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八十年代當牛做馬報恩的女兒10
第053章 八十年代當牛做馬報恩的女兒10
顧辛夷騎着破破爛爛的自行車離開, 邱鵬程“咣當咣當”的撞瓷盆,吸引來不少人。
哪兒都不缺看熱鬧的人,又有姐弟倆在井臺邊一席話打底。劉芸家門口, 很快聚起一大波人來。
井臺邊洗衣服的人把盆一丢, 手胡亂擦了下, 匆匆趕了過來。
老的,少的,抱孩子的,擠在一起鬧哄哄一群。
邱鵬程推開門,扯着嗓子重複:“劉芸琴母女造孽,邱萬盛偏心不管兒女。”
劉芸琴一向好面子,被他當衆罵,臉紅的像打翻紅墨水,一臉難堪的解釋:“不是這樣的,邱哥家孩子鬧別扭, 大家散了吧。”
她迫切希望, 圍觀的人離開, 不要把她的臉面扔到地上反複踩。
邱萬盛快氣瘋了,怒罵邱鵬程:“你要是還認我這個爸,就把手裏盆放下, 不要惡意敗壞你劉姨和嬌嬌姐的名聲。”
要不是這麽多雙眼睛看着,他怕壞了自己形象,一定拿皮帶抽的兒子服服帖帖。
邱萬盛自诩講道理的慈父, 從不打罵兒女,現在被氣的連殺了兒子的心都快有了。
“你還認我是兒子, 就別那麽偏心!”
邱鵬程眼睛微紅,嗓門兒震天響:“憑什麽你的工資, 我媽還有我們姐弟倆一分錢見不到。劉芸琴母女各種新衣服換着穿,我們就要穿破爛衣服。”
他擡起袖子,像大家展示腋下的破洞:“大家看,我身上的褂子都破成這樣了,我親爸連三塊錢一件的褂子都不願給我買。轉頭花了十幾塊錢,給劉芸琴買絲巾。”
邱萬盛不明白一件事,他越是拿親爸的身份壓邱鵬程,就越讓他悲憤和難受。
像顧辛夷對他沒半點期望,他說什麽都當放屁。但邱鵬程不一樣,他內心深處,還是渴望父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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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的洗腦,讓邱鵬程以為父親是愛自己的,只是太重視報恩,這才苛待了家人。
當姐姐犀利指出,父親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死活,邱鵬程像被人生生劈成了兩半。
一半是救命之恩大于天,一半是難道他們娘兒仨就不配活嗎。
“這絲巾不是縣城供銷社賣的嗎?一條十三塊,我嫌貴沒舍得讓丈夫給我買。”
“啧,當爸爸的連件像樣的衣服都不舍得給兒子買,給外人買十幾塊一條的絲巾。”
衆人諷刺的目光,讓劉芸琴如針芒在背,她下意識的拿手擋住漂亮的印花絲巾,脖子像是被繩子勒住,喘不過氣來:“絲巾是我自己買的,我自己出的錢。”
劉芸琴聲音軟弱無力,帶着一絲懇求。
邱鵬程用力撞了搪瓷盆,拿肩膀撞開門,指着大狼狗的食盆給大家看:“我和媽媽還有姐姐,一年吃不上一塊肉,瘦成皮包骨頭。你們看,我親爸給劉芸琴母女買的肉和骨頭,被她們拿來喂狗。”
大狼狗護食的很,進了它盆的東西,誰都別想碰。
鄰居們擠到院子裏,皮毛油光水滑的大狼狗,龇着牙沖他們狂叫。
“天啊,拿鹵肉喂狗,這種事兒也就解放前的地主會這麽做。”
“劉芸琴還工人遺孀呢,你們看她跟女兒的打扮,跟資産階級家小姐一樣。”
“狗食盆裏還有肉骨頭,這狗吃的比人還好,真是造孽。”
八十年代末,大家讨論起事情來,難免帶上一些階級特色。
雖然随着經濟發展,笑貧不笑娼的說法漸漸擡頭。但在小縣城裏,大家還是很看不起,故意浪費糧食甚至肉類的人。
袁嬌嬌經不住衆人指點,将客廳門一甩,躲進了卧室裏。
她沒禮貌的舉動,讓圍觀的人,愈發覺得母女倆小資産階級作風濃厚了。
這年代大家都窮,物資匮乏,很多人家一個月也就吃一次肉,劉芸琴母女的行為,可不就犯了衆怒。
邱鵬程聽到大家議論,用力吸了吸鼻子:“我爸隔三差五就要割豬肉送到劉芸琴這裏,我們在農村,連肉沫子都吃不到。劉芸琴,你說絲巾是你自己花錢買的。租房子的錢呢?你敢拍着胸脯說,你身上的連衣裙,家裏的電視機、洗衣機,不是我爸花錢置辦的?”
他一句跟一句,說的劉芸琴無地自容。
也是巧,有孩子滿院子蹿,從房子背後拿出一條男人穿的大褲衩,頂在頭上晃:“我找到了一跳褲衩子,像不像裙子?”
孩子天真無邪的舉動,讓現場氣氛凍凝。
天藍色帶條紋的大褲衩迎風招展,別說圍觀的人,就是邱鵬程自己也驚了。
獨居女人的家裏,出現男人的貼身衣物,難道兩人真的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搞破鞋?
王奶奶快步走到孫子前,一把奪過孫子手裏的大褲衩,摔到劉芸琴懷裏:“拿好你的東西,真不害臊,一個女人家替別人丈夫洗褲衩。”
劉芸琴身材嬌小,又是個寡婦,要是敢說這褲衩是她的,瞎子都不會信。
她像是被燙到手一樣,急忙将褲衩扔地上。
不知誰陰陽怪氣的說了句:“有的女人就是命好,擦擦雪花膏,抹抹紅嘴唇,就能把別人的丈夫騙的滴溜轉。”
女的多是替馮小草不值,看戲的男人沖邱萬盛起哄:“邱老哥,你在外面整花頭可以,但別不管老婆孩子啊。惹惱了兒子,将來誰給你養老。”
大家的調侃,讓邱萬盛憤怒惱怒,他揮動胳膊,鐵青着臉趕人:“你們別胡說八道,褲衩是我自己借用劉家洗衣機洗的。芸琴心善,借地方給我晾衣服。我探望劉芸琴母女是為了報恩,你們不要聽兔崽子胡說八道。”
“報恩?你害死了袁同志,還惦記人家老婆,不怕半夜被冤魂找上門。”
“說的對,世上哪兒報恩,恨不得自己一家四口人餓死的。我看啊,邱萬盛根本不是為了報恩,心裏惦記人家漂亮小寡婦才是真。”
劉芸琴臉皮薄,被大家這麽一說,捂着臉嗚嗚哭,一邊哭一邊說:“你們太欺負人了,一群人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你們就不怕遭報應嗎?”
她哭着,轉身跑進屋裏。
她一番話說的大家犯惡心,有人扯着嗓門沖屋裏喊:“到底是我們欺負人,還是有的人作風不正,老天爺在頭頂看着呢!”
…
谷源縣化肥廠門口,種了一排楊樹。
顧辛夷到了地方,将自行車停到樹下,朝廠裏走去。
門衛大爺拿蒲扇慢悠悠的扇風,看到一個小姑娘進廠,探着頭問:“找誰?”
“大爺好,我是邱萬盛的女兒邱盼盼,去員工宿舍,替我爸拿東西。”
因為多年錢那件事,邱萬盛在廠裏屬于“知名”人物。聽說來人是他女兒,大爺多看了一眼。
眼前丫頭又黑又瘦,跟邱萬盛長得不太像,他狐疑的問:“你真是邱盼盼?”
顧辛夷拿出一中學生證,舉到大爺面前:“您看,我在一中念書,這是我的學生證。”
“行啊,能考上縣一中都是好學生,你爸宿舍在302房,進去前先敲門。”
“好的,謝謝大爺。”
臨進門前,顧辛夷貌似不經意的問了句:“大爺,我爸平時是不是很辛苦,周六日經常留在廠裏加班?”
“沒啊,你爸可是廠裏有名的顧家,工作日能抽開空還要回家一趟。他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人啊,這麽多年了,還一直照顧恩人遺孀和孩子。”
顧辛夷故意做出失魂落魄的樣子,失神的問:“我爸沒在廠裏加班?那他怎麽老不回家。”
她語氣像問話,又像自言自語,讓門衛大爺楞在那裏。
顧辛夷情緒低落的朝宿舍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擡起手背擦不存在的“眼淚”。
落在門衛大爺眼裏,就是小姑娘受了委屈哭鼻子。
再看她瘦的跟蘆柴棒似的,頭發枯黃沒光澤,寬大的鵝黃色碎花裙子洗的發白,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一樣。
邱萬盛穿的那麽光鮮,女兒穿的跟乞丐一樣,葛大爺心裏分外不得勁兒。
到了302宿舍門前,顧辛夷擡手敲門,聲音清脆的喊:“有人嗎?我是邱萬盛閨女,來宿舍取東西。”
“等一下。”
門內傳來粗噶的男聲。
不一會兒,一個穿藍襯衫留寸發的中年男人将門打開。
狹小的雙人宿舍裏,此刻聚了四個男人,他們一邊抽煙喝酒,一邊打撲克,還有倆人光着膀子。
開門的人看到顧辛夷,不太好意思的說:“是盼盼吧,快請進,屋子裏亂糟糟的。那張桌子,還有左邊的床是你爸的。”
“謝謝叔叔。”
“老孫,快點,該你出牌了。”
房間裏只有一個簡陋衣櫃,應該是兩個混用。
邱萬盛的抽屜上落了鎖,他的床鋪收拾的還算幹淨,三件套料子用的藍底白花棉布,買一套要不少錢。
屋子椅子全被占光了,顧辛夷走到邱萬盛桌子上,一本書一本書的抖,從裏面找出一張劉芸琴母女倆的合影,還找到一張被遺忘的一塊錢。
她把照片放到桌面最顯眼的地方,手裏捏着一塊錢,眼淚說來就來:“我爸他,我爸他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顧辛夷這一哭一問,把正打牌的哥幾個搞蒙了。
孫運城将牌扣到涼席上,走到顧辛夷身邊,手足無措的問:“盼盼,你爸是廠裏有名的顧家好男人,他外面怎麽會有女人。”
“他要是外面沒女人,怎麽發了工資,一分錢都不往家裏交。我媽生病,他咒罵了一通,死活不願送我媽去醫院。我上學天天啃饅頭吃鹹菜,嚴重影響不良,校醫說再耽擱下去,嚴重的話可能導致白血病。”
顧辛夷極度營養不良的身體,就是最好的證據。
她要在調養好身體前,徹底揭穿監邱萬盛真面目,讓他臭名遠揚。
打牌的人都是化肥廠員工,和邱萬盛還算熟悉,聽到顧辛夷哭訴,不由面面相觑。
“不會吧,邱哥他不像那樣的人,我之前家裏人生病,邱哥還慷慨解難,借了我五十塊應急。”
邱萬盛能營造出好口碑,跟他平日的“善舉”不無關系。
外人面前,他是大方講義氣的好同志。但在妻子兒女面前,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吸血鬼。顧辛夷手裏攥着一塊錢,眼淚不要錢似的往下掉:“我不想沒有媽,叔叔,求求你們勸勸我爸,送我媽去醫院看病吧。我媽從來沒想過跟劉阿姨攀比,也沒讓爸爸給她買過金戒指、化妝品、絲綢連衣裙,她只想去醫院看病。他人就待在劉姨家裏,不願回家看一眼。”
她說到傷心處,身子一歪暈了過去,直挺挺的躺地上。
孫雲城吓了一跳,伸出手指探了顧辛夷鼻息,見她還有氣,這才緩過勁兒來。
其他人丢了手裏牌,張羅着用廠裏車把顧辛夷送到醫院。
她要是在化肥廠有個三長兩短,這責任誰也擔不起。
将顧辛夷送到醫院後,車間主任劉軍熙拍板,讓人去找劉芸琴家把邱萬盛叫走。
縣城不大,打聽一個人很容易。
化肥廠的人到了劉芸琴家門口,先看到一大群人,接着聽到邱鵬程的控訴。
邱萬盛臉色黑的像鍋底炭,想奪走兒子手中盆,父子倆你追我躲,跟玩捉貓貓似的。
“你要是不拿錢送我媽去醫院看病,我就把你讓劉芸琴給自己洗大褲衩的新聞,傳播到整個縣城。”
太陽越升越高,邱鵬程滿身是汗,始終牢記親姐的話,跟邱萬盛杠到底。
哪怕丢人丢到全縣城,他也要替親媽讨回一個公道。
化肥廠的人聽到這裏,臉部肌肉不自然的抽動了下:“萬盛,你閨女去廠裏拿東西,突然發病暈過去了,已經送到了醫院,你快去看看。”
得知親姐發病進了醫院,邱鵬程手裏搪瓷盆“咣當”一聲落到地上,整個人呆住了。
邱萬盛正在火頭上,罵了一句:“不孝順的東西,管她去死。”
周圍看熱鬧的人聽不下去,質問邱萬盛:“連自己親閨女都不管,你還是人嗎?”
邱鵬程更是捏緊拳頭,用充滿仇恨的目光盯着邱萬盛。
都怪他,要不是他一分錢不舍得往家裏拿,姐姐也不會生病暈倒。
明明她離開前,特地叮囑他在劉芸琴家盯住父親。
來同通知邱萬盛女兒住醫院消息的人,看到他表情猙獰滿臉怨恨,對女兒沒半點關心和慈愛,心裏默默打上一個“×”。
“邱萬盛同志,是車間主任派我通知你,讓你帶錢去醫院照顧女兒的。你要是不願出錢,廠裏先墊付醫藥費,下個月從你工資裏扣。”
衆人鄙夷的目光,讓邱萬盛打了個寒顫,收起怨憤表情,大夢初醒似的問:“盼盼好好的,怎麽會突然發病住院?”
通知消息的人,看不慣他言行舉止,不太客氣的說:“十七歲的大姑娘,體重才七十斤,瘦的皮包骨頭一樣,這也能叫好好的?”
邱萬盛這兩天過的分外惱火,親生兒女瘋了一樣跟他鬧,害得他在人前出盡洋相,連工友都跟他嗆聲。
為了挽回一點形象,他故作急切的說:“唉,這孩子平時什麽事兒都悶到心裏,病了也不跟家人說。”
邱鵬程咬着牙,瞪了邱萬盛一眼,主動跟來人說:“我姐住縣城哪個醫院,幾號病房,我要去看她。”
“走,我騎了摩托,載你們父子倆過去。”
三人走後,聚在劉芸琴家門口的人,又聊了好一陣才散去。
他們不止議論,還故意擡高嗓門兒,讓劉芸琴母女聽。
袁嬌嬌臊的厲害,蒙着被子哭得天昏地暗。
…
縣醫院病房裏。
顧辛夷躺在床上,緊閉着眼睛,醫生給她開了一瓶葡萄糖,還開了營養針。
病房是多人間,隔壁床住着胃病患者。
“林醫生,9床來了新病人,是營養不良,您要不要看一下?”
“好,病人今年十七歲?”
男子說着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聲線溫潤如玉。
顧辛夷指尖微動,對這個聲音莫名熟悉。
一只修長微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段,那份熟悉感變得更強烈。
醫生身上除了消毒水味,還有淡淡的肥皂香氣。
“脈搏還算平穩,身體過于虛弱,腸胃上有些毛病,等她醒來最好做個全面的體檢。”
“林醫生不愧是大城市來的醫生,只憑把脈就能看出病人的大概情況。”
小護士一臉崇拜的望着林醫生,她還是頭一次見,這麽年輕英俊醫術還高超的男醫生。
聽說林醫生還是北大醫學博士,可以輕松進大醫院,但他特地申請到貧困地區支援醫療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