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顧見骊倒是想叫季夏進來, 可她叫了姬無鏡就會依嗎?顧見骊委屈得有點想哭。她一定是傻了,昨天傍晚才會以為姬無鏡真的只是好奇,才會以為他也沒有那麽難以相處。她試過講道理,試過撒嬌求饒, 試過學着他的思維說話, 可結果呢?

這個可惡的人, 對她的戲谑分明從來沒停過。

顧見骊忽然覺得很洩氣。

腿上隐隐作疼, 她彎下腰來, 摸了摸左小腿上的綁板, 坐直身子發了一會兒呆,又一次彎下腰去摸。

姬無鏡垂目睥着她,嗤笑了一聲,問:“撒嬌不好用,開始裝可憐了?”

顧見骊仰起臉來, 有點生氣地瞪着他。胸口微微起伏,軟軟的雪腮鼓起來,氣嘟嘟的。

“真生氣了?” 姬無鏡捏她軟軟的臉,笑得散漫。

顧見骊再避, 不想理他。

顧見骊回身扯下身後架子上的披風, 她賭氣地趴在桌子上, 用披風蓋在身上, 連腦袋也一并蒙住, 悶聲說:“我不要用水了,我要睡了。”

竟想趴在桌子上睡悶覺。

姬無鏡慢悠悠地掃了一眼自己的手。然後他蹲下來, 拿起搭在木盆上的白色棉帕浸入熱水中,在氤氲的熱氣中擰幹帕子上的水。

聽着滴滴噠噠的水聲,顧見骊驚了。她悄悄将蒙在頭上的披風扯出一條縫往外看,看見姬無鏡蹲在她面前擰帕子,她吓得臉都白了,更是連生氣都忘了。

原以為姬無鏡故意要看她笑話賴着不肯走,難道他要親自幫她……

顧見骊忽然就哭出了聲。

聽見顧見骊的哭聲,姬無鏡也吓了一跳。他擡起去看顧見骊,對上她的婆娑淚眼,見她癟着嘴,委屈扒拉地望着姬無鏡手中的帕子。姬無鏡順着她的視線,看向熱氣騰騰的帕子,了然。

他重新擡眼看向顧見骊,又無奈又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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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你給我擦的時候我也沒哭啊。你哭什麽?只你給我擦得,我給你擦不得?”

顧見骊原本只是細小的哽咽,如今聽了這話哭得更大聲了。她長這麽大,講究一個體面,人前極少落淚,就算是人後偷偷掉眼淚也極少哭出聲來。此時哪裏還顧得上什麽體面,恨不得把所有委屈一股腦哭出來。

“你、你不講理!” 她吐字不清地哭訴。

這一開口,忽然把自己嗆到了,止不住一陣咳嗽。

姬無鏡無奈地起身,拍了拍她的後背。顧見骊第三次躲開。

姬無鏡面無表情地将擰幹的帕子塞進她手裏,一句話不說轉身朝床榻的方向走去。他是閑得才怕她彎腰擰帕子時扯到左腿上的綁板。

疼死活該。

姬無鏡冷着臉解下床幔,撲到床上去,睡覺。

顧見骊望着輕晃的床幔,視線被眼淚模糊,她用手背胡亂擦去眼淚,警惕地望着床幔。床幔一共有兩層,裏面一層是裏面半透明的輕紗,外面一層是沉甸甸的鴨卵青緞幔,上面繡着遠山與雲霧的景兒。緞幔很重很厚,可以隔了光,白日睡覺或者冬日怕冷時才放下來。

顧見骊一動不動地望着床幔,看着輕輕晃動的床幔逐漸靜下來。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繼續呆怔地望着。

她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手中的棉帕有些涼了,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時間過去了很久。

“五爺?” 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

姬無鏡沒應。

顧見骊抿起唇來。她低下頭瞧着手裏的帕子,重新将它扔進熱水裏,她彎下腰去拾。緊緊綁在左小腿兩側的綁板頂端磕了膝,顧見骊疼得 “唔” 了一聲。她雙手搬起左腿,将屈着的左腿直起來,然後才去拾木盆裏的棉帕。她彎着腰擰帕子,盡量貼近水面,減弱滴答的水聲。每擰一下,她就擡頭望一眼鴨卵青的緞幔,見它不動,才安心繼續去擰帕子。

因腿腳不方便,顧見骊動作極其別扭地褪下褲子。又急忙将披風蓋在身上遮着,迅速掃一眼床榻的方向。她靜靜坐了一會兒,才盡量動作快一些地擦洗。換幹淨寝褲的時候,又費了好些力氣。她心裏忐忑,擔心姬無鏡随意都會出來,所以動作急了些,越是急越是不小心碰到了左腿。當她費力整理好,疼得額頭沁出了汗珠兒。

顧見骊放松下來靠着椅背,望着床榻的方向舒了口氣。她歇了歇,才扶着身側的拐杖,慢吞吞地挪到床榻旁。她掀開外面一層厚重的緞幔,透過裏面那層淡淡的藕荷色垂幔,望向姬無鏡的輪廓。見他懶散趴在床上一動不動。

顧見骊又掀開裏面的垂幔,看得更清楚了。

姬無鏡抱着個枕頭,睡得正香,像睡着了許久。

顧見骊徹底放松下來,她将拐杖放在一旁,在床邊坐下來,小心翼翼地拿走姬無鏡手裏的枕頭,又費力扯起堆在床角的被子給他蓋上。顧見骊望着姬無鏡睡着的側臉,嗡聲說:“我好像誤解你了,對不起啦。”

姬無鏡沒聽見。

顧見骊知道他聽不見才說的。她偏着身子躺下來,望着床幔上繡着的遠山與雲霧好一會兒,才重新睡着了。

季夏端着湯藥進來。她看見顧見骊換下的髒衣服,頓時明白主子怎麽了。她将湯藥放下,轉身小跑着去廚房熬紅棗粥。

她剛洗幹淨紅棗,将紅棗放進鍋中,動作忽然一停。驚愕地睜大了眼睛。等等…… 主子怎麽沒叫她伺候?是誰給她拿的幹淨衣物和月布,又是誰給她燒了熱水?主子如今腿腳不便,擦洗也不方便,那又是誰幫了她?

難道……

季夏一驚,手一抖,石鍋落地,碎了個稀巴爛。

顧見骊醒來時,看着姬無鏡覺得有些尴尬。可是姬無鏡像什麽事兒也沒發生過一樣,并不提黎明時發生的事兒。顧見骊低着頭揉了揉眼睛。哭得太兇,她的眼睛有點腫。

接下來的日子,姬無鏡沒怎麽逗弄顧見骊,确切地說沒怎麽搭理顧見骊。他還是住在這裏,不過時常看不見人影。若顧見骊與他說話,他倒也應着。偶爾亦會打趣一句半句。

顧見骊覺得他在生氣,可是有時他還是懶散打趣說着胡話,顧見骊便又覺得他沒有生氣,只是心情不好。

顧見骊的情緒低下來,忍着腿上日夜不歇的疼痛,時常去後院柳下守着嫩柳發芽兒。因為疼痛,時間過得很慢。當垂柳終于發出嫩芽,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期間廣平伯府的人來過三四次,都是一副親切的表情,親昵地接顧見骊回家,又準備了好些珍貴的補品給顧見骊養傷。作為破落的宗親,廣平伯府并不算財大氣粗,送來的東西若是從價錢上來看,的确是誠意滿滿。

一個月,王府也重新修葺完畢,顧家收拾了東西準備搬回去。

當初顧敬元出事時,府中下人四散。絕大部分為了避禍,也有極小部分無奈離去,不方便再跟随。如今又一個個跑回來,哭天喊地地表着忠心訴着無奈。

陶氏打起精神,仔細分辨,只重新納下幾個舊仆。又重新買了些奴仆,并且挑了人仔細栽培新仆,好好教規矩。一切重新來過,她不怕奴仆粗苯,只要忠心就好。

顧見骊本來打算跟着家人回王府小住一段時日,可偏偏就在準備搬回王府的前一天,廣平伯府中來了人告訴她姬星瀾病了。

顧見骊驚覺不能再在娘家住下去了,狠狠心決定先回廣平伯府,等到姬星瀾病好了,她再回王府去看看。日子很長,機會有的是。也不急于一時不是?她去問了姬無鏡,姬無鏡只懶洋洋地說:“随便。”

“什麽?你現在就要回去?不跟父親回王府?” 顧敬元皺眉,臉上寫滿了不樂意。

顧見骊微笑着,溫聲細語:“瀾兒病了,我得回去看看。再者說,總是住在娘家會被說道的。父親也不想聽別人說養了個驕縱女,對不對?”

“又不是你的親女兒,不過繼母而已。”

“陶氏以身作則,女兒自然要學着。”

顧敬元想說什麽,想起陶氏,沉默了一會兒,才冷哼,道:“你和他和離就把一切麻煩都解決了!”

“父親,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 顧見骊擰了眉,微微放柔了聲音。

顧敬元看一眼小女兒拄着拐杖的樣子,憤憤然把抱怨的話咽了下去。

一家人送顧見骊和姬無鏡到院門口,馬車停在外面,馬兒垂着頭踩着地上的淤泥。季夏扶着顧見骊走到馬車前,顧見骊将拐杖放在車上,踩在小凳子上。她低着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覺得馬車還是有些高。

顧敬元黑着臉悶聲走過去,還沒走到,姬無鏡從車上跳下來,手臂伸到顧見骊膝下将她抱起來。顧見骊下意識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顧敬元看着自己的女兒攀着姬無鏡的肩,心裏有些不爽。可他也明白抱起顧見骊這事兒姬無鏡做來比他合适。

姬無鏡将顧見骊抱上馬車,顧見骊在長凳坐下。

顧敬元望着車裏的姬無鏡,語氣不善地問:“姬昭,你實話與我說你體內的毒到底還能不能解?你到底還能活多久?三年夠不夠活?”

姬無鏡懶洋洋地撩起眼皮瞧他,笑:“岳丈大人很是關心小婿啊。”

“哼。” 顧敬元重哼,“當然。為父要算着日子提前給我的見骊相看下個夫家!”

“父親!” 顧見骊急忙出事制止父親再說下去。

姬無鏡狐貍眼中的笑意慢慢收了起來,他慢悠悠地舔唇,偏過頭看向身側的顧見骊。

下個夫家?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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