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先生

第16章 先生

烏祐真的很擅長探索。

大概是因為末世的經歷，他對視野裏的一切事物都有天然的探究欲，并且能飛快捕捉某些異常。

這些異常甚至可以不是他認知中的異常。

也就是說，哪怕他對所謂“正常的狀态”一無所知也并不妨礙他的發現。

比如，來自末世的他其實完全不知道正常的醫院和醫護如何運作，但這不妨礙他在進入裏世界的一小時內就發覺這家醫院的詭異。

這種判斷不依靠舊有認知，而是從當下歸納的秩序中揪出特異點，就像在白紙上指出黑點一樣自然。

這大概是某種天賦。

不過這項天賦也有很大的缺點。

【☆如果沒有能夠完全理解你的同伴，或者是完全信任你的隊友，你或許更适合獨自行動。】

【☆嗯……這其實并不是你的缺點，如果他人甚至不願意嘗試了解你的思路，在這樣的世界裏只會是他的損失。】

【☆你只需要保持堅定就好。】

在下午的安排中，葉雲州原本應該蹲在隔壁直播間，隔一段時間再回來看看烏祐的進度，簡單讨論。

但看到幾次令他意外的發現後，他便忍不住多留了一會，一步步看着少年從發現異常到破解。

詢問依據，烏祐只說是他的感覺。

“感覺，那裏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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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為什麽不偏不倚就掀開那塊磚啊？你多試幾次我還能信，直接演都不演了？？】

【這明明是透視挂！我服啦！】

【有沒有人管一下，一個開天眼一個開透視，是不是因為特殊副本通關率太低了所以給了金手指啊？？】

【敷衍！回答太敷衍了！那個星星快生氣！】

觀衆們被無視太久，已然黑化，甚至開始胡亂拱火。

但葉雲州并不覺得這個回答有問題。

确實，從副本開始到現在，少年一直都是這麽“感覺”的。

其實在昨晚，他就淺淺提到過這點，但現在作為搭檔，他覺得自己可以更詳細地幫助對方梳理一下。

如果烏祐能清晰認識到自己的優勢，在之後的副本中可能會更加順利，不至于像這次一樣因為他人而陷入險境。

所以就有了那幾條長彈幕。

“……嗯。”

畫面中，看完這些話，烏祐明顯頓了頓。

已經不是第一次感覺到，這位虛空之外的搭檔，似乎遠比他還要了解他自己。

那些懵懂的，全憑本能的自我，總是輕而易舉地被這些帶着星光的文字點醒，然後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明确。

“謝謝，我知道了……嗯。”

能感覺到那份善意與指引，又懊惱于自己蒼白簡單的回應，少年在身上摸索，企圖找到一個值得讨論的線索與搭檔分享，但零零散散全都是他們已知的那些發現，他抿着唇，莫名有點生自己氣。

他還是不夠好。

不僅回不好話，探索得也不夠快。

要是烏祐的想法被一衆哀嚎着“此人開透視挂”的觀衆們知道，怕不是彈幕又要炸毛讨論一波，但他沒說話，所以觀衆們不知道。

相反，觀衆們只看到了他格外跳躍的情緒波動。

就，完全摸不着頭腦。

【哥，又生氣了哥？】

【不是，我感覺剛才那彈幕說得可好，我要是主播我都要飄了，咋新人還生氣捏？】

【所以說他脾氣真的很奇怪啊……雖然能力确實還行吧。】

【@星星彈幕，要不換個人投資吧，新人跟個木頭一樣，其他主播絕對能給你帶來更爽的反饋。】

觀衆們的立場非常搖擺，幾次發言其實是矛盾的，但偏偏這次，因為在意搭檔的回應，所以主播連帶着看到了他們的發言。

烏祐冷冷盯着鏡頭，一言不發。

這下是真的生氣了……

咖啡店內，葉雲州抿了一口已經變冷的飲品，略微苦澀的口感在舌尖蔓延，他卻忽然笑了笑。

【☆別緊張，烏祐，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不用憂心于對等回報，我并不只是為了這次的副本才和你說這些話。如果能在未來某個時刻幫到你，我會很開心。】

【☆放松，畢竟我們是搭檔，太計較的話我也會感覺很生疏:(】

溫溫柔柔順毛完，他話鋒一轉。

【☆另外，其他彈幕就不要挑撥了。你們的意見似乎并沒有任何價值，發表這些話體現不了你們的任何能力，只是單純很吵。】

輕描淡寫的一句，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

嘶。

觀衆們一時語塞，莫名覺得這個發展似曾相識。

而烏祐認認真真把這幾條彈幕都看完，等視野中最後一條星光劃過，他原本冷冽的眼神也變得柔和，語調也變得很輕很緩，像是确認安全的小動物：

“好，我記住了。”

“都很有用，謝謝。”

想了想，大概是想表示放松，他又補了一句：“我也很開心，和你。”

【☆嗯，這樣就好。】

又發了幾條彈幕，将少年最後一點外露的尖銳感撫平，屏幕外的葉雲州滿意許多，這才讓對方繼續探索。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善心，或許是為了壓下自己腦內不受控制地聯想的那些陰謀論。

【☆烏祐，你幾歲了？】

“18，應該。”

畫面中，少年擡起眼，安靜注視着鏡頭。

果然還很小……

【☆嗯，我比你大幾歲。】

順着這個話題，葉雲州本來想讓烏祐叫自己哥哥，但在發之前又在考慮這樣會不會冒犯到對方，遲疑片刻。

就是這短暫的停頓，他聽見少年先一步開口：

“先生？”

一個未曾設想過的稱呼。

不過仔細想想，也沒什麽問題，或許還更合适。

所以葉雲州沒有反駁，只是應了一聲，讓烏祐繼續探索。

……

他并不知道，表面上認認真真探索的少年其實正在心裏一遍遍梳理自己所知關于他的信息。

青年，男性，性格溫和……

烏祐并不常做這樣的事，往往是憑借直覺，很少梳理這樣的細節，有點費勁。

但他現在覺得很有必要。

因為，他忽然很想與他的星星見面。

現在已經不是那個末世了，如果準備充分，或許會有機會。

無論如何，具體存在的人，都不至于比曾經位于世界之外的星球還要遙遠，總會有機會的。

他這麽想着。

*

在接連尋找到各種已知線索之後，烏祐終于在某間咨詢室的暗門內發現了一些特別的東西。

本體是很多不規律的鏡子，上面系着紅色的綢緞，隐約透出黑色的筆墨，似乎寫了什麽東西。

“解開？”

他征詢搭檔的意見。

【☆稍等。】

為此，葉雲州特地跑去隔壁看了一眼。

風平浪靜，依舊是林旭的NPC病人視角。

似乎自從烏祐和病人打過招呼開始毫不掩飾地到處探索之後，病人就對表世界各種各樣的動靜逐漸麻木，現在普通的撬鎖破門掀地磚已經不能讓他投來目光了。

很擔心病人就這樣死了，葉雲州還定時讓烏祐刻字叫他一下。

對此，病人剪輯了如下片段作為回應：

“神醫，神醫啊！”

“好的好的，放心！我會配合的！”

“奇怪，這藥真奇怪啊……（砸吧嘴）”

病人的性格其實挺溫和的。

在确定醫生正在診治他之後，他便像是給自己上足了麻醉，躺在手術臺上，任醫生在他體內敲來敲去，哪怕被反複叫醒确認也不生氣，只是溫吞吐槽一句奇怪。

所以這一次，病人也沒什麽反應。

葉雲州又回到了烏祐這邊。

雖然暫時沒有解開，但其實還是可以辨認綢緞上的幾個字。

“你……永遠……”

“別妄想……能……”

結合被這些文字包裹的鏡子，葉雲州猜測這或許是困擾着病人的夢魇。

他非常意外這項內容會以這種形式出現。

如果是源自內心的痛苦，形式應該與整個世界更加密不可分才對……但現在這樣輕易剝離，卻像是被外力所強加的詛咒。

他又想到了病人在記錄中控訴的那句“實驗品”。

【☆解開應該不會有問題。】

邊發言，邊梳理思路。

【☆但或許，在夜晚打開它，會有更高的收益。】

“是這些話讓病人失控的？”

【☆不全是，但大概是一部分原因。】

烏祐盯着擺了一桌的鏡子和紅綢緞，低聲喃喃：“我明白了……”

他的确覺得，應該在晚上解開這些。

但他又想到，如果到了晚上，這裏的變化影響不了那個世界。

【☆嗯，我知道。】

葉雲州其實也在糾結這個問題。

要怎麽做，才能讓只能在白天落下的鏡子影響夜晚的裏世界呢？

如果留在表世界，他們只能在白天才能影響那個世界，哪怕在晚上能夠看見裏世界對應的影像，但無法改變什麽；

如果進入裏世界，現在的安全優勢将蕩然無存，白天狼狽躲避注視的同時，還要預防夜晚被失控的病人直接奪舍。

并且，現在已經将近傍晚，如果錯過白天的最後幾個小時，烏祐也無法進入裏世界，如果今天晚上病人出現意外，整個副本都會直接通向bad end。

仔細想想，如果抛開執行的難度，最優的策略就是夜晚降臨後，烏祐才進入裏世界，與此同時破壞這些詛咒的鏡子，影響裏世界。

但這個方案和副本的基本規則似乎是矛盾的。

葉雲州頓了頓。

嗯？也不全是吧？

思路走到這裏，他忽然想到了之前往返兩個直播間的某處細節——

[你好，紀先生。]

這行刻痕在觀衆的注視下從木桌上緩緩浮現，然後畫面開始顫抖。

……啊，找到了。

抓住這點，葉雲州整理思路，先在彈幕框裏緩緩輸入。

【☆我有一個想法。】

【☆我覺得，我們可以先試試。】

似乎，找到可行的解決方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