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出院

第20章 出院

病人的行動太過果斷,烏祐甚至沒來得及攔住,對方的臉上就多了兩個血洞。

因為人體的本能反射,在刀尖沒入眼眶時,眼皮會下意識合攏保護眼睛,但耐不住病人下手的果決,所以連着眼皮那塊肌肉也被剜下,眼眶即刻變得空空如也,不斷往外冒着血滴。

但即便這樣病人仍然沒有停下,而是又舉起了手術刀,摸索着放在了自己的耳畔——

“停下!”

烏祐立刻抓住了他的手。

病人搖了搖頭,似乎想盡力扯出一個笑,但因為過分疼痛而變得有些扭曲,聲音也支離破碎:“來得及的,來得及的……”

他試圖掙開少年緊握住他右手腕的手,未果,他短促地喘氣,憑直覺面向少年的位置,祈求着:“還有耳朵……如果不這樣,它還是能聽見的。”

“……”

烏祐不發一言,只是拉着他往既定的路線走去。

【☆這就是病人想要彌補的。】

【☆非常決絕,非常……】

現實的災厄內部,那些窺探的眼珠盡數剝落,不再眨動,就像是從樹枝上凋零的葉片,失去本體的養分補給,很快便萎靡縮水。

但或許,這個比喻并不恰當。

葉雲州覺得,這些眼珠更像是寄生獸,它們的存在并非出于心髒的意願,只是為了吸血,而被寄生的個體想要将它們剝離,卻需要付出慘烈的代價。

畫面中,少年擡起眼,輕輕搖了搖頭,無聲地做了個口型:‘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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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雲州知道他的意思。

他們早就發現了病人的卧底身份,也知道對方在向身後的黑潮傳遞位置信息,但他們并未想到,這樣的傳遞是被動且單向的,并不是病人主動洩露秘密,而是他的眼睛不屬于自己。

以至于,病人只能以這樣極端的方式中斷聯系。

【☆嗯,所以這就是他的決心。】

【☆不用太過悲傷,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

直播間內,少年看到了這兩條彈幕,緊抿着唇,走得愈發快。

被他拉着,身後的青年走得跌跌撞撞,卻不發一言,眼眶簌簌落下血滴,蔓延一路的長廊,看起來就像是過分悲傷的哭泣。

屏幕外的觀衆深深嘆氣。

【☆烏祐,別走了,先停下。】

【☆回應病人,他需要一個寬恕。】

【☆不僅僅是代表你,還有病人所虧欠的人。】

【☆無論如何,和他說說話吧,他很痛苦。】

烏祐終于停下腳步。

這一停下,身後的青年也像是鹌鹑一樣停在原地,喃喃重複說着“對不起”。

這段路程,病人幾次擡手想要用刀刺穿鼓膜,卻因為拿着刀的右手被人緊緊攥住所以不敢動作。沉默而漆黑的漫長行進令他難以忍受,就連心髒也開始緊縮。

他覺得,自己果然是想當然了。

以為彌補就能得到寬恕,但明顯不可能,他得不到任何人的諒解,他根本不夠資格被接納,已經完全回不了頭了……

在一片黑暗中,他感覺自己的手忽然被松開。

手腕束縛的力道驟然一松,壓迫帶來的疼痛散去,他卻只感到了悵然若失,就像是最後的救命稻草也即将滑走。

“夠了。”

再之後,他聽見了少年冷淡的話語。

夠了,确實已經夠了。

病人觸電般地收回手,放在自己身側,病服的褲子被他揉得皺巴,指尖輕微發抖。

失去眼睛,他已經完全看不到面前之人的存在,在黑暗中獨自煎熬,只記得不斷重複着道歉,讓耳畔只回響着自己的聲音。

這樣,或許能讓對方跑得更遠一點。

又或者,他幹脆直接……

“把手放下。”

輕飄飄的一聲,卻讓病人立刻放下了手,空蕩的眼眶下意識轉向聲源處,略顯茫然地低喃:“你還沒走嗎?你應該走的……”

“我要救你,我不會走。”

聽到這句話,病人明顯地怔愣了一下,就在這短暫的一秒,他手中的手術刀被烏祐飛快抽走,啪嗒一聲扔在了很遠的地方。

已經麻木的掌心,又包裹上了極其柔軟的什麽,一圈一圈,纏繞繃緊。

“你……”

不知為何,病人情緒前所未有的低落起來,他感覺自己可能有些想要落淚,但眼眶中的淚腺早已經被他暴力破壞,所以他什麽都哭不出來,只是一直在流着鮮血,像是擱淺的魚那樣孱弱而急促地喘息。

少年就這樣不發一言地幫他簡單包紮完了手上和臉上的傷口,甚至還擦了擦已經在他臉上幹涸隐約遮蔽面容的血污,做完這一切,才牽起病人完好無損的左手,拉着人慢慢往前走。

月光透過玻璃廊道,一前一後打在他們身上。

忽然,烏祐看向了虛空的某處,對着鏡頭輕輕搖了搖頭——

“我,不太會說話,其實。”

這是他想和搭檔解釋的話。

接下來,才是他思考了很久,想對病人說的內容:

“已經足夠了,你的道歉。”

“我沒打算責備你。”

“從一開始,我都知道。”

“要怪,我也有問題。”

感受到了身後人的遲疑,他放緩腳步,逐漸停下。

轉過身,烏祐安靜等待病人的回複。

“不,還不夠的……”

哪怕沒了眼睛,依然能從病人其他五官的波動中看出他的心情。

“我做錯了很多事,已經都無法挽回了。”

不知不覺,裹在眼眶上的紗布又開始滲血,病人抽氣着,幾乎語無倫次:“它們還會追過來的,根本不可能結束,放棄吧,我也……”

少年平靜地等他宣洩完,沒有被病人的悲觀感染,重新拉起他,往醫院的大廳走去。

黑潮已經許久未出現,就像是蟄伏在了暗處,就連烏祐也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因此,烏祐覺得他們應該盡快離開這裏。

雖然他在夜晚開始前說過治療不一定成功,但他現在卻希望能夠滿足病人的願望,讓對方活着離開這裏。

已經夠了,同樣身為受害者,這樣的忏悔。

不發一言地繼續趕路,只想盡快趕到一樓,但事與願違,不知何時開始,從二樓到一樓的樓梯變得無限,螺旋往下延伸,看不見盡頭。

明明就差最後幾步。

【☆烏祐,再和病人聊聊吧。】

【☆這裏是他的世界,不解開他的心結,他永遠也走不出去。】

葉雲州已經不知道這是今晚他第幾次嘆氣。

【☆如果,你實在不知道怎麽說,那就請幫忙傳遞一下我想說的話吧。】

直播間內,腳步聲再度停下。

在空蕩的,望不到盡頭的樓梯間內,再次展開了醫生與病人的對話:

“你不必這麽內疚,你現在所做的一切,未來将要做的一切,都已經足夠彌補先前的過錯。更何況,你也是受害者。”

“啊……不,不是的,是我造成了一切,都怪我……”

“不要這樣想,你正在被他人精神控制,受到了遠遠大于你應當承受的痛苦,但一切的根源并不是你,而你作為受害者也需要治療和休息。”

“不,不對,我需要彌補……”

“嗯,我知道。剛才,我已經看到你的覺悟了,我相信你已經悔過,而我也願意重新相信你,接納你,其他人也會和我一樣。”

“……啊,嗯。”

“但,這都基于你成功出院的前提,如果你始終無法清醒,就依舊是它的劊子手,你期望這樣嗎?”

“不,不不!”

【☆好。所以,醒來吧。】

【☆你已經可以離開這裏了。】

無限延伸的樓梯消失了。

走完最後一階臺階,烏祐帶着病人來到了醫院的大廳。

醫院的大門敞開,遠處的天邊隐約露出半點霞光,似乎快要黎明。

“天快亮了。”

烏祐對病人說。

在最後的關頭,他的神經一點也沒有放松,非常認真地打量一樓大廳各處,預防可能的危險。

與之相對,病人卻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似乎受到了某種指引,主動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一步,兩步……

烏祐跟在病人身後警戒,而屏幕外的葉雲州也心跳加快,呼吸下意識放輕。

會出事嗎?

會嗎?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吧?

【叮——】

就在病人邁出大門門檻的下一秒,二人同時聽見了象征副本通關的提示音。

像是禮花般花裏胡哨的祝賀音效在直播間裏響起,與此同時,結算的彈窗彈出,副本的場景也逐漸化為虛無。

結束了!

沒有出任何意外,病人成功解開心結,活着離開了醫院!

葉雲州提起的心緩緩放下,深深吐氣。

但——

“咔噠。”

他卻忽然聽見什麽上膛的聲音。

這個聲音不來自現實,卻也不屬于副本。

緊接着,他聽見了三聲槍響,仿佛在他的腦中炸開。

“嘭!”

“嘭!”

“嘭!”

他被這樣的聲音幾乎震碎意識,疼痛間不經意擡頭,恰好看到災厄的鏡面開始碎裂,自中心的圓孔網狀裂開。

可與此同時,中央的那顆心髒,也在黎明的第一抹陽光到來前被完全擊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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