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明月溝渠
第7章 明月溝渠
轉眼又過了一月,期中考的陣痛忘得差不多了,這就又迎來了月考。
這回的月考,祝明予直覺會比上次考得更差。語文作文考了一個他覺得狗屁不通的題目,數學考下來空的題目比之前還要多,英語則是好幾個單詞看着熟悉卻忘記了意思。
這事怨他自己,自打跟年級第一做同桌後,艱苦奮鬥、努力學習的精神沒沾到一點,抄答案抄得廢寝忘食,自己騙自己倒是越來越熟練。
每回都想着,先應付作業,之後再慢慢搞懂。結果作業應付了,搞懂這步驟卻常常被他輕飄飄地忘了。
要說寧繹知這人是真的一點不藏私,想抄什麽就盡管抄,連筆記都能随便借祝明予觀賞。雖然這說明寧繹知可能完全沒把祝明予放在眼裏,但祝明予還是覺得這人挺夠意思。
比之前班裏偷偷摸摸藏着掖着的小氣鬼們要好得多。
真大佬就是真大佬。
祝明予為了表達自己平時受大佬照顧的感謝之情,特地帶了張小葉紫檀做的書簽過來。待寧繹知坐定了打開書,他便獻寶似的遞給他。
經過一個多月的同桌生涯,祝明予已經能夠通過寧繹知的微動作将他心情猜個大致。
寧繹知的身上總是有股淡淡的中藥味,草木清冽的味道中帶着微苦。
而寧繹知本人長相也将冷字透了個七七八八。他的五官整體偏細偏淡,眉毛卻是臉上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他眉型長得雖好,眉毛卻和頭發一樣多且生硬,以至于有點壓着眼睛。嘴唇薄而下撇,再加上不常做表情,整個人就差在臉上寫着生人勿近。
今天這人嘴唇抿得很緊,翻書的動作又比平時快上不少,看來心情不怎麽好。
這說明今天不是個送禮物的好時間。
但祝明予想獻寶的心過于強烈,最終還是遞了上去。
寧繹知接過書簽。他不懂木頭品質,只覺這木頭紋理細膩,光澤極好。上面刻着龍飛鳳舞的一行詩句:“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翻過來便是下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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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款還是個小篆字體的祝明予。
祝明予對自己的字頗為自信,摸着下巴道:“怎麽樣,我親手刻的。”
寧繹知摸着書簽上刻着的詩句,問:“為什麽突然送我東西?”
“感謝一下平時給我作業抄嘛,不然多不好意思。而且,”祝明予神神秘秘道,“你五行缺木,适合多用些木質的東西。”
“謝了。”寧繹知将書簽夾在字典裏,“前面那句我接受,後面這句和詩我持保留意見。”
“詩怎麽了?這句詩多潇灑。”
“潇灑需要本錢,你還是先想着怎麽跟你家裏人交代月考成績吧。”
哪壺不開提哪壺。
祝明予撇了撇嘴,故作輕松道:“我爸才不在乎我成績呢。”
寧繹知:“有錢,也沒什麽壓力,那你還在難過什麽?”
祝明予被他問難受了,“你懂什麽?”
“我不懂,我只覺得你不能再這麽浪費時間。”
“什麽叫浪費時間?我只是……”他只是了半天,也想不出要接什麽話。他只覺得這人真是個棒槌,還是個誅心的棒槌,哪裏痛便往哪裏戳。
“算了,我跟你道歉。”他還沒來得及發作,寧繹知倒是先道歉了,“你想做什麽跟我無關,我不該指責你。”
這道歉道是道了,祝明予卻總覺得很不是滋味兒。
這不是滋味兒的勁一直維持到了做早操。
這次的月考是婁寧市統考,看來二中的高二年級考得不咋地,不然孫義雲也不會讓全體高二同學做完操之後留在烈日下聽他發話。
孫義雲頂着個閃亮亮的光頭,拿着話筒站在主席臺上,聲情并茂道:“我們二中的學生,比一中差在哪?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怎麽考試成績就能跟他們差一大截?我可以說,我們二中跟一中的差距沒你們想得多!你們現在就像一群當兵的慫蛋,還沒看到人,就已經自己吓破自己的膽了!”
胡大千做操排在祝明予後面,聽到這番陳詞濫調立刻戳了戳祝明予的後背,擱在他旁邊咬耳朵:“這孫光頭真逗,一天到晚一中一中的,考個試跟什麽似的。之前跑操還要喊口號‘超過一中’,傻逼死了。”
“這次估計考崩了,他心态不太好。”祝明予邊說邊看着孫光頭在主席臺上唾沫橫飛。
“他有啥心态不好的?又不是第一次沒考過一中。”胡大千問道。
一中和二中雖然只隔了前面的一個數字,但每次考試都差個十萬八千裏。二中的高考喜報只會強調本科率多少,而重本的數量因為過少,只會一筆帶過。
一中的喜報可向來只會說重本率。
祝明予當時在一中念書,就沒聽見哪個校領導提過二中的名字。根本沒把二中當過競争對手。
二中下了血本,搞出個年級排名的獎學金,目的就是為了跟一中搶生源。
祝明予搖搖頭,說:“這次不一樣。孫光頭剛當上高二教務處主任就搞了個學習小組。這次月考成績這麽差,不就說明這學習小組搞得稀爛麽,他肯定急。”
“操,原來是這麽回事,這你都想得到,真牛逼。”
胡大千剛比了拇指,就被吳萬露一個清嗓和震懾的眼神給逼退了回去。
孫光頭在前面宏觀敘述了一大通,終于抛出最後的殺手锏:“我們這個學習小組啊,初見成效。通過這一制度,有些同學取得了不小的進步。為了讓這個學生之間互幫互助的良好風氣繼續延續下去,我們校方也将給予最大的鼓勵與支持。下次期末考,學習進步最大的幾個小組将會獲得一萬元、五千元和三千元的獎學金!”
祝明予聽完只想翻白眼,這地域級別的難度,不如暑期去端盤子。
操場上頓時議論紛紛,孫光頭見目的達到,随便說了幾句話便讓學生回教室上課了。
祝明予他們下節課是體育課,走的路徑和大部隊相反。逆着人流,能聽到不少人讨論這次的進步獎學金。
大部分人都跟祝明予抱着相同的想法,覺得孫光頭這人是個傻子,取得進步獎所花費的時間和概率不如去多打幾份工。
也不知道場上有幾個人能聽進去孫光頭的話。
祝明予對體育課向來興趣缺缺,他不愛做流汗的事情,體育老師一旦宣布自由活動就會偷回教室看閑書。
今天他送寧繹知東西還被對方怼了,頗有熱臉貼冷屁股的感覺。心情不爽,閑書便也懶得看,于是便拿着它擋臉睡覺。
迷迷糊糊中,聽到旁邊有椅子被拉開的聲音,他将書扒拉下來,然後就看到寧繹知的這張帥臉。
帥是帥的,但打擾自己睡覺就很欠了。
新仇舊怨一起來,祝明予不準備給他好臉色,于是撇了撇嘴,頭埋在臂彎準備繼續睡覺。
但翻書聲和寫字的沙沙聲實在過于刺耳,閉了眼後再細微的聲音都像是在催着他學習。
最終他選擇放棄睡覺,磨磨蹭蹭地翻開了數學作業。
十分鐘後。
祝明予覺得自己是有多想不開去做數學自虐,第一道立體幾何題就把他難住了。
繼續做下去就是折磨自己。
他果斷選擇放棄,剛在桌肚裏翻找他的閑書,旁邊便伸過來一只手,拿着鉛筆給他的幾何體添了一條輔助線。
這只手寬大、修長,骨節凸出,中指和食指一側有明顯的薄痂。
聽說學習勤勉的人都會在這處有凸起的痂。
寧繹知畫完輔助線,說:“現在試試證明全等。”
對方都親手幫忙畫線了,祝明予也不好意思擺爛,只得硬着頭皮把第一個小題做完了。
第一個小題做完,第二道又犯起了難。旁邊那道視線太過熱烈,弄得他更加緊張。他把第二道題目讀了又讀,題幹又畫又圈,最終還是把筆一扔:“算了,不做了。”
“第二道題通常跟第一道題挂鈎,把上一題證明的結論用在第二題上。”寧繹知循循善誘。
祝明予只得把筆重新撿起來,磕磕巴巴地終于把第二道題也寫完了。寫完那刻他立即把卷子一收,掏出英語的冊子,說:“我要換換腦子,做完形填空。”
寧繹知點點頭,繼續撐着下巴,盯着祝明予做完型填空。
祝明予終于受不了了,擰着眉毛問身邊的監工:“你想幹嘛呀?”
寧繹知臉上閃過一絲赧然,眼睛左右看了看,随即恢複往常平平的語調:“既然你送我書簽了,我就有義務好好監督你學習。”
“那你還我。”祝明予咬牙切齒。
寧繹知不為所動,開口便是一句欠打的話:“祝明予,好好學習吧。”
祝明予懷疑自己聽錯了或者是睡迷糊了,“你說什麽?”
寧繹知:“我可以幫你把成績弄上去。”
“等一下,”祝明予有些消化不良,“我為什麽要好好學習?”
寧繹知立刻噎住了。祝明予這話就仿佛一個廚子問自己為什麽要做飯,一個保潔問自己為什麽要拖地。
這話他沒法接,真實理由又讓他難以啓齒。但他是個不會撒謊的人,思來想去,最後只能幹巴巴道:“我需要拿到那個獎學金。”
“……你不覺得你去打工更快嗎?”祝明予不可思議。
“打工不耽誤,獎學金也不耽誤。”寧繹知說。
祝明予誠懇建議:“我覺得,你去找年級倒數第一組個學習小組,效果更快。”
“不。”寧繹知雙手交叉,“你資質更好,只要你想學。”
祝明予莫名其妙挨了一頓誇,但他一點也不快樂,“……我不想學。”
“為什麽?”寧繹知皺眉。
這能怎麽說。
放棄學習也不是他一天兩天就決定的,這牽扯了一堆芝麻爛谷子的事,他自己都不想理清,更別說對別人提起來。
他只知道不管他怎麽努力都學不好,換了個題型他就不知道怎麽做了。努力學習除了能印證他是個笨蛋,把他自尊淩遲,沒有任何好處。
“你放棄我吧。”祝明予低下頭,不願意喚醒讓自己不快的記憶。“我不是個資質高的人,你看錯了。”
“我——”
“寧繹知,你別太自以為是了。”祝明予拉了拉袖口,又重新趴下去,“你知道嗎?我在一中時的班主任,曾經這麽安慰我,‘人在年輕時多受苦是好事,有時候讀書也不是唯一的出路……’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祝明予自嘲一笑:“他放棄我了。”
“……”
“所有人都放棄我了,大家都看出來我是塊朽木。”
“所以你就要放棄自己嗎?”寧繹知語氣裏隐隐有些怒氣。
“我累了。”祝明予将頭埋進胳膊,不願看身邊人的表情。
他不知道寧繹知呆了多久,只記得最後寧繹知離開時,硬梆梆地說:
“我周六都會在婁寧圖書館學習,你想清楚的話就過來。”
作者有話說
小祝心結過深,需要個契機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