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憤怒火山
第8章 憤怒火山
祝明予的月考成績下來了,最終成績考得一塌糊塗,跟期中相比,還要再往後退個一百多名,再這樣下去,連本科都考不上。
吳萬露急得連連搖頭,拿着他的成績單長籲短嘆。
祝明予站在她辦公室,手指捏着褲腿,頭往下低,一副老實認錯的模樣。
吳萬露很想罵人,但看着祝明予可憐巴巴的樣子,最後只是将成績單往旁邊一扔,盯着他冷冷地說:“你怎麽回事?”
祝明予說:“沒考好。”
“那你知道你為什麽沒考好嗎?”
“語文作文寫偏題了。”祝明予看了眼吳萬露難看的臉色,“這個題目我不擅長寫。”
“你高考也不擅長寫怎麽辦?寫作文能這麽任性嗎?不想寫的題目就亂寫?”吳萬露一口氣沒順下來,十分恨鐵不成鋼道,“豈止是語文,英語和數學都有很大的退步。物理化學……物理化學我都不說了,本來就沒什麽退步空間了!”
“……”祝明予一言不發,乖乖挨訓,知道這時候就是得躺平認嘲。
“我說了多少遍了,不要押寶都押在語文上面。作文比較看運氣,萬一你高考遇到個作文不對思路的閱卷老師怎麽辦?”吳萬露本來嗓門就大,越罵嗓門越高,震得祝明予耳朵嗡嗡作響,把一旁的夏楊也引了過來。
夏楊拿了個保溫杯,撫了撫鬓間的頭發,上下打量着祝明予,喝了口茶,用她半普通話半婁寧話的腔調戲谑道:“小祝啊,好久沒來夏老師辦公室重默,我還以為你現在英語好的不得了啦,怎麽考得這個樣子呢?”
她嘲諷完祝明予後又拍了拍吳萬露的肩:“吳老師,這祝明予呢,我曉得語文一直好的,學校的作文範文老有他的名字的嘛。我的英語麽,向來應付了事。哦喲,這樣的學生我教的多了,表面一套背後一套,你看看他現在啊,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實際上不像腔。”
祝明予繼續不吭氣,好死不死,辦公室另一處傳來寧繹知冷淡的聲音。
“李老師,這次的數學競賽題——”
夏楊看到寧繹知,便加大了陰陽的火力,大聲道:“我看呢,學習小組一點用都沒有嘛。倆小孩在一塊哪會好好學習,幫幫忙哦,不商量着做壞事已經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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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的孫義雲聽到了,立刻沖進來,拉長聲音,腆着笑臉道:“夏老師,這小組才搞了一個月,能看出啥效果。這要看長期的,看長期!”
夏楊年紀比他大,資歷比他深,又是特級教師,他也不敢多跟她發作,只得把矛頭調轉到祝明予身上。
“祝明予!怎麽又是你!你爸爸多關心你,你不好好學習,不是傷了你爸爸的心麽?”他說完又将寧繹知拉過來,“你們同桌之間要互幫互助一點嘛!”
祝明予現在有苦說不出。
本來只是跟吳萬露的單獨談話,這下可好,幾個人圍着他團團轉,跟看猴戲似的,熱鬧得不行。
寧繹知自從上次跟他吵架,又恢複了最初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态。看到他被批鬥,只是冷冷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接着當場拂了一衆老師的面子。
“我走了。”
孫光頭瞪大眼睛:“這——”
吳萬露頭痛至極:“別管他,永遠就這副樣子。”說完也對祝明予揮手,“你也走吧,一個兩個的看得我頭大……給我把胡大千喊來。”
胡大千最後怎麽樣了暫且不表,至少祝明予被幾個老師的失望和不滿弄得特別不好受,連帶着影響到了雙休的情緒。
這周六是他異父異母的便宜弟弟鄒翰哲的七歲生日。祝康培早早便訂了飯店,準備接祝明予一同過去。
本就心情不佳,他卻還要跟讨厭的人應酬周旋。他孤孤單單地呆在房子裏,嘆了不知多少個氣。
這套房子其實是祝明予的親媽,陳媛留下來的。這是陳媛和祝康培的婚房,也是祝明予從小的家。
祝康培和陳媛是高中同學。祝康培年輕時挺混賬,高中畢業後就去打工,拿着一份只能餓不死自己的死工資,卻好賭成性。
陳媛卻是一路讀完大學,實打實的職業女性,艱苦奮鬥,敢打敢拼,連婚房都是她一人準備的,當然,也屬于她的婚前個人財産。
因為祝康培的窩囊,陳媛沒少跟他吵架。到了後面,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陳媛便在祝明予五年級的時候和祝康培離了婚,跟一個富商結婚,去外省了。
祝明予已經快忘了陳媛的長相,卻清楚記得陳媛走之前,眼含淚花地說:“小予,媽媽要去外地了……我是個自私的人,這套房子留給你,就當是給你的補償。”
這件事給祝康培帶來了不小的打擊。從此痛定思痛,重新悔改,開始做起了家紡生意。
在祝明予考上一中的那個暑假,祝康培認識了同個行業的鄒玉,并迎來了事業的新高峰。
工廠建在婁寧下屬的燕栖縣,祝康培和鄒玉還有她兒子平時只住在燕栖縣的大平層,方便巡視工廠。
祝康培再也沒有踏進過婁寧市區的那套房子,他說這是他的傷心地。
只是這個傷心地卻是祝明予的避風港。
祝康培的車停在小區停車場,祝明予乘上車,意外地發現那兩個跟屁蟲不在。
祝康培只要與祝明予兩個人相處,态度便會自然很多,少了裝腔作勢的那個勁。
祝明予從不會主動問那倆人去了哪裏,祝康培卻想當然地先說道:“鄒玉和哲哲先去商場裏買衣服,一會兒咱們直接去商場會合。”
“哦。”祝明予坐在後座冷淡回應。
祝康培手搭在方向盤上,沉默許久後又說:“今天哲哲生日,你不要喪着個臉。咱們一家人就高高興興地吃頓飯。”
“一家人。”祝明予默默重複一遍,“你們是一家人,我不是。”
祝康培立刻拉高音調:“你怎麽說話的?”
“為什麽一定要拉上我?明明她不喜歡我。”
祝明予覺得鄒玉這人相當虛僞好笑。明明視他為眼中釘,卻總在外人面前裝作一副慈母的樣子。
“你不要讓我為難。”祝康培轉頭看了眼他,“鄒玉沒有不喜歡你。”
“她有。”祝明予竭力抑制自己的怒氣,“我都聽到了,當時她跟你說‘一起做生意可以,條件是不要讓你兒子跟我住一塊。’我聽得清清楚楚!”
“你媽當時抛下你!沒有我你就餓死了!你以為你媽為什麽不帶走你,還不是她那男人也不能接受你?!”祝康培握着方向盤的手青筋畢現,“祝明予,這個世界,你想要錢,就得學會妥協。”
這是祝康培所經歷的人生告訴他的,除了錢,什麽都不重要。
祝康培說:“沒有錢,你就會被人抛棄,你就什麽都不是,你懂嗎?”
鄒玉給祝康培帶來了穩定的優質客戶,所以祝康培巴結着她,供着她,為此他可以做出任何妥協,包括祝明予。
而他祝明予因為沒有錢,沒有價值,所以親媽和親爸都把他當累贅。
這樣的對話已發生過很多次。之前每次争吵他都會流淚,次數多了,悲傷的情緒便漸漸少了。
只是心底非常非常荒蕪,像水被抽幹後的一口枯井。
他是一個沒有價值、不被需要的人,沒有期待便也沒有向上的動力。
見祝明予沒有其他的話說了,祝康培的态度也軟化不少。
他看着前方的人來人往與車水馬龍,溫聲道:“小予,你是爸爸唯一的兒子,爸爸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現在的委屈都是暫時的,我知道你向來都很懂事。不要讓我為難,好嗎?”
祝明予沉默,便是同意了祝康培的說法。
他知道祝康培也确實過得很不容易,剛開始創業的那幾年,祝康培常常因為應酬喝得爛醉,回家就是抱着馬桶嘔吐。
他不能任性。
祝康培接到鄒玉和鄒翰哲後,四人便到了一個偏僻寂靜的餐廳吃飯。
這是一間新中式裝修的餐廳。庭外假山綠樹,溪水清幽。包間四周水墨裝飾畫與蓮花瓣狀的吊頂相映成趣,角落處的一張案桌上立着瓷白色的玉瓶,一支臘梅斜插在瓶口上,清淡雅致。
已經有不少人坐在圓桌上,對祝明予來說,有些是熟面孔,有些是生面孔。做生意的人向來只有利益關系,這幾年人來人往,舊人去新人來,面孔已換了不少。
祝明予早已料到祝康培說的“一家人慶祝”只是借口,維護拉攏生意關系才是正題。
衆賓客按慣例,送禮的送禮,說讨喜話的說讨喜話。
鄒玉微笑着一一應了。
其中有個陌生的男人,又黑又瘦,戴着副眼鏡,在祝明予和鄒翰哲中間來回看着,随後手掌朝祝明予的方向攤開,問:“這位漂亮的小帥哥是誰家的?”
“祝總的大公子。”另一個長相五大三粗的人答道。這人叫王五,是給他家做紙箱的,已合作了三年,是熟面孔了。
戴眼鏡的男人呵呵一笑:“之前只見過小兒子。沒想到大兒子這麽大了,祝總好福氣,有兩個兒子。”
“祝總大兒子可不是一般人。我記得在一中上學吧?”王五道。
祝康培不反駁,只是呷了一口酒,笑眯眯地說:“明予,這是你張叔。爸爸的布料都是從他那裏進貨的。”
那便是他家的供貨商。
張老板說:“能上一中的可都是人才,果真是虎父無犬子。我記得快暑假了吧,讓你爸帶你到叔叔這裏玩。我有個女兒,玩心重,成績不大好,到時候你來教她幾道。”
祝明予低低嗯了一聲。
“那怕是不太方便。”鄒玉将筷子放下,拿紙巾擦了擦嘴角,“小予,你班主任今天給你爸爸打電話了,說你這次月考退步很大。暑假給你報個補習班吧,我正好認識個教一對一的名師,直接把他請家裏來吧。”
衆人本來在小聲交流,這會兒紛紛被鄒玉這擲地有聲的話吸引了注意,頓時也放下了話頭。
知道內情的在心底偷笑看好戲,不知道內情的則也端着個杯子觀察。
在座的大小都是個老板,不是人精也坐不到這個位置。
祝康培被鄒玉突然橫插一句,弄得有點挂不住臉,便說道:“一次考試嘛,小失誤。小予,下次咱加油把它考上來。”
“诶,對對對。勝敗乃兵家常事嘛。”
“是呀,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衆人忙着附和,鄒玉卻潑冷水道:“已經高二了,康培。小予成績降得這麽厲害,小孩子不懂事,我們做父母的也得管教一下是不是?”
鄒玉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在外人聽來,皆是嚴母的苦口婆心。但祝明予知道,她只是向來喜歡借着這種場合讓他難堪。
祝康培想護着兒子,又不好和鄒玉發作,只得搗糨糊道:“那退一萬步講,讀書讀得好有什麽用,那些名牌大學生,還不是要給我們打工嘛!小予你讀書盡力就好,以後畢業了就到爸爸的公司裏,咱們一起經營!”
祝明予內心咯噔,想象了一下和鄒玉還有祝康培共事的情形,汗毛都立起來了。
鄒玉聽罷便做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嗔了祝康培一眼,“你就慣着吧。”
說着便從座椅底下拿出一雙球鞋,笑盈盈地遞給祝明予:“小予,這是我剛給你買的,限量款哦。”
祝明予冷冷地看着這雙鞋,不想接。
祝康培趕緊把鞋子給接了,“我來放我來放,現在給他別一會兒弄丢了。”說完又朝着祝明予使眼色,“還不說謝謝?”
祝明予坐在椅子上,沉着張臉,動也不動。
張老板早琢磨出味了,忙道:“小予啊,你別介意。我跟你媽是老同學了,你媽就這脾氣,刀子嘴豆腐心!”
祝明予猛地看向姓張的,又看向鄒玉。鄒玉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噙着笑,眼睛卻冰冷戲谑。
有人見氣氛尴尬,趕緊扯開話題,“說回我們的小壽星,哲哲最近成績怎麽樣呀?”
“我最近剛考了第一名!老師都誇我了!”鄒翰哲揮舞着刀叉,快樂地說。
鄒玉抿嘴笑,給鄒翰哲又夾了一塊牛肋條。
祝康培在桌底拉了拉祝明予的手,極其輕微地搖搖頭。
要忍耐,要妥協。
祝明予狠狠看回去。
為什麽是我?
我做錯了什麽?
忍耐,忍他媽個鬼。
祝明予猛地站起來,椅子發出刺啦一聲。
“她不是我媽!連證都沒領,算什麽夫妻?!”祝明予氣血翻湧,嘔吐的感覺不斷從喉間傳出,“我受夠了!”
他受夠了虛僞和阿谀奉承,也受夠了祝康培教他的看人眼色行事,做人要滴水不漏,要妥協,要忍耐。
場上無人在意這出鬧劇,該吃菜的吃菜,該聊天的聊天。沒人同情他,沒人理解他,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小醜。
生意場上,成年人的社交規則下,歇斯底裏的人是不成熟的人,而不成熟的人就會被抛棄和淘汰,甚至不配擁有眼神。
這是一個笑貧不笑娼的世界,錢是唯一的度量衡。禮義仁智信在他們看來是書呆子給自己的失敗扯遮羞布,而吼叫是無能者和敗者的茍延殘喘。
祝明予逃了出來。
他一頭紮進外面的暴雨,如同爆發的火山。
作者有話說
要把命運的主導權捏在自己手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