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杯
第077章 杯
七人身上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傷, 只是都稱不上嚴重,這會兒剛從恐懼中回過神,對視之中所有人面上都顯露着驚魂未定。
場內鴉雀無聲。
随後, 他們不約而同地轉向高臺。
血液往下流淌着, 林鴻瑜倒在全場唯一幹淨之地,生死不明。
剛剛驚魂一幕的始作俑者疑似林鴻瑜,在場之人心知肚明。
當時他們七人的生命都系在林鴻瑜身上, 無論遭遇了什麽, 所有人都仰着頭時刻盯着——
他們在林鴻瑜傾倒之時候心生絕望,自然也看到眨眼間他又重新站穩。
接着就是瞬間遍布的恐怖植株。
耳邊是骨肉被刺穿的聲音。
……
此刻僅是看向那邊, 他們的心中都難免會感到一些膽怯。
——世界都被黑色植株全然籠罩,在那種環境下的自己, 與任憑宰割的蝼蟻又有何異。
考慮到他們七人是全場最後站着的人, 那恐怖的力量主人顯然是他們這邊的。
有人就覺着應該過去看看。
“但他……入教儀式成功了嗎?”
沒人知道。
只是走去的那人腳步停住了,他猶豫着,沒人能保證林鴻瑜睜開眼睛還是原來願意救他們的人。
林鴻瑜是為了救他們才主動提出要加入杯教,這點毋庸置疑。
只是這種邪教極為邪門, 也許他再度醒來,就會和其他的、成為邪修的修士一樣,完全判若兩人了。
他們遲疑着,卻聽見有人說:“篝火、是不是變小了?”
歪門邪道的法子總有諸多限制, 想來邪修們需要将“活牲”在規定的時間投入篝火進行儀式。
難怪那些人到了亥時俱是癫狂緊急之态。
“……其他道友呢?他們是不是還在石室之中?”
除了被單獨關押的二十多個小孩之外, 還有更多修士也被關在其他的石室裏。
邪修對待他們不像對小孩們一樣随意,封鎖靈力的陣法加上日夜監管, 個個都是面容枯槁精神幾近崩潰, 每日被帶走的七人幾乎毫無抵抗之力。
他們現在看起來像是自由了——總得有人去看看石室裏的同伴,可對于道路上遍布的陣法, 他們又着實感到懼怕。
被林鴻瑜救下那人走到石洞前,他貼着石壁朝裏呼喊:“困陣消失了嗎?”
片刻過後,石室裏傳回微弱的聲音。
“——看守的邪修死了,困陣也消失了。”
裏面的人對外界的情況并不清楚,但他們認出了被帶走同伴的聲音。
——光是被帶走的七人仍還活着就足夠讓人興奮,這意味着事情有了轉機。
而不是只能在原地束手就擒等待屬于自己的臨終日期。
那人轉述了同伴的話,在場之人神情怔愣。
“——所有邪修都死了,那我們……是不是能走了?”
他的聲音在石陣中蕩出回音。
惹得在場衆人渾身一震,頓時目光火熱地回頭,奔向原本被設置了陣法的出口。
只是還未趕到,就聽得前方石隙裏飓風呼嘯。
風中裹挾着灰塵,一時睜不開眼睛。
等他們重新警惕地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麽。
——石臺上赫然多了一個人。
這七人經歷諸多磨難本就如同驚弓之鳥,這下更是腳下一軟幾欲跌倒,忙不疊撒腿往外跑。
陣法并未觸動,那些人沿着來時的路往外走,他們眼含熱淚,腦子裏繃着的弦卻不能放松。
——後面過去的那個人,不知是否是邪修,倘若他回過神,也不知道會不會再來将他們捉走。
沒命地奔向石陣外圍,無人願意回頭。
離去的人只有六個,其中一個還在原地停留。
正是起先被林鴻瑜所救的人。
他問候完山洞裏的同伴,離出口最遠,再轉身想像其他人一樣跑走卻已是來不及。
現在他看見有人來,心中亦是無比緊張,只是出口卻在另外的方向,為了不驚動這敵我不分的人,他只能隐藏着身軀偷偷看向林鴻瑜那邊。
那人将林鴻瑜從地上翻了起來。
要巧不巧,以他的角度剛好能看到來人的相貌。
——與倒在地上的林鴻瑜長得十分相似。
***
自易洪宇倒下已經快要到兩月。
他的身體檢查報告與林修逸起初之時一致。
那些漆黑的能量具現體在易洪宇昏倒之時就消失無影,這座建築從外觀上看重新變得溫馨而又美好。
起先林循發現黑色植物組織的消失還以為是易洪宇想開了。
當他已經顯出幾分老态的臉上帶着笑容去推開大兒子的病房門時,卻震驚地看到次子躺在金屬鐵片之上不省人事。
……
當易洪宇醒來之時發現自己與林修逸躺在同一間房中。
下意識起身要去看林修逸的狀态,大腦卻一陣刺痛,身體也因躺了太久而顯得遲滞,踉跄一步差點倒在地上。
就這一頓的功夫,他記起在另個世界自己所經歷的事。
易洪宇站穩後握了握拳,他的靈魂已經重新在軀體中歸位,但他的力量似乎有所削弱。
像是将他遣返回來所附贈的【虛弱Buff】。
靈魂從這裏被跨界傳送陣召喚到異界更像是鑽了空子,而他在另個世界使用了不應存在的力量,才被更高維的東西所察覺從而驅逐。
他能完好地站在這裏,還有手有腳,早已是萬幸。
從林修逸長長的頭發上,依稀可以猜測到兩界時間的流逝速度可能還是游戲所能拉到的最高——七比一。
這次,林修逸靈魂的真正所在地已經被他所印證——易洪宇的猜想無誤。
哪怕在當時看來覺得這份猜測過于匪夷所思,可事實發展到現在,一切卻彰示着的确如此。
想到在他的影響下,明面上是說兄弟二人去游歷五洲。
沒想到第一站都沒結束他就回來了。
其實在當時易洪宇可以任由昌慶生将林鴻瑜帶走,那七人在前世本就是已經死過的人,況且他們到得太遲,已經有五六十人喪命,再多七個也不差什麽。
只要保證林鴻瑜還活着就好。
可林鴻瑜是那麽真切地希望将所有人都救下——在他接收了那份邪門卻又極度霸道的能量後,卻不管不顧地倒下。
被愚弄的感覺是如此強烈,全被與林鴻瑜共用一具身體的易洪宇所接收。
他有一瞬像是跨越時空變成了年幼時候的自己t,愛和恨都變得無比鮮明,那些割傷【林鴻瑜】想要保護的修士的刀刃仿佛淩遲在了易洪宇的身上。
——他要将前世所留意的補全。
這是他置身于此地的一個重要目的。
即便見過再多生死,人命也不該因數量單位的過少而省略不計。
哪怕旅途到此為止。
他靈魂所攜帶的力量在修真世界釋放。
——這是他曾經作為林鴻瑜時遲到地守護誠洲所使用的能力。
卻在殺盡感知範圍內所有沾了邪教力量的人後察覺到了被排斥感。
易洪宇知道,一切就如他猜測的那樣。
像偷渡者被遣返,趕走他的力量遠不是易洪宇所能抗衡的。
索性放棄了抵抗,記憶中那些過不去的畫面此刻都變得無所謂。
他最後操控着這具曾屬于自己的身體,看了眼感應靈石呈現接近赤紅的色澤——
林修逸快到了,可易洪宇卻不能再見上他一面了。
“——林修逸,我在那邊等你。”
輕嘆的話語結束,林鴻瑜的身體與所有被刺穿的屍體同時落在地面,籠罩石陣的黑色植株宛如幻境結束般破碎,所有相關邪修無一幸存。
窗前有人影晃動。
易洪宇從沉思中回過神。
他看見慕容漱玉拉着衛鶴在窗前朝他招手。
“你回來了——見到阿芝了嗎?”慕容漱玉問。
易洪宇從未對他人透露過自己的想法。
看來,有些事,慕容漱玉也并未透露。
***
那邪門的能量在觸碰到指尖的一刻湧向了林鴻瑜的身體。
他的意識停留在昌慶生伸出的雙手上。
哪怕心裏再抗拒,他也無法再操控身體的任何部位。
意識在黑暗中浮沉,林鴻瑜聽到意識深處傳來奇異的絮語。
他嘗試分辨,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你也被困在這裏了嗎?”
這是昌慶生見到他所說的第一句話。
“困?怎麽是困?”林鴻瑜問出之前沒有說出的話。
“靈魂本為世外來物,卻于痛苦中誕生、束縛在這血肉身軀。”
“自出生所吸納的每一口空氣都是致命的毒,加上永無休止的規訓教條與無法滿足的六欲——怎麽不是【困】呢?”
昌慶生說,他的身影在林鴻瑜意識的某處化為一片暗色,顯得鬼影重重。
想到那些被邪修們所傷害的人,林鴻瑜追問:“你們害人,難道就是為了讓他們解脫?”
“他們不配解脫。”昌慶生嗤笑一聲。
“他們是貪婪的客人,也是宴席的佳肴。”
“世上像他們一樣的人多如繁星,沒什麽稀罕,唯一不同的是你——”
林鴻瑜猶如置身夢裏沒什麽實感,只覺得像被冰冷的謊言籠罩。
他向前奔跑,想看清那聲音到底藏在哪裏,可話語卻始終不遠不近地與他同行。
“點亮篝火、成為【杯】的一員。”
這一聲已經不單是昌慶生一人,數不清的人同時說。
林鴻瑜覺得意識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指引着他,那東西無比強硬而又炙熱,他直覺那東西與他所尋求相差甚遠。
“你不願意?”
昌慶生的聲音愈發接近了,他的聲音帶有悲憫。
“可憐的孩子,為什麽只願意聽信別人所說的善惡,為何不去聽聽你的內心?”
“你感到寒冷嗎?抑或是饑餓?我們已為你備好溫熱新鮮的無暇美食,只等你點燃篝火——”
林鴻瑜想到石室中被關押的二十多個少年,即便受擊倒地也還是緊緊拉着他的人,還有益景同——滿地的血,鞋子踩在上面離去聲音像是涼薄的樂曲。
——無暇美食!
林鴻瑜猛地睜開雙眼。
他看見眼前的昌慶生,一骨碌從床上翻起來抽劍刺了過去。
昌慶生對他毫無防備,即使速度再快卻也還是被他所傷。
“——你在做什麽!?”林鴻瑜聽到熟悉的喊聲。
他轉頭,窗外的陽光灑進來,他看見了站在那兒的幾個少年。
聲音是那麽耳熟,林鴻瑜曾經在石室裏聽過。
他們幾人安然無恙,那其他人呢?
剛睡醒的頭還帶着昏沉,林鴻瑜戒備而充滿厭惡地看着眼前的手臂湧出血液的昌慶生。
雖然不明白怎麽從石陣換到了房中,還是對那幾個少年說道——
“——昌道長他們要食人!你們快跑!”
“昌道長?你是說昌慶生?他已經死了!”有人喊道。
林鴻瑜聞言一怔。
昌慶生死了?那面前的人是誰?
他看見【昌慶生】起身,身上放着的通紅如血的感應靈石滾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