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延遲
第17章 延遲
烏祐拿着那些鏡子回到了病人的病房。
與虛空中的鏡頭對視一秒後,他低下頭,開始在床頭櫃上刻字。
[來聊。]
他沒有繼續刻字,而是放下手術刀,在心裏默數。
直到眼前跳出搭檔言簡意赅的訊號。
【☆已。】
“兩秒。”
烏祐報出結果,随即陷入沉思。
排除觀衆在不同直播間切換打字的時間,方才對裏世界的影響大概只有一秒的延遲,幾近于無。
但搭檔卻說,他之前曾親眼看着第一句話從無到有地浮現。
那次延遲的時間遠遠超過了一兩秒,為什麽?
刀尖在桌上輕輕滑動,發出沙沙的聲音,烏祐看着桌上增添的細小劃痕,忽然就産生了一個想法。
“先生。”
他看向鏡頭,這麽請求對方:“我們再試一次,好嗎?”
得到肯定答複後,烏祐重新在櫃子上刻字,但與之前不同的是,他刻完第一個字便放緩了速度,中間還刻意停頓,刀尖卡在細小縫隙裏随意磨蹭,拖了将近五分鐘才把這幾個字寫完,畫上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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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眼前飄過星光。
【☆已。】
這一次,彈幕還特地詳細補充了細節。
【☆這些字是前後浮現的,間隔一致。】
“好,我知道了。”
眼珠微動,烏祐腦中已經有了一些模糊的結論。
在意識到計劃與實際的矛盾後,他們二人就在嘗試确定兩個世界傳遞“像”的機制,尋找可能的漏洞,從而能讓白天改變的道具在夜晚影響裏世界。
在長達半小時的交談中,兩個世界的交互基本是同步的,但在最開始,字跡其實有過一次明顯的延遲。
對病人的稱呼,是在烏祐刻完問好後才補充的,但當搭檔前往病人視角的直播間,卻恰好看到五個字一同浮現。
那時,他們便無意識完成了一次延時影響。
如果能深入理解該機制,或許就能讓他們先前的計劃完美實現。
而現在,經過幾次測試,烏祐有了一點想法。
“那個世界,只呈現改變的結果。”他慢慢開口,盡力傳達自己的意思,“但這個過程,病人會持續觀測,等待。”
過程與結果嗎……
葉雲州認真理解少年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其實病人主要觀測的是改變的過程?】
烏祐點點頭:“嗯。”
【☆那麽,改變的結果是觀測而來,還是它自行推測出來的?】
烏祐想了想:“後者。”
葉雲州若有所思。
如果順着這個思路想……
那麽,所謂的同步,貌似是裏世界通過模拟相同過程所達到的。
舉個例子,如果在表世界朝着玻璃重重扔一塊石頭,可預見的結果就是玻璃碎裂,所以哪怕剛好在撞擊前一秒病人失去觀測的視線,裏世界或許依然會模拟出玻璃碎裂的結果。
也就是說,裏世界觀測的是改變事物的過程,并自行模拟相應的結果。
如果真是這樣的機制,那其中可操作的空間就很大了。
沒想到這麽快就能得到結果,葉雲州表示肯定的同時,忍不住再一次感嘆少年異于常人的敏銳直感。
【☆我覺得,我們可以進行下一步準備了:D】
【☆真厲害啊,一直都是這麽敏銳。感覺哪怕沒有我,你也可以輕易通關副本。】
“……并不會。”
烏祐卻沒聽出這是玩笑,他很認真地搖頭:“那樣,我早就死了。”
死在無光的夜裏,毫無意義。
而且,如果不是搭檔那些指引的話,他也不會像剛才那樣說出自己的思路,僅僅還是內心模糊的構想,無人知曉。
總之,離不開他的星星。
【☆嗯,這其實只是一個假設,別緊張。】
少年注視着鏡頭,語氣逐漸變低:“……先生。”
【☆好吧,不說了。】
葉雲州無奈,重新組織措辭。
【☆我只是想表達:我非常幸運能與你合作,在你身上,我看見了通關的希望。】
這回少年沒反駁,只是乖乖應了一聲:“嗯,我也是。”
*
通過幾個簡單實驗驗證了猜想,徹底确定副本機制的漏洞,接下來就可以為夜晚的行動提前做準備了。
基本的思路是,制作合适的機關,使那些鏡子詛咒有被破壞的趨勢。
按照前面的思路,裏世界會記錄下這個過程,等到晚上,哪怕病人失去了對表世界的觀測,已經記錄的過程也會導向既定的結果。
烏祐将醫院逛了一圈,最後在器械室裏找到了合适的道具。
通過細線,彈簧以及冰塊組合,大致可以确保這些鏡子能恰好在夜晚墜下摔碎,而裹在外面的紅綢,也浸泡了一定濃度的試劑,通過機關在合适的時機直接燒毀,物理上銷毀那些文字。
這些設計,是他和搭檔共同讨論的。
組合起來似乎有點像某些偵探文裏兇手僞裝不在場證明的殺人道具……當然,也正是這些文給了他們靈感。
做完這些,葉雲州還催促烏祐先填寫他的那份檔案。
在“職業”那欄,一筆一劃寫上了“醫生”二字,這樣哪怕進入裏世界,也不至于輕易失去自我。
還需要準備什麽呢……
葉雲州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他切到了隔壁直播間。
入目,鏡頭詭異地定格在一位病人頭頂的發卡,而發卡上的符號,是幾個圓潤飽滿的問號。
——???
葉雲州沉默了一下。
之前的測試,似乎給病人帶來了十足的困擾。
為避免這份困擾造成不必要的影響,在一切道具都已經準備就緒的情況下,葉雲州建議烏祐再和病人簡單聊聊,友好地進行最後的談話。
烏祐想了想。
[即将準備治療,你還有什麽問題?]
原本定格在問號發卡的鏡頭倏地變了,在醫院各處來回切換,亂得不行,彰顯出病人忽然緊繃的心情。
似乎病人也沒想到這麽突然。
“我,我還能活着嗎?”
“是不是花不少錢了……”
“要是我死了,那,之後的事怎麽處理?”
醫院有很多病重的患者,随便剪輯,都是悲觀而不安的話。
【☆病人有些術前焦慮。】
這麽總結,葉雲州又将這些話原封不動的轉述給烏祐,讓他自己決定如何給予回複。
[治療都是有風險的。]
少年的回複平靜得有些不近人情。
[我不能保證結果。]
病人顯然要被這個回答弄得更加焦慮了。
鏡頭一下晃到滿臉紅潤即将出院的患者,一下晃到奄奄一息行屍般躺在床上的患者,天堂和地獄來回切換,混亂之後,病人又喃喃說着:
“不,但是我不想死。”
“你能幫我的吧?求你了……”
“我真的不想死,我想活着離開這裏。”
葉雲州欲言又止。
【☆病人更緊張了,或許你可以安慰一下他?】
“好。”
烏祐思考了一下,擡手,一行字緩緩刻下。
[死亡并不可怕。]
“……”
在病人視角中看到這行字,葉雲州頗有一種趕回烏祐直播間制止他繼續發言的沖動,但秉持着對搭檔的信任,他還是按捺住,等到了接下來的話。
[束縛你的,并不是性命。]
[如果無法彌補過錯,哪怕活着也會痛苦。]
[只要能有意義地死去,死亡并不可怕。]
病人顯然陷入了迷惘。
似乎這個說法與他一直以來秉持的觀點相悖,鏡頭在這些木刻的文字上停留很久,才顫顫巍巍切了回應:
“我想活着……”
“出院後,我一定補上!”
【☆看起來,病人似乎更傾向于先保證自己的存活,再考慮彌補。】
發出這條彈幕,葉雲州忽然出神了一下。
總感覺,這句話似乎在哪裏聽過……
在哪裏呢?
“這樣,沒有意義。”
烏祐的話打斷了他的思路。
他動了動眼珠,與少年直視鏡頭,格外冷淡的眼神對視。
【☆你認為,病人的存活其實并不重要?】
烏祐誠實地點點頭:“嗯。”
或許是因為病人的回音都是搭檔給他的二手消息,少年并未親眼看到病人剪輯出來的那些掙紮,所以視角更加冷漠,僅從那些只言片語中,他讀出了一點病人的逃避心理。
無論是信紙還是記錄,為了反抗組織,病人頗有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壯烈感,但當他與醫生會面交談後,這份表現的渴望卻變成了存活。
這已經背離了他最初的痛苦。
所以,烏祐想提醒他——
別忘了你的痛苦。
別忘了你的忏悔。
畢竟,副本的任務也只是治療,沒說讓病人存活。
【☆我理解你的意思。】
【☆但或許,這二者并不矛盾。】
其實,葉雲州隐隐也有察覺到這點。
但因為他了解病人的現實原型,所以他更加傾向于思考合家歡的美好結局。
如果副本的通關就意味着紀澤宇的死亡……
青年搖了搖頭,眸色微沉。
無論現實中的紀澤宇究竟是怎樣的人,但那樣的局面就像是某種電車困境,他更希望那輛失控的電車自始至終都不存在,停止這樣的人性抉擇。
但……
他嘆了一口氣,還是在彈幕補充:
【☆你的做法很正确,既然這樣,再提醒他一句吧。】
……
[紀先生,我必須提醒你。]
[你的痛苦,從來不源自生存,而是心中的正義。]
[欺騙自我,渾渾噩噩的存活對你來說只是痛苦。]
[你還記得自己究竟是誰嗎?]
雖然治療有風險,但這樣反複警告,顯得只有死路一條,似乎不太能取得病人信任。
思忖着,烏祐頓了頓,又盡可能溫和地補充了幾句。
[治療有風險,希望你配合。]
[馬上開始,做好準備。]
……
不太像安慰,有點像恐吓。
但病人的确鎮靜了下來,甚至罕見的,直播間鏡頭第一次真正切到了他身上。
身形瘦削的青年此刻正站在病房的窗邊,一對無神的眼正注視着天邊即将徹底落下的夕陽。
夜幕即将降臨,他似乎也預感到了什麽,忽地轉頭,與鏡頭直直對上。
“好。”
他的聲音輕輕顫抖着,在鏡頭前做出了答複。
“我已經,做好覺悟了。”
下一秒,天邊最後一抹日光消散。
夜幕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