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荷葉

荷葉

燕銜春一介散修, 在五大陸走南闖北,再加上顧淵峙也并無遮掩,眸中憤怒之外的意味他并非看不出來。

哪怕是道侶, 這種占有欲都是驚人的。

但這顯然是人家師兄弟自己的事, 當散修最重要的一條品德就是管好自己,少問閑事。

燕銜春這次沒再讓謝仞遙拉自己, 他自力更生地從樹冠裏爬了出來,站直後也不再繼續方才的玩笑話, 只好脾氣地問道:“謝道友,你們也是從東南邊那個峽谷裏進來的嗎?”

他撓了撓頭:“我進了素月秘境後,往東南方向走,到了一處峽谷,看見峽谷底長了一尾靈草。我雖然不認識, 但一瞧就是好東西, 當時周身也無旁人, 素月秘境裏又無守着靈草的靈獸,我就想把它摘了。”

“但我手剛一碰到這靈草,”燕銜春一拍手, 臉上有些無奈,“眼前一黑再一亮, 什麽都沒搞明白, 就進了這裏。我在這裏待了一天一夜,別說人了,連只鬼都沒見着。就只能先在樹上待着,又怕危險, 便用了個能布陣攻擊人的靈器。”

他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東西,遞給謝仞遙四人看, 這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靈器,上面刻着些符文,已經被顧淵峙的一刀給打毀了:“本想說防人,卻沒想到是被謝道友你們踩到了,哎呀,實在是太對不住了。”

“我們是從西北方進來的,”西北和東南遙遙相對,謝仞遙捉到了他話中的意思,“燕道友在這裏面待了一天一夜了?”

“是啊,”燕銜春将修修還能用的靈器收回儲物戒裏,垮着個臉,“這秘境太可怕了,夜裏別說沒活的東西了,連樹葉子它都不動!好像只剩我一個會出氣的,我走南闖北,還從未下過這麽滲人的秘境。”

他說到這裏,眼珠一轉,繞到謝仞遙身邊,笑道:“謝道友,你們是往前走麽?咱們結個伴吧,我覺得照這樣,還會有人進來。鄙人雖然打架不行,但是逃命手段多啊,指不定能幫上忙呢!”

秘境越難,就越有大造化。

燕銜春一個腦子別褲腰帶上的散修,将富貴險中求視為大道真理。

他顯然看出來了謝仞遙是這四人中管事的,說完這話後,就頂着一副慘兮兮的表情,眼巴巴地瞅着謝仞遙。

謝仞遙略微一思索,如果接下來還有人進來這地方,萬一到時起沖突,燕銜春和他們一起,總能保證他暫時不會和對方一道。

他們此行是去找宗主令,對其他機緣倒沒這麽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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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仞遙這麽想着,不過轉瞬,就對燕銜春笑了笑:“那真是多謝燕道友肯賞光同行了。”

燕銜春聽他這話,高興得差點當場蹦起來,可緊接着就感覺一道陰沉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擡頭看過去,瞧見謝仞遙身後的顧淵峙正打量着自己。

燕銜春一僵,翹起來的尾巴當即蔫了下去。

他摸摸鼻子,知趣地離謝仞遙遠了些,跑去和衛松雲游朝岫說話去了。

所幸衛松雲游朝岫兩人心眼子加起來湊不出一個,不過半晌,三人就打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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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三人在前頭走着,謝仞遙和顧淵峙在後頭跟着。

前頭熱火朝天,後頭誰也沒有說話。

謝仞遙察覺到了顧淵峙有些沉默。

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又走了一會兒,兩側盤虬卧龍的古樹漸漸消失,一行人出了密林,看到的竟是一望無際的耕田。

密林中的路接着耕田中間的羊腸小道上,一側是萬頃碧綠稻田,另一側卻是遙遙望不見盡頭的荷花池。

許是沒人管,荷花長勢極為撒野。花骨朵還未開,荷葉子熙熙攘攘地擠在一道,碧綠滔天,一時竟看不見水面。

謝仞遙故意走慢了兩步,與前面的三人岔開些距離後,才輕聲問顧淵峙:“怎麽了?”

此時沒了樹,陽光打下來,照得人睜不開眼。顧淵峙彎腰,随手折了片荷葉子,舉着手打在了謝仞遙頭頂上。

頓時便有了一小片綠影将他籠罩。

“師兄,”顧淵峙垂下眸,将心中的想法挑挑揀揀,尋摸出了一條謝仞遙聽了後不會和他翻臉的,才斟酌地道,“我并非阻擋你和他說話,我只是覺得這人不對勁,他......”

他話沒說完,就被謝仞遙打斷了:“我防着他呢。”

顧淵峙剩下一肚子要說的話,就這麽梗在了喉頭。

還是謝仞遙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眉眼稍彎:“你不會以為我是那種路上随便撿個人就對他掏心掏肺的人吧?”

顧淵峙靜靜看着他帶着笑意的眉眼,心中想:你不是撿了我又信了我麽?

但他只是道:“沒有,師兄這樣就很好。”

他說得真摯,謝仞遙倒是沉默了一瞬。他笑了笑,沒有接他這句話,而是擡眸看了看顧淵峙給他舉的荷花葉子,道:“別舉了,怪麻煩的。”

“這樣離師兄近些,”顧淵峙只是瞧着他笑,“方便我和師兄說話。”

他眉眼俊朗,這個笑瞧上去又是一點旁的心思也無。謝仞遙握着拂雪的手緊了緊,終是沒有再說什麽。

兩人沒有再說話,謝仞遙往前走,顧淵峙就在他身側為他舉着葉子。

一時間田間小道上,只剩這一片帶着荷香的涼影浮動。

又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前方的燕銜春傳來一聲驚呼:“呀,這裏有個陣法!”

他們停在了前方,謝仞遙和顧淵峙走過去,就見燕銜春三人眼前,隐隐有一道屏障。

燕銜春伸手去碰,指尖剛一碰上屏障,就被上面的靈力彈了回來。

不過這一下,指腹上就裂了一道口子,血珠滾落。

“師兄,”游朝岫是陣修,瞧了一眼後估摸道,“布陣的人可能金丹以上了。”

謝仞遙就問她:“能試試用銀山天浪給破了麽?”

如若不行,就只能用劍強闖了。

游朝岫修陣這麽多年,除了王聞清的陣法外,好不容易碰見個有幾分道行的陣,便是謝仞遙不說,她也要試試的。

她摩拳擦掌,剛要祭出銀山天浪,就聽一旁的顧淵峙道:“等會兒,我試試。”

他并沒有上前,只雙指一屈,彈出了一道靈力。

靈力碰上屏障,一瞬過後,竟如水滴入海,完全融了進去。

緊接着,屏障竟慢慢散開,露出了後面的一切。

而屏障後,一個人正匆匆跑來。

他跑近,一抹額上的汗,對顧淵峙道:“我說陣外有熟悉的氣息,果真是你。”

他說完,一轉頭,果然看到了謝仞遙。

這人就笑了,他朝謝仞遙行了一禮:“謝道友,懷山大陸一別,許久未見。”

謝仞遙抱着劍,也微微彎腰:“賀道友別來無恙。”

賀泉擺了擺手,對他們招呼道:“快進來,我帶你們去我們駐紮的地方,那裏安全,這裏怪得很。”

賀泉和顧淵峙相識,他話中意思又不似作假,謝仞遙想了想,帶着一行人慢慢進了屏障。

燕銜春和衛松雲走在最後,他拉着衛松雲的袖子,和他交頭接耳:“他穿着鐘鼎宗的宗服,不會是鐘鼎宗的弟子吧?”

衛松雲扇子一開,湊近他:“人家就是鐘鼎宗的弟子,瞧見我師兄身邊的顧師兄了麽?他也是鐘鼎宗的。”

燕銜春腿就一軟。

衛松雲瞥了他一眼:“你怎麽了?鐘鼎宗又不吃人。”

“你又不懂,”燕銜春只覺得剛出虎口又入狼穴,欲哭無淚,“我當年搶過鐘鼎宗內門弟子的一件靈器,現在還在他們宗門的追殺令上,你說我害怕不害怕?”

衛松雲微微睜大了眼,敬佩道:“你竟敢搶鐘鼎宗內門弟子的靈器,是個英雄!”

燕銜春:“......”

這個蠢貨到底有沒有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兩人在這裏竊竊私語,最前面,賀泉帶着謝仞遙走了沒多久,就到了一小片空地上。

空地上零星長着幾棵樹,其中一棵歪脖子樹下,正坐着一個身披袈裟的少年僧人。

他坐在那裏,脊背挺直,袈裟幹淨無塵,硬是将歪脖子樹坐出了幾分菩提樹的仙風道骨。

看見謝仞遙一行人,他面上也并無驚詫,仿若端坐古寺,眼前的不過尋常香客。

他雙手合十,手腕上的黑曜石佛珠一動不動,只俊秀的眉眼低垂,對謝仞遙道:“小僧懷山大陸定禪寺,月悟。”

是那個素月秘境入口,對他笑的少年僧人。

懷山大陸定禪寺,月悟,山河風雲榜第三。

眼前的人都不是梁磐那個小小的宗門能受得住的,謝仞遙行禮,如實道:“懸鐘大陸落瓊宗,謝仞遙。”

他說罷落瓊宗三個字,月悟還沒反應,就見他身後歪脖子樹上,輕飄飄地落下來一個人。

這是個姑娘,眉眼明亮,紮了個雙髻,黑發上纏着細細的金綢,一身紅衣利落。

她剛就坐在月悟頭頂的樹上,謝仞遙從過來到現在,竟絲毫沒察覺到她的氣息。

她瞧着謝仞遙:“你說什麽?”

随着她的開口,謝仞遙只覺得一股子灼氣撲面而來。他手裏還拿着顧淵峙折荷花葉,此時用上靈力随手一擋......

荷花葉碰上了這股灼氣,竟瞬間被燒成了灰燼。

“對不住,”沈漚珠一攤手,笑了笑,“快要突破了,有些控制不住。”

她又問:“你是落瓊宗的人,落霞山脈裏的那個落瓊宗?”

謝仞遙點頭:“是。”

“金屏山沈漚珠。”沈漚珠聽見他這麽說,才報上自己宗門。

她雙手抱臂,歪了歪頭,發間金綢上的金線折射出細碎的光。她看着謝仞遙懷中的拂雪劍:“不收請帖不開山,打架打麽?讓我見識一下盛繁時代的劍。”

她這話出來,金丹期的靈力頓時奔了出來,不過一瞬,歪脖子樹就被燒成了齑粉。

山河風雲榜第二,金屏山沈漚珠。

顧淵峙上前一步,将謝仞遙擋在身後,也是一道磅礴的靈力瀉出:“要打我和你打。”

“打什麽打?”賀泉在旁無奈道,“要打出了秘境再打,我先帶着他們去看看情況,對了,我大師兄呢?”

沈漚珠顯然與他很熟,哦了一聲,指了指斜前方另一棵樹:“那裏。”

謝仞遙擡眸望去,果然看見一絲雪白的衣角。

“和你打有什麽意思啊?”沈漚珠收了靈力,朝顧淵峙翻了個白眼。她突然想明白似的,伸着脖子就往顧淵峙身後瞧,“那就是你師兄啊?我要和他打。”

顧淵峙見她收了靈力,也同樣收了靈力。他不理會沈漚珠,只對謝仞遙道:“師兄,我們去這邊。”

謝仞遙遠遠地對沈漚珠客氣地笑了笑,跟着顧淵峙和賀泉走了。

他們在的這片空地是一塊斷崖,沒走幾步就到了崖邊。

“賀道友是怎麽進來這秘境的?”謝仞遙跟在賀泉身邊,側目問他。

“叫我賀泉就行,”賀泉擺了擺手,笑道,“我們和月悟還有沈漚珠進來的方式都不同,我和師兄是進了一處屋舍,一推門就到這了。”

他在崖邊站定,指着下面對謝仞遙一行人道:“你們看,這地方怎麽會有這個?”

謝仞遙朝他指的方向看去,也是大驚。

崖底的不遠處,竟是一座小鎮。

從他們這地方看過去,能看清小鎮主要的街道。

上面正是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回去吧,”賀泉見他們看到後,催促道,“別讓他們察覺到我們。”

素月秘境中是沒有活物的,別說人,連鳥都死絕了。

“晚上更可怕,”兩個姑娘一見如故,沈漚珠盤腿坐在游朝岫身邊,支着下巴道,“等到了夜裏,你們剛剛過來的地方,會出現另外兩個小鎮。”

他們圍坐在一起,謝仞遙沉吟道:“你們準備怎麽辦?”

“我們只來了一晚,”賀泉道,“準備今晚入夜時,讓我師兄用四天秋看看。”

鐘鼎宗首席玉川子,不修劍不修陣,本命靈器是一把鐵笛。

笛聲能飄多遠,他的眼睛就能看到多遠。

“那他怎麽不下來和我們一起?”游朝岫問。

“你笨啊,”衛松雲笑他,“鐘鼎宗首席清雅出塵,想必不喜熱鬧。”

他這話一說,不知惹到了什麽,沈漚珠頓時笑出了聲,連月悟眉目間都有了些笑意。

賀泉無奈道:“是我師兄不太會說話,怕說錯話出笑話,不好意思下來罷了。”

“和他師尊性子一樣,”沈漚珠笑道,“他就是覺得坐樹上有高手風範罷了。玉川子也是他自己給自己起的名字,知道他以前叫什麽嗎?”

樹枝上,雪白的衣擺晃了晃。

沈漚珠雙手放在唇邊,在賀泉不忍直視的目光裏,喊道:“壯兒、王大壯,下來和我們一起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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