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拾叁章
第13章 第拾叁章
慕靖安腳步很快,小內官見有事情,便悄悄去說給碩果。碩果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
此時沈衍易已經跟到了內宅,他根本攔不住也不想攔慕靖安。他見過慕靖安衣衫之下強有力的軀-體,攔也無濟于事。
如果慕靖安氣頭上,他甚至可以被重重撞到甚至受傷。
沈衍易是斯文人,不僅因為性子冷淡,還有對身-體博弈的躲避,他在這上頭不占優勢。
李王姬的小院在內院的深處,甚至可以算犄角旮旯了,至少沈衍易看得出來,她在王府的實際地位,不像那日表現的風光。
沈衍易最後攔他一句:“路很長,殿下還沒有冷靜嗎?”
慕靖安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很冷靜,他很冷靜的想砍人。
甚至不明白為何沈衍易要阻攔他,他見過想殺他的人是何種眼神,沈衍易還能為殺害自己未果的人求情,一定是他背對兇手,沒機會看到。
想到這裏慕靖安堅定了,他沖進了屋子裏,頓時一陣物品跌打聲。
沈衍易站在月門之下,進了內院已經很失禮,按照他的修養不可能跟着慕靖安沖進去。
聽見裏面傳來的求情聲,沈衍易緩緩閉上了眼睛,脫力的靠在牆壁,身子不住的發抖。
慕靖安提刀同他執筆一樣順手,好像于他而言殺人不過簡單兩個字。
李王姬今日被如此對待,等到慕靖安對他沈衍易失去耐心之時,又會是何種結果?沈衍易頓覺遍體生寒。
腳步聲匆匆趕來,沈衍易目光仍落在草地上,想必是碩果來了。
但來者停在他面前,客氣的施了個禮,雖然動作匆匆,“沈公子,殿下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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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衍易擡起頭,見到的是夏哲顏,他着淺煙色薄衫,額頭已有薄汗,瞧着像個教書先生。
“在。”沈衍易回答他。
夏哲顏回頭呼喚:“還不快去攔住殿下!指望我嗎?”
後頭散漫無所謂的邵英池被吼的一激靈,他昨日徹夜飲酒,現下還沒醒徹底,聞言不經思索的跑進屋。
夏哲顏明顯感覺到剛才沈衍易也冷不防吓了一哆嗦。他将快要滑倒地上的沈衍易扶正,不可避免的碰到了一點沈衍易的手臂。
“你病了?”夏哲顏不好将他丢開,又不敢與他太過親密。
畢竟慕靖安出于信任并未對他們設防,原原本本展示了自己對沈衍易的神魂颠倒。
無論是眼神還是親密舉止,都在說明慕靖安很癡迷沈衍易,甚至刻意裝傻,對沈衍易本人的抗拒視而不見。
沈衍易輕聲說無妨,既然他們來了,沈衍易便告辭回了罔薉軒。
興許一早出門吹了風,又興許是受到了驚吓,不到晌午沈衍易就病的渾身無力,連坐在軟椅上都覺吃力。
渾昏昏噩噩睡着,他夢中恍惚看見一女子坐在他床頭哭,他的心酸澀難受,輕聲問:“是娘親嗎?”
女子的面容模糊,但感覺令他無比熟悉,沈衍易哭了,“娘親娘親…”
沈衍易喚個不停,忽然女子消失,他發現自己被姜桂晃醒了。
“少爺,您起來喝點水吧。”姜桂端着杯水站在旁邊,沈衍易翻了個身:“我不想喝。”
他已經很久夢不見尤氏的樣子了,也許記憶中的面容正在被他淡忘,想到這裏沈衍易便覺得痛苦。
沈衍易六歲開蒙,不過半年便得府上西賓濮興懷的誇贊:短短數月便抵得上兄長沈二公子五年。
只這一句贊嘆,不僅把自己的好日子誇到了頭,還把沈氏誇到了幾百裏外的老家。
大夫人鐘氏是侯府的女兒,生下第三個兒子沈長易後血崩過世。
沈衍易被濮興懷誇贊後,二哥沈福易回外祖家訴委屈,侯府便派了她兄長來府中為三個外甥撐腰。将兒子出息,且最有扶正可能的尤氏送到了幾百裏外。
沈衍易已經與尤氏分別快十二年了,他翻過身喚姜桂:“你送口信回沈家。”
姜桂走過來:“少爺您說。”
“你說我病了,尤其思念尤姨娘,請父親開恩,即便不能即刻接尤姨娘與我相見,也告訴我尤姨娘身在何處,讓我有個念想吧。”
姜桂看着他眼中淚花,有些膽怯的說:“如此忤逆老爺,老爺怕是要發怒,少爺,何苦…”
“你去。”沈衍易打斷他。
姜桂沒法子只得出去。
沈衍易翻身趴在床上,臉埋進枕頭裏,很快枕頭都淚濕,似乎是要解救枕面上繡制的浴火鳳凰。
午膳是碩果送來的,帶來徐丹臺給他診脈。
沈衍易正昏睡着,趴在軟枕上,臉頰肉被自己的手臂擠的偏到一邊。
徐丹臺說讓他休息,碩果思索了一會兒,橫豎慕靖安此時有事不可能過來,于是自作主張對徐丹臺說:“徐大人,勞煩您搭貴手,探探我們公子的熱症退了沒有。”
徐丹臺讀懂了他的意思,戒備的回頭看了一眼,覆上手掌試探了下。
因沈衍易趴着沒露多少額頭,徐丹臺便在他側臉和脖頸試了試,膚如凝脂光潔細膩,徐丹臺很快收回手。
“還熱着。”徐丹臺對碩果說:“主事還是将人喚醒,喂了藥再歇息吧。”
碩果忙将要盛出來,四下去找姜桂,人竟然不在,只好親自扶起沈衍易,勸他喝藥。
萬幸沈衍易很聽話,沒什麽力氣的接過碗,還不小心灑了一點,不過徐丹臺說不要緊,于是沈衍易一口氣喝幹了藥,倒頭又睡下了。
再醒來時他根本不記得有這段故事,只記得自己恍惚被人扳起來又放下。
碩果正好無事,便讓人送走了徐丹臺,自己留在罔薉軒陪了一個時辰,直到姜桂回來了他叮囑幾句才離開。
姜桂被訓時垂着頭很恭順,他也不好說的太過,畢竟這是沈衍易的小厮。
申時過半沈衍易醒了,見到姜桂才有了些精神,忙詢問道:“父親如何說?”
“老爺讓少爺您好好養病。”姜桂将一個鼓鼓的錢袋子雙手捧着:“老爺吩咐小人,少爺想吃什麽叫小人去買,不拘什麽價錢,往後每月都會…”
沈衍易打斷他:“尤姨娘呢?父親如何說?”
姜桂遲疑了下:“老爺說,若是錢不夠用,只管讓小人回去取。”
意思就是沈鴻雪避而不談,拿了平常不會給他的數目用以維持父子關系不破裂。
沈衍易虛弱的起身,赤腳在地上走,那箱金玉被姜桂收拾到了床幔旁的小櫃上,打碎的玉器已經被人收走處理了,裏面只剩下金銀和幾個幸存的小型玉器。
他将箱子展開,站在旁邊面如死灰,問姜桂:“你覺得我稀罕嗎?”
姜桂跪在地上不知道說什麽,除了十二年前的小四少爺,他還沒見過沈衍易這般失态。
沈衍易閉了閉眼,“出去。”
姜桂提着一口氣連忙出去了,沈衍易緩緩坐在地上,沈鴻雪那個老畜-牲只會敷衍,以母挾持,簡直歹毒至極。
還妄想用錢來讓他順從,沈衍易無力的靠在矮幾上,沈鴻雪不會不知道他的性格,但沈鴻雪就是不在乎。
偏偏母親還被沈鴻雪藏着,沈衍易就無法翻臉。
他将姜桂放下的錢袋子倒出來,裏面是滿滿登登的金子,他看着那些金子變成一片星光,又變成金子,又變成星光…
沈衍易擦掉眼淚,目光無意落在那箱慕靖安給他的賞賜。
沈鴻雪給他的還不如慕靖安給的多。
若是兩相比較,或許慕靖安更值得倚靠。
雖然慕靖安生殺予奪心狠手辣,至少眼下沒将這些用到他身上。
沈衍易讨厭慕靖安非禮他,但自己是被沈鴻雪抓過來,被脅迫下轎入府,可若論起來,慕靖安待他也算不錯。
若由慕靖安出面,向沈鴻雪提出見母親的要求,沈鴻雪定不會拒絕。
可慕靖安堂堂寧王,沒道理去管沈家內宅的事,若是傳出去于名聲有損。
沈衍易自問身份,慕靖安憑什麽要幫他出面?
他坐在地上很久,直到碩果來送晚膳,将他從地上扶起來,他的枕着手臂的臉頰都壓出了印子。
碩果将食盒裏的飯菜擺在小廳桌上,沈衍易已經放下了床幔不肯出來,無論怎麽勸,他只有一句話:“不吃。”
碩果本就不是伺候他的,主院還要他親眼盯着,便去廊下喚了姜桂,讓他進去勸勸,交代完便回了主院。
地上還散落着金子,碩果先将金子都收拾起來,走到床幔邊輕聲問:“少爺,您多少吃一些吧,再熬下去身子就壞了。”
沈衍易看着自己細瘦病白的腕子,他沉默了很久,忽然問:“姜桂,你說我吃着王府的,穿着王府的,卻不給寧王殿下碰,是不是太假清高了。”
姜桂還以為他是因此絕食,連忙說:“少爺不是假清高,少爺您就吃一點吧,您也是被逼到絕處了,好也是活,賴也是活,不如…”
沈衍易像是聽不見他說什麽,竟還笑了一聲:“我若真清高,就該在來的第一日絕食去死,豈容慕靖安對我…”
他閉上眼睛:“可我娘親如何是好,姜桂,你說我要如何是好?”
姜桂早就不敢說話了,猶豫半天憋出一句:“少爺您別想不開啊…”
但沈衍易心中知道,自己早就想不開了,心中一團亂麻,絲絲縷縷都要将他心髒勒出血來。
碩果又來了一趟,提着的食盒裏裝着玫瑰櫻桃軟酪,玫瑰蜜果軟酪還有葡萄軟酪,勸說他:“殿下正忙,還請公子稍微用一些,以免殿下分心。”
沈衍易抱着雙膝坐在床角,聲音輕若蚊鳴:“不吃。”
“公子,身子是自己的,養好身子一切都有回轉餘地。”碩果勸他,用筷子夾起軟酪遞過來。
沈衍易擡頭看了一眼,伸手将筷子輕輕拂開:“不吃。”
他今天這口飯,定是要等慕靖安親自來了,親手喂給他吃他才肯吃的。
貪圖他色相但戰功赫赫的皇子,總比沒心肝的父親強,血緣能算個什麽東西。
沈衍易背過身去,任憑碩果如何勸都不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