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肆拾肆章

第44章 第肆拾肆章

慕景煥在禦書房外前園裏, 沿着石子路邊看秋日殘花邊走,相禾順着沈衍易的目光看出去,又對沈衍易一點頭, 随後迎了出去。

慕景煥像在自己家中一般自在,也确實當皇宮每處都是自家。

“這還剩了朵大的。”慕景煥用手中的扇子朝裏面指了指, 也不知是跟誰說。

身旁侍從顯然也不知道,相互對了對了眼神, 其中一個有些遲疑的頂上來, 越過邊緣的枝葉, 伸手去捧那朵粉紅的芍藥。

“哎?”慕景煥一扇子打到了侍從手背, 他斥道:“就剩這麽一朵整全的, 你偏不知眼色給我摘了去, 豈不可惜?”

侍從一邊道是,一邊退回去。

慕景煥像是真在看花,順手解開了腰扇扇了扇。

沈衍易不自覺坐直了身子,那是他的扇子。

繡波濤錦鯉的竹絲扇面,紫竹鑲藍寶石的扇柄,尾端用镂空雕金花包裹,墜着白玉珠串和珍珠串的流蘇。

沈衍易緊盯着慕景煥,想着扇子為何會到他的手裏。

丢了扇子前确實出過門, 是去了青房鎮的青酥樓見兄長沈承易。

慕景煥平白不像是會去青酥樓,極有可能是扇子遺落後被沈承易撿到。

而沈承易與太子有仇,怕是兩人見過。

沈衍易心一沉,若是兩人見過, 扇子又跑到了太子手上, 想必兄長吃了虧。

他站起身想出去,走到一半停下腳步, 不由得去想扇子到了慕景煥手裏,為何不能是沈承易真的投靠了太子,順手贈予慕景煥把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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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雨來的急,相禾甚至來不及将慕景煥引到偏殿避雨,人已經就近朝着小廳跑來。

慕景煥在門口,拿帕子撣了撣衣襟上還未滲透的水珠,忽覺旁邊有什麽,方才沒留意,他擡頭看過去。

沈衍易正一聲不吭的站在他前面,目光幽深的看着他。

忽見有人一動不動,目光陰森的盯着自己看還不出聲,慕景煥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事,徒然吓了一跳,他拍着胸口喘了好幾聲。

“我當是陰雨天遇了豔鬼。”慕景煥蹙眉說沈衍易,聽語氣不像是發怒了。

相禾心下焦急,方才答應了寧王寸步不離,陰差陽錯他竟然辦砸了差事。

若是遇上別人還好,偏偏是蠻橫無理的太子。

沈衍易行禮:“小人見過太子殿下。”

“與孤同席用膳。”慕景煥上前作勢要攙扶沈衍易:“哪裏算小人?”

相禾忙搶先一步去扶沈衍易,但慕景煥并沒有就此作罷,反而退而求其次,與相禾一左一右将沈衍易攙扶起來了。

忽如其來的陰雲密布讓天色過早暗了下來,沈衍易緩緩擡起目光看向慕景煥,他直覺慕景煥不會怪罪他的冒犯。

慕景煥當然也在看他,目光傾注而來幾乎要将他淹沒。

沈衍易心中那點試探消失了,憑什麽自己看過去就是冒犯,而慕景煥看過來卻那麽理所當然,連無禮都要看人定罪,沈衍易有些郁悶。

他垂眸看向扇子:“好精致的扇子。”

相禾笑着打斷:“貴人身子不舒适,還是先去坐下吧,聖上特意囑咐小人照看好貴人呢。”

“你喜歡?”慕景煥舉起扇子。

沈衍易點了點頭。慕景煥将扇子收回腰間,“我也喜歡。”

相禾有些意外,慕景煥見到美人走不動道也就罷了,沈衍易看起來不像是會攀附太子權勢的糊塗人。

沈衍易在猶豫,要不要把扇子搶回來塞進懷裏護住,等到皇上來了也咬死就是自己的。

片刻後他眼裏的敵意消失,甚至對慕景煥淡笑着點頭致意,轉身回到圓桌坐着。

慕景煥被他頸間的紅痕吸引了目光,不自覺又湊上去。

相禾警惕的跟在旁邊,慕景煥支他去倒茶,他轉頭吩咐小內官,自己仍然立在沈衍易身後。

慕景煥睨了他一眼,對沈衍易說:“三弟寵愛你,你要什麽樣的扇子沒有?”

“若是我不想要呢。”沈衍易看向窗外。

“也是。”慕景煥點點頭,他動了動,身上的雨水不舒服,但他預感換完了衣裳回來,眼前的美人就不見了。

慕景煥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沈衍易想了想:“小人名叫李麟兒。”

“李琳兒?”慕景煥蹙眉,他支着下巴想了一會兒,問他:“當真?”

沈衍易是個謹慎的人,沈衍易這個名字太容易聯想到沈承易,他不想貿然暴露自己是沈家兒子這件事。

還有于映菡他們對他講述的故事,他想在慕景煥這兒親自确認一下。

“太子殿下見過小人?”沈衍易依然看着窗外。

“我若認識你合該記得。”慕景煥笑了笑,臉色有些微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你的琳是哪個琳?”

沈衍易眼神悠遠,語氣不帶任何感情:“麒麟的麟,小人得父親母親疼愛,所以…”

“我若擡舉誰,便讨厭他小人來小人去的。”慕景煥展開扇子扇了扇,沈衍易目光被他的動作吸引過來。

發現慕景煥在看自己後,沈衍易又看向窗外。

“你在瞧什麽?”慕景煥晃了晃手中的扇子,“你當真喜歡?”

沈衍易眼神跟着扇子,片刻後收回來:“只是扇柄上的墜子,很像幼時母親拿來逗我玩的玉佩墜子。”

“引你念起親人來了。”慕景煥将扇子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你拿去玩吧。”

沈衍易拿起扇子,當着慕景煥和相禾的面揣進了懷裏。

沈衍易舉止和語氣都非俗品,見到太子也無半點畏懼,頂着人的注視将扇子往衣裳裏藏的動作,由他做出來極其違和。

像是耍花牌的市井小人往懷裏揣銀子。

但他神情平靜,好像這樣做很合理。整理好領口,他朝慕景煥點了點頭,又看向了窗外的雨幕。

他的眼神微不可查的變化了。方才時思考對策的高度專注,現在是對眼前事務失去興趣的漠然。

慕景煥站起身,一把推開窗子支起來,沈衍易目光追随着窗扇上移。

“你在瞧什麽?”慕景煥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沈衍易道:“沒什麽。”只是不那麽想看見你。

“若是晴天月夜。”慕景煥說:“倒是能賞月看星。”

沈衍易心不在焉道:“太子殿下雅興。”

“當然。”慕景煥還沒有意識到有人已經達到目的,不再與他虛與委蛇。

慕景煥獨自興致勃勃:“月色撩人,美色也不輸。”

沈衍易已經想要相禾帶他去別處,但慕景煥看向了他,用一種發現了樂趣的眼神。

這種眼神沈衍易看見過無數次,從很多人的眼睛中朝他遞來,躍躍欲試又充滿自負,妄想用眼神的試探得到沈衍易的回應。

沈衍易不會回應任何人,所以下一步就是對方的惱羞成怒。

“哦?”沈衍易冷漠的看着他:“所以月色與男色,在太子殿下眼中能相提并論?”

慕景煥還以為這是正經些的調-情,畢竟他很少在男歡女愛上碰壁,“你該不會也要說,男色下-流,污了月色高潔?”

“什麽下-流高貴,不用我說月色如何,你既知天上月被賦予的品質,卻偏要與男色相提并論,不就是想将高不可攀的丢進泥裏。也別說什麽男-色和女-色,不過都是人,在你眼中就成了色。”

相禾都被沈衍易的話吓到,甚至生出些怨怼,若是太子發怒打罵了他,都不能說太子驕縱,是美人上趕着挑釁。

平日裏溫柔小意的見多了,慕景煥倒沒覺得沈衍易有什麽不好,反而被他反駁的心髒狂跳,激動的想要飲杯熱酒。

慕景煥仍然笑:“月色,男色,都一個寫法。”他起身走到沈衍易旁邊,俯下身貼在沈衍易耳邊問:“你敢說不是一個色字?”

“詭辯。”沈衍易起身與他拉開距離。

慕景煥被他的眼神看的徒然冷靜下來,半晌後冷笑:“你是得了扇子就将孤當傻子丢開?”

慕景煥從未見過在他面前還敢如此大膽的人,他覺得沈衍易一定是個為自己的容貌感到自負,甚至自視甚高的美麗蠢貨。

但沈衍易顯然不是,慕景煥改變思路又覺得這是勾-引自己的手段,于是他自己就變成了那個自視甚高的蠢貨。

“小人先行告退。”沈衍易說這句話時不像恭敬,但也不冒犯,而是彬彬有禮的向他點頭。

慕景煥的胸腔正在澎湃,他忍受不了此時被丢下。

這無異于在告訴他,他的權利和地位失去了對一切召之即來的作用。

在相禾的頭痛中,他撲上去掐住沈衍易的脖頸推到牆上,然後毫無風度的去搶沈衍易衣襟下的扇子。

而沈衍易死死護住自己的領口,沖突來的太急,相禾整個人呆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自己完蛋了,但他仍然沒有想到該如何處理眼前還沒有爛透的爛攤子。

“放肆!”

沈衍易看見與慕靖安正滿臉陰鸷的快步走來,與他一同出來的還有皇上。

慕景煥被皇上喝斥的停下了動作,沈衍易推開他,在慕靖安拳頭招呼到慕景煥身上前,撲進了慕靖安懷裏。

于是慕靖安停下腳步,手掌在他背上輕撫安慰。

剛才他與皇上一出來,就見到慕景煥按着沈衍易扯他衣裳領襟。

這樣的場景幾乎不會有人覺得慕景煥有理,更何況沈衍易容貌那樣出挑。出挑到皇上方才還叮囑他不要總帶着美人招搖過市。

皇上氣的太陽穴突突跳:“混賬東西,青天白日你也太不像個樣子!”

慕景煥熄了火,解釋道:“父皇,兒臣只是想拿回自己的東西,他…”

“殿下。”沈衍易仰起頭看着慕靖安:“萬幸陛下與殿下及時出現,既然小人也還沒有吃虧,就算了吧。”

“反了天了。”皇上一腳踹在了慕景煥的肩膀上:“禦書房你都敢撒野,朕還沒死呢!”

相禾連忙跪下,禦書房出了事,就是在踩皇上的臉,守不住禦書房的肅靜,就是他的失職。

沈衍易輕聲開口,語氣既不憤怒也不害怕,甚至都不委屈:“陛下息怒,相禾主事一直寸步不離的跟在小人身旁,這也不是相禾能預料的。”

相禾一怔,他甚至有些想笑,他是皇上的心腹,凡事都以皇上為重,忠心耿耿絕不會背叛皇上。

沈衍易居然在試圖讨好他?就憑一張嘴,居然試圖讓他為其說話,簡直天方夜譚。

但沈衍易神色那麽坦然,就好像篤定他會偏袒。

皇上怒意的問:“相禾?”

相禾猛地回過神,後知後覺剛才皇上似乎與他說了什麽,但他出神沒有聽到,該死…

沈衍易輕輕從慕靖安懷裏掙脫,他屈膝跪下,一只手還不忘拉住慕靖安的衣擺,在皇上看來他似乎十分依賴慕靖安。

其實他怕慕靖安竄出去打人,事情鬧到不可平息,到時候皇後出面,所有人不得不當面鑼對面鼓的分辨出對錯。

“回陛下。”沈衍易說:“因小人在看窗外的雨,太子殿下忽然提起月色和男-色,戳了小人傷心處,小人惶恐,請陛下恕小人怠慢太子之罪。之後便是陛下看見的。”

慕景煥又驚又懼,又在氣頭上:“明明是你冒犯在先,同你說話是我擡舉你,你…”

“住口!”皇上氣的閉了閉眼,吩咐道:“把太子關回東宮禁足,沒有朕準許不得外出。”

禁衛出現,一邊一個将慕景煥架起,任憑他如何大喊冤枉。

沈衍易目光冷淡的看着他被拉進雨裏,收回目光時與相禾短暫對視。

相禾還在驚訝中回不過神,方才沈衍易說不假,但也不能算是真相,他将不利自己的事說的籠統又模棱兩可,連慕景煥都沒能立刻察覺到不對勁。

如今最難得就擺在相禾面前,他好像已經失去了反駁的最好時機,如今皇上已經将太子罰了。

而沈衍易也順手将他摘了出去,若是他再反駁,皇上定要怪罪他不早說,他也徹底得罪了慕靖安。

至于太子,等皇上消了氣放他出來,他自己的言行也不是沒有錯處,沒道理冒着再惹怒皇上的風險舊事重提。

況且此事沒那麽要緊,太子欺男霸女的事沒少做,這回也不算冤枉。相禾自覺沒有背叛皇上。

往壞了想,也不過是得罪寧王或是得罪太子的選擇,若是選擇投靠哪一方毫無疑問是背叛了皇上,對于忠心的相禾來說是從安全的地帶走入違背信仰的禁地。

但若是選擇不得罪哪一方,他只不過是在規避危險,走向安全而已,這便心安理得多了。

慕靖安一直沉默不語,他覺得往他懷裏撲的沈衍易太反常。

“謝陛下為小人做主。”沈衍易輕輕磕頭意思一下,然後起身。

此時相禾看向他的目光已經十分幽怨,但沈衍易坦然的回看過去,像是在問有什麽不對的嗎?

相禾敗下陣來。

出宮時沈衍易坐上了軟轎,是皇上特許的恩典,是安撫他也是安撫慕靖安。

出了宮門他由慕靖安扶上了轎,他忍不住從懷裏掏出扇子細細檢查,上下前後都看了一遍,是他的扇子沒錯。

沈衍易松了口氣,擡頭時發現慕靖安在看着他。

慕靖安對他說:“太子大勢已去。”似乎并沒有發現他的異常。

“過來。”慕靖安朝他伸手,沈衍易遲疑了下。

慕靖安嘆息一聲主動起身坐到了他旁邊,眼神帶着笑意的看向他:“方才為何阻攔我?”

沈衍易眨了眨眼,他忘了慕靖安現在跟那種對他躍躍欲試的男人沒什麽區別。

其實他之前沒有這樣想過,或許某一刻慕靖安确實打動過他。

但現在不會了,沈衍易已經告誡過自己,不要再為可笑的“體貼”和耐心動情,那樣也太可悲可憐了,好像在告訴對方從來沒得到過偏愛一樣。

“我怕你沖冠一怒,讓聖上誤以為你很疼愛我,如此便會很麻煩。”沈衍易說:“你應該知道的,你們皇室将寵愛看做天恩,只要你疼愛我,就默認我也鐘情你了。”

慕靖安眼中的笑意驟無,他臉色變得僵硬,甚至自取其辱:“我以為你怕我吃虧呢,還上趕着安慰你,告訴你太子大勢已去。”

沈衍易沒說話,但他心事似乎被窺見一般。

好像在他跪在地上時,确實有點擔心。

他獨自消沉了一會兒,最後說服自己相信,畢竟事情起因是自己,自然要自己收拾好。

“他欺負你了?”慕靖安好像沒有生氣,捧起他的臉檢查了一下他的脖頸:“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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