元。更覺得自己沒有學識才智,模樣不夠出挑,方方面面連骊雲嫣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了。她一直都知道京中的貴婦們暗地裏說她上不得臺面。
她并不知道骊雲莞對顧敬元藏了二十年的心事,可是她敏感地覺得顧敬元和骊雲莞不管是不是出于自願,畢竟發生了那樣的事兒,骊雲莞還是骊雲嫣的妹妹,想必要留下的。
若骊雲莞留下來,陶氏自然不敢說半個不字。可心裏到底是不舒服的。她甚至覺得自己應當主動退于妾位。
她望着骊雲嫣的牌位,勉強笑了笑,在心裏告訴自己順其自然就好,沒有什麽不知足的。能留在顧敬元身邊照顧着他,就很好了。
顧敬元下半夜才回來,陶氏一直等着他,服侍他梳洗過一起歇下。顧敬元累了一天很快睡着,陶氏卻輾轉反側睡不着。
“怎麽了?”顧敬元帶着困意地開口。
陶氏忙說:“吵醒你了?沒事,我沒事……”
她轉過身去,再不敢發出聲音來,卻一夜未眠。
顧見骊也沒睡着。因為腿上的傷,她忍住不翻身,睜着眼睛望着床頂。有些難捱。
姬無鏡睜開眼睛,轉過頭來望向她。
顧見骊感受到姬無鏡的目光,她也扭頭看向他。安靜的夜裏,近距離地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顧見骊實在是忍不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擡起手,捏住姬無鏡的袖子拽了拽,小聲說:“幫我喊季夏好不好?”
姬無鏡問:“這天下有什麽事情是她一個丫鬟能做我卻不能做的?”
顧見骊幹淨的眸子在黑白分明的眼眶裏轉了一圈兒,立刻彎起眼睛撒嬌:“叔叔……”
“叫叔叔沒用,親嘴也沒用。”
顧見骊擰眉。
“說,到底又怎麽了?”
顧見骊的左腿不能動,右腿微微彎曲着,使勁兒貼着另一條腿,緊緊并着。
覺察到她細小的動作,姬無鏡垂眸看向顧見骊身上的被子。因為顧見骊腿傷的緣故,最近他們沒有蓋一床被子,各蓋各的。
顧見骊小聲說了一句什麽,她以為姬無鏡不會聽見。可姬無鏡自幼習武,聽覺自然異于常人。
“就這麽點事兒,把你難為到半夜?”姬無鏡戳了戳顧見骊的額頭。
顧見骊揉着額頭,嗡聲說:“那你給不給我叫季夏?”
“不叫。”
“我自己叫!”顧見骊輕哼了一聲,大聲喊:“季——”
只是可惜她剛剛發出一個音,就被姬無鏡捂了嘴。她望着姬無鏡饒有趣味的眼睛,氣惱地想敲他的頭!捏他的蛋!
可是她不敢……
姬無鏡松了手,他下了床,從黃梨木衣架上拿了顧見骊的外衣給她披上,然後抱起她走出屋,去了浴房。準确的說,是浴房裏面的恭房。
到了恭房門口,姬無鏡把顧見骊放下來,看了一眼低着頭的顧見骊,笑着問:“不用我給你脫褲子吧?”
“才不用。”顧見骊單腿蹦着轉身推開恭房的門。
姬無鏡看着顧見骊別別扭扭的樣子,覺得有趣。不過是想去茅房而已,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從裏面傳來顧見骊的聲音:“你出去等我!”
“不。”
“五爺……”顧見骊放軟了聲音。
“你再磨蹭我就進去等了。”
顧見骊脫下褲子,艱難地坐下來,小聲抱怨:“真是臭不要臉……”
“顧見骊,我聽得見。”
顧見骊一驚,吓得左腳下意識地踩到地面,一陣鑽心的疼,使得她眼圈瞬間就紅了。
“顧見骊?”
“我好得很!你別進來!”
顧見骊實在是忍不住了,努力忽略站在外面的姬無鏡。聽着水聲,一想到姬無鏡也能夠聽見,窘得她無地自容。
方便完,顧見骊扶着牆艱難站起來,将衣服整理好,單腿蹦出來。姬無鏡剛伸手想要抱着她,她扭身躲過去,尴尬地不去看他,嗡聲說:“不要你抱,我自己走回去。全、全當鍛煉了。”
寂靜的夜裏,顧見骊單腿蹦着回房間。
姬無鏡跟在後面,望着她蹦蹦跳跳的單薄背影,慢悠悠地說:“小白兔蹦又跳,一二一,一二一。”
顧見骊腳步一頓,身子跟着一趔趄,失重感襲來,驚呼一聲,朝後摔去。想象中的疼痛沒有襲來,穩穩靠在姬無鏡的胸膛。
顧見骊睜開眼睛,仰起頭望着姬無鏡。
星河燦爛盡在姬無鏡身後。
姬無鏡用指腹撥弄了一下顧見骊的眼睫,懶洋洋開口:“小白兔蹦又跳,一二一,一二一,哎呀摔咯。”
所有的星河啊,一瞬間熄了。
顧見骊重新直起身來,也不看他,回房睡覺。
第二天,顧見骊坐在輪椅上,由姬無鏡推着到正廳去和大家一起用早膳。顧敬元是最後一個到的,他落座時看見骊雲莞愣了一下。他幾不可見地皺眉,端起碗吃飯。
陶氏習慣性地拿起小碟子,給顧敬元夾了幾道他愛吃的菜。可将要放到顧敬元面前時,她忽然猶豫了。
“發什麽呆?”顧敬元看了她一眼。
陶氏回過神來,默默将小碟子擺在顧敬元面前。
除了顧敬元那一句外,誰也沒再說話,各懷心事。倒是姬無鏡一個人怡然自得地吃着魚,不管別人情緒。還偷偷喝了兩口顧見骊的骨頭湯。
骊雲莞只吃了一點,便放下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