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欲望

欲望

顧淵峙在他這句話裏又是一繃。

等他下意識這麽做完後, 才想起謝仞遙剛才的話。顧淵峙連忙控制着自己放松肌肉,任謝仞遙微涼指尖落在上面。

他背上大部分的傷口已經結痂,此時一滲血, 從後頸一直到腰下處瞧着慘不忍睹。謝仞遙指尖沾了藥膏, 盡管控制着最輕柔的力道,還是能不時看見顧淵峙肌肉疼得抽搐。

他只能想辦法幫顧淵峙轉移注意力:“你是想上山河風雲榜嗎?”

背上的手指一路從肩頸到腰際, 顧淵峙只能在謝仞遙瞧不見的地方喉頭輕動。

早知就不該讓他來幫忙塗藥,顧淵峙放在膝蓋上的手攥起。

比自己塗都受折磨。

聽見謝仞遙這麽問, 顧淵峙出了一口氣。

他沒有像謝仞遙那麽說還行吧,沉默了片刻後,道:“挺想的。”

顧淵峙望向床頭點着的蠟燭。

微弱的燭芯明明滅滅,照不透他眸中神色。

從前在槐寺鎮那種地方,顧淵峙從記事起就是自己一個人, 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活着。

天道若眷顧, 給他時間蹉跎百年至死, 不眷顧,随便死在哪個地方也行。

通天海底走了一趟,顧淵峙才發覺只是活着, 遠遠不夠。

如果能在山河風雲榜排前十,通天海底, 他身後這人會不會就不用險些丢掉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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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腦中一瞬間內諸多想法變幻, 謝仞遙卻不知道。他聽顧淵峙這麽說,只當他少年意氣,就笑道:“我信你!”

“能上山河風雲榜的都是天之驕子,”當然除了他自己, 謝仞遙知道他這個師弟平日裏心思重,想了想便又道, “能上就很厲害了,我們先上,不用糾結排名。”

顧淵峙自然不能對他說自己想進前十。

這種話如今說出來不過是徒增笑料,便微微側過頭去,跟着謝仞遙一同笑道:“好。”

兩人說話間,傷口塗好了藥。謝仞遙給他重新從一點點纏上紗布,卻在到肩膀的時候停了停。

他看見顧淵峙後頸的左側,有着一個字。

奴。

這字一瞧便是用烙鐵烙上去的,潦草而猙獰,橫在寬闊的肩膀上。

堂而皇之地宣告着顧淵峙從前奴隸的身份。

前面顧淵峙感受到他動作的停頓,問他:“師兄是累了嗎?”

“沒有,”謝仞遙仔仔細細用紗布遮住了那個奴字,半晌後,笑着道,“我就是覺得你一定會在山河風雲榜上留名。”

不必為奴為婢,命捏在自己手裏,堂堂正正地活着。

顧淵峙給他遞上擦手的帕子:“我都聽師兄的。”

*

謝仞遙在醒來的第二日,在客棧一樓見到了衛松雲和游朝岫。

飛魚船墜毀那日有王聞清護着他們,縱然有恐懼,但所幸年歲小忘性也大,三個月過去,已漸漸淡忘。

他們謝仞遙後都很高興。

衛松雲下巴一仰,矜持問道:“師兄去哪了?有沒有得到萬州秘境裏那樣的好東西?”

“你怎麽就想着好東西?”游朝岫在旁邊對他呲牙。

她大膽了許多,不理會衛松雲難看的臉色,蹭到謝仞遙身邊,将手裏的東西擺到他面前,一雙夢游般的眼睛朝他看過來:“師兄傷好了些麽?師兄瞧,師尊給我的靈器。”

王聞清坐在旁邊,沒聽他們說話,望着門外不知在想什麽。

“好多了。”謝仞遙摸了摸游朝岫長了許多的小辮,低頭接了過來。

“它叫‘銀山天浪’。”有了些肉,游朝岫大得出奇的眼一彎,終于不再像話本裏瘦骨嶙峋的女鬼,多了些小姑娘的好看。

她有些害羞,聲不知不覺低了下去:“師尊讓我今後當陣修,就把它給了我。”

手中的東西底座是個鍍銀的八卦陣,謝仞遙垂眸看過去,見上面雖層層疊疊地雕了些不甚精細的山水房屋,但透出一股子古樸之意。

雖然怎麽瞧怎麽像是現代的樓盤模型。

謝仞遙伸手,碰了碰上面的小房子。他指尖剛碰上屋檐,就看到上面靈力一閃,緊接着指尖便是一陣尖銳的刺痛。

顧淵峙也望了過來。

“這玩意兒認了主,你碰它,它自然會被抗拒,”王聞清不知何時回了頭,他拍了拍游朝岫的頭,“你們都站起來。小丫頭,給你師兄看看厲害。”

謝仞遙将銀山天浪遞給了游朝岫。

所幸落瓊宗一行人坐在角落裏,周圍人聲嘈雜,讨論的都是鐘鼎宗的收徒大典,他們一起站起來,只引來了幾道目光。

等桌子上沒人了,游朝岫屏氣凝神,伸出手點在了銀山天浪的八卦盤上。

和謝仞遙不同,游朝岫手碰到八卦盤的下一瞬,盤底八卦陣變幻,盤上山水房屋就變成了他們眼前桌子和長條板凳的模樣。

擺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盤上的桌凳瞧着遠沒有真的精致,可做到這一步,游朝岫鬓邊已經有汗冒了出來。她連呼吸都不敢,只萬分珍重地伸手,握住了銀山天浪上的一條凳子。

游朝岫将它規規矩矩地,對着桌子擺正了位置。

謝仞遙聽到了一聲桌椅挪動的聲音,他朝聲音看去,就見銀山天浪外,幾人坐的那條凳子,也似乎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拿着,到了和銀山天浪盤中完全一樣的位置上。

完成了這一步,游朝岫臉上頸上都是汗,眸光卻很亮。

等落瓊宗一行人重新坐了下來,王聞清才無不得意地開口:“她如今修為還低,只能做到挪挪東西這般地步。等日後修為上來,填山移海不說,世間萬物無不可以拿來布陣,又無處不是陣眼。這才叫最厲害的陣修,布出的陣根本叫人破不了。”

這話謝仞遙不在的這三個月,王聞清不知道忽悠了游朝岫多少遍,但每每聽到,游朝岫還是滿心向往。

她不知道怎麽表達,就抱緊了銀山天浪,坐得離王聞清近了些,朝其他人軟軟地笑。

王聞清被這眼神看得極為自得,無形的尾巴搖了搖,拽了拽游朝岫湊上來的小辮,又看見衛松雲在旁邊眼巴巴地瞅着,得意地哈哈一笑,給他保證:“等回了宗門,為師給你們都一人找一個和這一樣好的靈器來。”

衛松雲經歷了這三個月,終是明白在王聞清跟前,詩文是一文不值的,唯馬/屁是萬古流芳的。頓時不顧書生脊梁地點頭,真摯地為自己未來的靈器捧場:“謝謝師尊!”

謝仞遙除了替小師妹開心外,比衛松雲這個狗腿子思索得多,他疑惑道:“銀山天浪不是平常的靈器吧?”

五大陸以上、中、下三個品階劃分靈器,三品階之外,上品靈器之上有絕品靈器。絕品靈器盛繁時代不甚清楚,但肅霜時代至今兩千年來,也不過現世幾百件。下品靈器之下便不再稱為靈器,至多算點帶着靈力的凡器,也多為凡人所擁有。

至于絕品靈器之上的神器,五大陸如今不過兩件,一件傳聞在山河風雲榜榜首身上,另一件便是謝仞遙的仙馭了。

也就是得仙馭前謝仞遙不過無名小卒,得仙馭至今也沒多長時間,還有大半時間在通天海底待着。

謝仞遙現世不多,身邊又有王聞清,這才沒招來殺身之禍。

王聞清聽他這麽問,神經兮兮地一笑,壓低着聲音道:“這是為師的本命靈器之一,絕品。”

他說到這裏,想到了什麽似的,對謝仞遙囑咐道:“你修為已經到築基期,但這三個月來傷及了根本,修煉大忌便是為了提升修為而操之過急。”

“為師便先将你修為壓了下去,你近來別輕易調動靈力。”他潇灑一揮手,“現下不方便,等回了宗門,師尊給你親自調養把關,到時再突破,才水到渠成。”

他話音落,謝仞遙還沒說什麽,旁邊就是一陣桌椅挪動的聲音。

謝仞遙以為王聞清的話被人聽了去,側目看過去,就見客棧裏的人都烏泱泱地往門外湧去。

整個大堂裏兵荒馬亂,唯獨他們落瓊宗這一桌一動不動。

便是連小二都奇怪了,捧着盤子湊過來,笑眯眯地問道:“鐘鼎宗的飛魚船剛到港口,玉仙尊可在船上,諸位客官不去瞧瞧嗎?”

原來是鐘鼎宗的人來了。

衛松雲剛剛得了便宜,此時率先舉起了手,臉上全是興奮:“我想去!”

游朝岫這三個月來和他形影不離,頗生出來了點金蘭之契的感情來,也道:“你去我也去吧。”

兩人鬧着要去,只能王聞清帶着個孩子了。

謝仞遙和顧淵峙身上都有傷,不能出去和人擠,被王聞清趕回了院子。

所幸今日陽光正好,院子裏又沒人,謝仞遙就躺在躺椅上曬太陽。

顧淵峙坐在他旁邊修煉,閑暇時去瞧他,感覺謝仞遙像癱在椅子上的貓。

正是初夏的月份,這個靠着港口的小城仿若一天就連天都染上了郁郁蔥蔥的綠。陽光從院中繁茂的樹葉裏打下來,落在謝仞遙身上,成了一團團柔軟的光斑。

長空萬仞,風也暖軟。

謝仞遙格外喜歡将自己這麽泡在陽光裏,就這麽一直躺到夕陽浸了瓦片屋檐,王聞清三人才回來。

衛松雲一進院子,就給了謝仞遙兩人一人一個紅色的玉墜回來。

“鐘鼎宗給的,我多搶了兩個,”衛松雲矜持地得意道,他語氣滿是向往,“他們來時好闊氣,出手又大方,只要人去了就給發這個玉墜。師尊說是下品靈器,注入點靈力進去,就能認主,能擋得了金丹期的一擊。”

顧淵峙聽他這麽道,朝裏面注了點自己的靈力,果真見玉墜的顏色變成了玉白色:“鐘鼎宗器修确實聞名五大陸,和金屏山的春甕枝一樣,非重金不可求。”

謝仞遙他這麽說,反而看了他一眼。他可記得當初萬州秘境的瘴林外,關顧淵峙的籠子便是春甕枝做的。

謝仞遙想到這,便又想起來了他後頸旁烙的那個奴字。

他頓了一下,到底沒說什麽。

宋陽秋死後,長寧宗開始在五大陸尋找殺了宋陽秋的少年,消息沸沸揚揚傳遍了修真界,宗門裏此時也怕是兵荒馬亂。

謝仞遙一行人也在長寧宗的追殺令裏,一旦被長寧宗弟子發現,就要被追殺。

謝仞遙覺得沒什麽,反正他以後也總要上長寧宗一趟。

宋陽秋人死了,道理還在,宋陽秋師尊捉顧淵峙時,烙在他身上的那個奴字也還在。

他總要和長寧宗的人去講講道理。

顧淵峙能讓玉墜認主,但謝仞遙因這段日子沒法用靈力,這玉墜對他來說沒什麽用。

卻因為好看,晚上睡前,被他挂在了床頭。

用不到,謝仞遙覺得瞧着也賞心悅目。

顧淵峙和他睡在一起,看着他興致勃勃地挂好玉墜,回了裏側,才上了床。

床上不大,放着兩床被子,規規矩矩。

顧淵峙躺在外側,瞧着也規規矩矩。

他像個披着人皮的野獸,深夜夢裏才露出自己真正的面目。

夢不知做了多少遍,今夜是通天海底那方小小的石洞,底下積着小腿深的水。

只能容下一人的石塊上,謝仞遙摟着他脖頸,豐盈的長發垂在腰際,唇色軟紅,坐在他懷裏。

顧淵峙知道抱着他的感覺是什麽滋味。

夢裏沒有滄溟,只有謝仞遙深深弓起的腰。

和被他揉得,紅透了的鎖骨。

顧淵峙猛地睜開了眼。

夢裏的狼藉褪去,眼前是隐在漆黑夜裏的床帳。

沒什麽滴水的石洞,顧淵峙入耳,只有寒夜裏不時傳來的犬吠。

他面上沒什麽表情,靜了一會兒後,側過了頭。

有月光從床帳的縫隙裏透進來,正好能照清楚謝仞遙熟睡的面容。

他不設防,睡得中衣都散了開來,單薄的肩胛骨露出來,橫在深色被褥下,盈盈潤潤的一片白。

像易碎的白瓷。

顧淵峙瞧了他片刻,啞着嗓子,低聲喊他:“師兄。”

呢喃消散在床帳裏,謝仞遙纖濃低垂的眼睫一動不動。只有小臂橫在兩人之間,瞧不出一點瑕疵,指尖離顧淵峙的鼻尖不過一寸的距離。

顧淵峙帶着熱意的呼吸打在他微涼赤/裸的小臂上。

怎麽會有這麽漂亮的人,活/色生香。

顧淵峙看了會兒,突然笑了,他道:“你殺了我都行。”

顧淵峙往他那邊去了去。

兩床被褥終于挨在一起,顧淵峙把自己的臉,輕輕壓在了那白膩的小臂上。

他的手放進了自己的被褥裏。

鼻尖全是謝仞遙身上的香味,淺淡的,湊近了才能聞到。好像他睡久了,床鋪間都能染上香似的。

顧淵峙喉頭輕動。

所有的一切都隐秘地進行着,直到不知多久過去,顧淵峙聽到了一陣聲音。

謝仞遙懵懵懂懂的,說出的音又輕又軟:“怎麽了?”

他另一只手放在了顧淵峙臉上:“顧淵峙,你怎麽這麽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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