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隊長
第19章 隊長
逃亡,似乎從某一刻起變得吃力起來。
不知為何,原本有些盲目遲鈍的黑潮驟然靈敏起來,就像是聞到血腥味的鬣狗,直追不放。
“換路。”
已經記不清換了多少條路,但當再次聽見水聲時,烏祐依舊是反應迅速地重新規劃路線。
“呼,呼……”
身後,青年的呼吸聲很重。
他的臉因為長時間的奔跑而變得漲紅,額角冒出細密汗珠,大口喘氣,似乎快要精疲力盡。
他在少年身後,這樣低聲懇求着:
“稍微,休息一下好嗎?”
“等一等我,拜托你。”
“我要不能呼吸了……”
烏祐轉頭看他。
與此同時,彈幕飄過。
【☆他有問題。】
隐晦地看了一眼鏡頭,少年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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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也發現了。
“跑不動?”但他并沒有揭穿或是責問,而是裝作什麽都沒發現,語氣平靜地開口,“那你躲着,我去引開它。”
說完他就直接轉身,卻直接被青年大力拽住衣擺。
“不,等等!”
病人的聲音還在顫抖,卻立刻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話語:“我,我還是和你一起。”
烏祐拒絕了:“不用。”
他掰開攥着自己衣擺的那只手,将有些無措的青年推進走廊的角落裏,囑托一句躲好,便毫不猶豫地轉身。
“你——”
但烏祐并沒有往遠離聲源的方向跑去。
恰恰相反,他直接朝着聲源所在的樓梯間跑去,推開門的瞬間,恰好與即将爬完最後幾階臺階的黑潮對上。
就連湧動的黑潮都短暫停頓了片刻,但他的腳步卻沒有停下,繼續往上。
不出意料,他吸引了對方的所有火力。
【☆小心。】
“嗯。”
險而又險在轉彎處拉開了原本近在咫尺的間距,烏祐表情平靜,高強度上下跑了這麽久,他看起來仍然游刃有餘,只是呼吸微微加快。
按照他自己的感知,現在其實還更輕松了。
當他将病人留在其他地方之後,黑潮便散失了那份敏銳,輕易就可以甩開。
很快,他們之間再度拉開了一個安全的距離。
當危機不再顯著,就有必要複盤一下了。
烏祐看向虛空中的鏡頭。
“他是卧底。”
【☆病人出賣了你的位置。】
他們得出了相同的結論。
葉雲州朝現實中的災厄投去遠遠一瞥。
偌大的玻璃展櫃中,那些緊閉的眼珠不知何時悄悄睜開了一條縫,瞳仁在縫隙中小心翼翼地移動。
而中央的那顆心髒,只在病人被推進角落時才有些許波動,除此之外,它都表現得格外平靜。
這些是最直接的證據,關于病人僞裝的證據。
當然,只憑直播間演出的一切,葉雲州也會得出這個結論,畢竟病人的破綻實在是太過明顯了。
“……他為什麽這樣做?他不想逃走?”
畫面中的少年緊皺的眉,雖然搭檔的回複印證了他的想法,但他反而更加無法理解。
【☆我猜,眼下的情景是在複刻病人先前的經歷。】
葉雲州梳理着思路。
【☆現在的黑潮,恐怕就代表着他曾經的組織,而原本身為其中一員的病人脫離組織,就是為了接近目标……也就是你。】
【☆動機并不純粹,所以他沒有問你任何問題,任你帶他跑了這麽遠。】
【☆大概他的任務,就是輔助他的組織抓到你。】
由此延伸,其實還有更多的疑點。
這些內容與副本的關聯并不大,所以葉雲州沒有繼續往下想,言歸正傳。
【☆所以,你打算怎麽做?】
烏祐想了想,最後說:“順着演,等他想通。”
非常冒險的想法,但葉雲州的第一反應也是這樣。
既然病人沉湎于過去的痛苦無法自拔,此刻在自己的世界裏又無法真正彌補曾經的過錯,幹脆就在這裏營造類似的情境,讓病人在抉擇路口自己想通,踏出那一步。
在意識層面沖破了那道枷鎖,真正醒來之後,病人估計就可以想通了。
這樣的治療路徑,還挺合理的。
就是對于實地操作的醫生來說,有點危險。
【☆你有把握嗎?】
帶着一個眼線,逃亡的難度大大提升。
更何況,分析下來,烏祐所要做的事情還不僅僅是帶着病人逃出醫院那麽簡單,而是要順着對方的意思與危險周旋,直到病人自己想通。
“差不多。”
烏祐點點頭。
至少,如果真有危險,他可以像剛才那樣,暫時和病人分開,自己逃一段時間。
【☆好,我相信你。】
既然烏祐自己有了決斷,葉雲州也不打算再猶豫什麽。
【☆我也會盡量幫忙的,加油。】
“嗯。”
少年認真地應了一聲。
從搭檔那确定病人仍然停留在先前的角落,他便找準時機往回跑。
*
病人安靜地待在角落裏。
很久都沒有聽見水聲,大概黑潮已經将那個少年吞噬殆盡。
他的臉上并沒有任何情緒,半個人都沒入縫隙的黑暗裏,像是未曾着色的雕塑。
“噠,噠。”
卻忽然響起了腳步聲。
少年輕而迅捷地靠近,出現在他的面前,對視一眼,毫不猶豫地拽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從縫隙中拔出:“好了,走。”
“等,等等!”
病人冷漠的表情都還沒來得及變化,就已經被對方拽出了幾步路。
他踉跄幾步才勉強跟上,看着少年的背影,有點不可置信:“你沒事……”
烏祐頭都沒回,聲音消散在風中:
“很意外?”
“要救你的人不會輕易出事。”
病人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只是低低喘息着,眼神複雜地看着自己被少年緊握住的手腕,手指輕輕動了動,終究還是循着心意回握。
反正,也逃不了太久的。
……
……
但,持續的時間遠遠超出了病人的預期。
“你不用管我了。”
“留我在這裏吧。”
“夠了,別拉着我了!”
到了後期,病人嘴裏反反複複念叨着這些話,也不繼續僞裝呼吸困難了。
他覺得自己露出的破綻已經足夠多了,如果現在這位自稱醫生的少年想抛下他離開,他心甘情願甚至感到解脫。但偏偏沒有,對方的速度已經變得緩慢,拽住他的手卻依然用力。
淩亂的腳步聲貫穿走廊。
病人看着望不到盡頭的前方,感到頭暈目眩,甚至生出惶恐。
已經很久了。
他應該離開這裏……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忽地,病人大力抽出了自己的手,像是木頭一樣釘在原地,不再邁步。
“怎麽了?”
他聽見了問話,但他不想回答。
“又跑不動了?行。”
烏祐喘了一口氣,左右張望,找到合适的房間,推着病人的肩膀把人往裏送。
再之後,就如先前那樣,他再次朝聲源處跑去——
“等等!”
被拽住了。
難以形容的情緒沖刷着大腦,讓病人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半張臉隐沒在黑暗中,用前所未有的冰冷嗓音開口:
“你還沒發現嗎?你知道你在救什麽人……”
“我知道。”
病人一時沒反應過來,重複着:“你知道?你知道什麽?”
烏祐再次掰開病人的手,重新将人推進房間裏,語氣平鋪直敘:“知道你隐瞞了很多,知道你不純粹,但我不在意這些。”
“在這裏躲好。”
“再見後,如果你願意說,那就說。”
沒有時間耽誤,說完這些他就直接轉身離開。
病人沒有再阻攔。
相反,他只是怔怔看着少年離去的背影,伸出手,發出連他自己都難以理解的低落呼喚:
“還能再見嗎?隊……”
恍惚中,那個背影在他的眼中突然變了模樣,場景也變為陌生而熟悉的廢棄大樓,而他手臂上的病服,被深藍色的制服所替代。
嘭嘭,嘭嘭。
心跳逐漸加快,不知為何,他忽然有一種極其強烈的預感——
這一次,對方不會再回來。
對方會因為他的隐瞞而死。
……
不,不不。
他不想這樣的,他明明已經……
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很久,直到指尖發冷。
漫無目的地四下張望,他被某處角落中一閃而過的寒光吸引了視線,走近一看,是一把微微卷口的手術刀。
他撿起這把手術刀,握在手中,刀刃依舊鋒利,大概可以輕易破開皮膚。
病人看着它,看着逐漸被鮮紅浸沒的刀身,像是看到了某種解脫的可能,眼裏逐漸生出希望的光,卻又一點點轉為黯淡。
已經,沒有機會了啊。
……
不知道過了多久。
“噠,噠。”
一片死寂中,他再次聽見了腳步聲。
*
【☆病人拿了一把手術刀。】
【☆我并不能确定這是否代表危險。】
【☆但總之,保持警惕。】
烏祐回到了藏有病人的那一層。
這次花費的時間比較久。
追逐戰已經持續快大半夜,哪怕他體力很好,也已經有些疲倦。
現在忽然知道病人藏了把手術刀,他的心情略微沉重。
如果在逃亡過程中還要預防病人背刺,那難度又上了一個臺階。
【☆不用想得太糟。】
【☆按照信紙的發展,病人現在應該只是想彌補而已。】
【☆如果不确定如何回應,我可以給你一些回複的話術。】
看出了少年的猶豫,葉雲州這樣安慰。
他的目光再度移向遠處的災厄。
現實也已經是深夜。
在方才病人獨處的時間內,災厄中央的那顆心髒前所未有的活躍,血管已經無法束縛住它,它在玻璃展櫃內橫沖直撞,将玻璃表面撞得布滿血花,似乎下一秒就要破開玻璃沖出來。
光是被它吓暈的路人就已經擡走了七八個,而它卻在幾分鐘前,也就是病人拿起手術刀時忽然平靜下來,回到了玻璃中央,穩定而緩慢地跳動。
這究竟意味着什麽?不得而知。
畫面中,烏祐已經來到了病人所在的房間。
“咔噠。”
他還沒推門,門就從內打開。
穿着病服的青年一只手藏在身後,一只手握着門把,擡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盯着他,緩緩開口:“……你還活着。”
烏祐頓了頓,還是伸手:“嗯,走吧。”
病人卻沒有回應他,兩只手都沒有動,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自言自語道:“還有機會?我還有機會,我真的後悔了……”
烏祐能看出對面情緒不對。
但按照他的判斷,黑潮快來了,所以他打斷了病人的話語:“快走,不然來不及。”
“來得及的,會來得及的!”
病人卻說得格外堅定,忽然抓住烏祐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我只想問,之前,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你其實都知道?”
【☆他不只是在問你。】
【☆當然,你可以憑本心回答。】
“嗯,知道。”
聞言,烏祐也不隐藏,他直白開口:“你像是一個卧底。”
病人垂下眼,語氣恍然:“你真的知道……對不起。”
不能再耽誤了。
烏祐想着。
他瞟了一眼病人始終藏在身後的右手,也不打算繼續追問,反手拽住病人的左手,将他從房間裏扯出來。
搭檔在彈幕中為他提供了一些臺詞,他随意挑了幾項,邊走邊念:
“沒關系,我有過準備。”
“你也在求救,那就夠了。”
“我只想從這場災難中救更多的人。”
嗯?好像有哪裏不對?
少年隐晦地瞟了一眼鏡頭,懷疑搭檔是否也像他先前那樣混淆了醫生和其他職業,畢竟有一句的措辭明顯不太正确。
但下一秒,他卻感受到了所拽住那只手明顯的顫抖,然後像是奮力扭動的魚那樣從他的手中掙脫。
“對不起,對不起……”
不知為何,病人的情緒驟然崩潰。
烏祐皺着眉回頭,看見青年終于拿出了一直藏在身後的右手。
早已被鮮血浸濕的那只手,再度揮動了手中的手術刀——
但目标并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的眼眶。
“啪嗒。”
“啪嗒。”
再之後,兩粒裹着黏稠鮮血的眼珠,一前一後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