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愛己不惑
第20章 愛己不惑
寧繹知很費解,支着腦袋問他:“那你去游泳怎麽辦?”
祝明予說:“我從來不游泳。”
寧繹知問:“那去澡堂呢?”
祝明予說:“我也從來不去公共澡堂!”
稀奇。
祝明予頭上的小卷毛似乎每根都在說着反抗,寧繹知忍俊不禁道:“可是我聽說有些大學都是公共澡堂。”
“那我就搬出去住,反正打死也不會去公共澡堂。”祝明予龇牙咧嘴,總之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什麽。
他一連吃了好幾片西瓜,吃完拿手抹嘴,趕緊下躺椅,跺着腳說:“蚊子真的來了,我不呆啦,我要上去了。”
祝明予刷完牙便往床上一滾,四仰八叉地躺在涼席上。現在時間還早,往常他還在和大千熱火朝天地打游戲,寧繹知家沒有電腦,他就只能無聊地刷手機。
寧繹知不知從哪裏搬來了一個老式立式風扇,按下開關,哐當一聲,風扇便呼啦啦地轉起來。
但風扇不比空調,風再大,身上都是黏糊的。祝明予貼在涼席上不肯起來,怕一坐起來又流汗,澡就全白洗了。
他轉頭看向寧繹知,發現他正坐在桌邊寫東西,桌上臺燈也不知道用了多久,綠色的外殼變得又灰又黃,甚至還貼着兒童護眼燈的貼紙。
祝明予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的寧繹知坐在課桌前奮筆疾書的樣子。
他盯着寧繹知許久,說:“寧老師,你在幹嘛呢?”
“給張露娜布置明天的任務。”寧繹知說。
Advertisement
“哇,你還真給她準備啊,她不是從來不寫的麽?”祝明予酸溜溜地說,“你都沒給我寫過。”
寧繹知說:“拿了人錢就得好好辦事,我完成我要做的,至于她寫不寫,是她的事情了。”他說完筆下一頓,“你基礎比她好多了,自學能力也好,用不着這個。”
祝明予哼哼唧唧似是高興了些,便跟寧繹知聊起張露娜,“這小孩兒能考上高中麽?”
祝明予張口閉口都是小孩,忘了自己也就比她大了三歲。
“按現在這樣,夠嗆。”寧繹知答。
祝明予嘆了口氣:“她畫畫挺好的,又很感興趣,要是能考上藝術高中,以後再努努力,搞不好能讀八大美院呢。或者讀完藝術高中做些作品集,申請國外的大學讀藝術專業。”
寧繹知不鹹不淡地說:“你規劃人家的路線倒是比自己清楚。”
祝明予吐舌:“當局者迷嘛。我感覺我什麽也不擅長,也不知道自己想幹嘛。”
寧繹知随口道:“擅長寫作文,那你就去做作家。”
“寫作文跟寫作哪是一回事,語文作文那都是八股文,全是辭藻堆砌,算不得什麽文章。我哪時候能成為卡夫卡這樣的人呢!”祝明予躺在床上異想天開,“寫文章不太行,但我或許可以做看書的,每天工作就是評論別人文章。”
“那就讀漢語言文學。”
“漢語言文學……聽着不太好找工作啊,會不會餓死。”祝明予從床上坐起來,“不過你說得對,我還是想幹我自己喜歡幹的事情。”
寧繹知說:“你要是念了大學,又沒什麽不良愛好,餓死會有點難度。”
“對對對,我怎麽沒想到!”祝明予激動地拍床,“我好吃好喝好玩的都體驗過了,感覺也就這樣。那好啦,我的目标就只是需要賺溫飽的錢,然後想看書就看書,想打游戲就打游戲。其實我根本不需要在別人給的标準下生活,我只要跟自己比就好了。”
寧繹知覺得他這話說得欠揍,但轉而又覺得有些欣慰。他将本子合上,轉過身,拿膝蓋碰了碰祝明予的腿。
祝明予心裏一動,拿膝蓋反碰過去:“幹嘛?”
寧繹知笑笑:“沒什麽,感覺你進步很大。”他雙手交叉抱臂,“我現在感覺這個進步獎很快就能到手了。”
“喲呵,對我這麽有信心。”祝明予竭力遏制上翹的嘴角,“是被我今天全神貫注的模樣打動到了嗎?”
寧繹知搖頭。
“你的進步在這裏。”寧繹知伸出右手食指,輕輕戳在祝明予的胸口。
祝明予的心在裏面咚咚、咚咚,有力地跳動着。
寧繹知垂下眼睛,說:“這裏治好了,以後幹什麽事情都會游刃有餘。”
這話像是給他打了一劑強心劑,比安慰他聰明或者付出就會有回報等蒼白的語句都要有用得多。
寧繹知竟然能發現他內心的進步。
“嗯。”祝明予一時眼熱,淚水不知不覺盈滿整個眼眶,他眼睛脹得發酸,淚水緩緩落了下來。
“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寧繹知将紙巾遞給他,語氣格外溫柔,“相信我。”
祝明予接過紙巾,擦着眼淚說:“我以前一直感覺我不夠聰明,也不堅強,反正就像我爸說的,一點都不像個男孩子。”
祝明予不想在別人面前哭,不敢流露脆弱。
他其實向來愛哭,但他不敢在祝康培面前哭,因為會受到責罵,罵他沒有擔當,沒有男子氣概。他在一中也不敢哭,他怕被罵娘娘腔,被罵懦弱。
他在深夜無數次崩潰過,一遍遍拷問自己為什麽沒辦法長成祝康培喜歡的那種長袖善舞、陽光開朗的兒子,為什麽他沒有辦法這麽聰明,沒辦法一學就懂。
但他現在慢慢接受自己了,慢慢接受自己就是個慢熱、內向、敏感和笨拙的人。這些沒有一點關系,因為這些問題完全不影響他去愛春日的花、夏日的雨、秋日的天空和冬日的朝陽。
成長就是這樣,堅硬的心由無數傷口結痂而成。
最該愛祝明予的應該是祝明予本人。
“如果你改掉了你說的這些,你還是祝明予嗎?你語文天賦數一數二,心思細膩又善良,誰規定男的就一定得硬邦邦的?”寧繹知滿不在乎地說,“我情商很低,講話不管人死活,但我就是這種人,随便別人怎麽看我。”
祝明予好不容易把淚水止住,他頂着紅眼睛,對寧繹知郁悶地說:“你下次還是別這麽和我講話了,你還是罵我吧,太丢人了,寧老師。”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寧繹知更無措,誰能想到幾句話能讓祝明予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打你了。”
祝明予頹廢地靠在床上,打算刷點搞笑視頻平複一下情緒。剛開始看還有些不在狀态,蔫得像霜打的茄子。看了沒多久後便咯咯笑出聲音,情緒變化之快讓寧繹知嘆為觀止。
祝明予看到有趣的視頻就轉發給寧繹知,也不管這人其實就在自己旁邊,這人到底有沒有看。
他看到個抽象視頻笑得床上抽抽,剛轉發過去,全是單向綠色文字框的微信突兀出現個白色文字框——睡覺了。
祝明予震驚,喊道:“才十點!”
“早睡早起。”寧繹知大步走到床另一邊,雙手提着下擺把上衣給脫了,露出精壯結實的上半身。
祝明予目瞪口呆,憋半天憋出一句,“這衣服是非脫不可嗎?”
“不然睡不着。”
寧繹知坐上床,半邊身體突然斜着湊近祝明予,祝明予呼吸一窒,鼻尖幾乎要擦到寧繹知的腹肌。
啪嗒一聲,房間黑了,寧繹知的味道也終于遠了。
“現在看不見了。”寧繹知在祝明予身邊躺下,将被子拉到肩膀附近,“睡了。”
“……”
怎麽可能睡得着啊!
看不見是看不見了,但總感覺會肌膚相貼……祝明予離寧繹知遠遠的,只讓被子邊緣剛好蓋着自己。他認命地閉上眼睛,腦袋裏還全是寧繹知白花花的上半身。
冷靜一點,祝明予,你被Luna影響得太厲害了,只是個男人光膀子而已。祝明予對自己說道。
他想了想,如果是胡大千在自己面前脫光了,他肯定不會有什麽情緒波動。那寧繹知和大千也沒什麽區別,無非就是寧繹知身材好點,而大千只有一塊大肚皮。
祝明予在床上翻來翻去,喊了幾聲名字也沒得到回應。也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故意不理人。
都說鄉下的夜晚涼爽,祝明予卻燥熱得睡不着覺。房間潮濕悶熱,睡衣緊黏在身上,随便動兩下都會受到牽制。他赤腳踩在地上,小跑到窗邊,才發現窗戶已半開着。他将窗戶往外推到最大,微弱的夜風徐徐吹來,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他又躺回床上,聽着窗外的夏蟲叮咛,心裏愈發煩躁。
Luna慘白的臉、寧繹知的腹肌、祝康培失望的眼神,亂七八糟的畫面在他腦子裏瘋狂打架。祝明予腦袋裏放電影似的重複播着白天的場景,又覺得渾身不透氣,後背像粘了塊濕布。
一不做二不休,他伸出手解自己的上衣扣子,邊解邊看了眼熟睡的寧繹知。心想,趁他醒過來之前再把睡衣偷偷穿上去好了。
他把睡衣脫了後便頓感輕松,又蹑手蹑腳地把風扇偷偷打開,放在自個兒腳跟慢慢吹。忙活半天終于感覺到舒坦,躺在床上緩緩進入夢鄉。
第二天,寧繹知是被燙醒的。
夏天出日頭早,他看向窗外,天空此時仍只透出朦朦胧胧的亮光。
身邊人的胳膊搭在了他脖子上,溫度高得吓人。
他把祝明予的胳膊擡開,才發現對方沒穿上衣,大半的身子露在外面,風扇還在呼啦啦地可勁吹。
“……”他有種很不祥的預感。
祝明予臉蛋很紅,白皙的左臉印着一道一道的涼席印,像在臉上戳了個章。
寧繹知嘆了很長很長的一口氣,摸了摸祝明予的額頭,又拍拍他的臉頰。
“祝明予,醒醒。”
祝明予哼哼唧唧兩下,沒醒。
“祝明予,你是個笨蛋嗎?!”寧繹知怒吼。
祝明予終于被他這一嗓子吼醒,起身驚恐地看向他,發出沙啞的聲音:“怎麽——卧槽,我的嗓子,好痛。”
他的嗓子比平時啞了一半,他痛苦地捏着喉嚨,眉毛眼睛皺成一團。
寧繹知深呼吸:“你好像發燒了。”
怪不得頭這麽暈呢。祝明予歇菜,泥鳅似的又滑了下去,用氣音道:“我要死了。”
“死不了。”寧繹知發愁地揉了揉太陽穴,“我去拿溫度計。”
叮叮!
床頭櫃上手機的提示音響了,一個提醒事項彈出來,黃色大字惹人醒目——穿衣服。
寧繹知:“……”
祝明予:“……”
祝明予慌亂摁掉屏幕,将被子拉到頭頂裝死。
作者有話說
寧老師是個很會照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