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惡魔的契約
惡魔的契約
日暮将至, 橙黃的光輝在天際暈染出一片緋紅的晚霞。
蕭瑟的樹木上,飄悠悠地降落了一個純白的雪點,然後又是一點。
初雪降臨了。
一如那年冬天的曼斯菲爾德公國。
……
馬蹄踐踏的聲音在積雪中響起, 雕着紅色薔薇的莊園大門打開,莊園的仆人們放下手中的活計, 迎接薔薇騎士團的凱旋。
矯健的紅棕色駿馬一直來到城堡下方才停下, 穿着黑紅色盔甲的紅發男人從坐騎上一躍而下。
“您回來了,大人。”莊園的管家早就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他接過男人解下的頭盔抱在手中。
摘下頭盔的男人露出了一張令帝國所有少女都會尖叫的英俊面龐,他的雙眼是濃郁的湖綠色, 像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森林,深邃的眉眼和冷硬的五官有種軍人的鐵血氣質,他的眉骨上方還有一道新鮮的血痕,像是剛從戰場上下來還不及擦拭的血漬, 被掩在蜷曲的深紅發絲下, 看不分明。
此人正是二十多年前的安德烈·柏宜斯。
“我收到了你的信……她現在怎麽樣了?”男人眉頭緊擰,沒有絲毫打贏了仗的喜悅, 他将手中的馬鞭随手丢給了身旁的仆人, 大步流星地往城堡中走, 又步伐飛快地走上樓梯, 身側的管家小跑着才勉強趕上他。
“夫人的分娩比預期的時間提前了一個月, 胎位有一些不正,再加上精靈的産道狹窄, 孩子的腦袋一直出不來, 我們已經召集了所有光明牧師和助産士一起想辦法, 但是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成功。”
說話間,男人已經來到了主卧門前。
聽見管家的話, 安德烈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為什麽她會早産?”
“……牧師檢查了,沒能查出原因……可能……只是精靈的身體構造和人類不同。”
面對莊園主人的威壓和質問,管家心虛地不敢擡起頭。
男人定定望着身旁看管了莊園十幾年的老管家,一字一句道。
“如果讓我發現是你們沒有好好照顧她,你會知道後果的。”
說罷,他推開門,徒留下額角滿是冷汗的管家一個人杵在門口。
“溫洛蒂絲!”
紅發公爵快步來到床榻旁,握住妻子汗涔涔的冰涼手掌。
“……安德烈?”女人的呻-吟停下了,她偏過頭,望着來到自己身旁的丈夫,眼角流下兩行熱淚。
“對不起……安德烈……對不起……”
女人的臉色蒼白而又憔悴,原本美麗的翠眸被浸潤在淚水當中,濕漉漉的金發黏連在額頭上,她的嘴唇毫無血色,上面出現了很多新鮮的咬痕,是她在劇痛中為了不喊叫出聲而咬出來的。
精靈族自然分娩本就極為艱難,作為光精靈的遺孤,溫洛蒂絲無法獲得任何來自族人的幫助,當她懷上這個孩子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她要付出一切代價生下這個孩子。
但等到這一天終于來臨了,她才意識到,這個承諾有多難實現。
“不要道歉,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接下來我會陪着你的,我的愛。”男人緊緊握着女人冰冷的手,像是要借此給予她力量。
随後他擡起頭看向床邊的光明牧師們,“呆站着幹什麽?想辦法做些什麽!幫幫她!”
“大公,我們已經盡全力緩解尊夫人的痛苦了……但是輔助分娩并不像是治療外傷那樣簡單,如果要夫人完全感覺不到疼痛,那是不可能的。”
“啊——”
這邊正說着,女人又再次痛-吟起來,一旁的助産士忽然揚起聲音:“就差一點了!夫人!再用把力!我看到孩子了!”
“嗯呃!”精靈一手抓住床單,一手抓住丈夫的手指,咬緊牙關無聲地使勁,脖頸的青筋因為過度用力而凸起。
“溫洛蒂絲……你可以做到的!”妻子的痛苦讓安德烈的心髒都跟着揪緊了起來。
向來不相信神明的他,竟然也在心中暗自祈禱起來。
光明神在上,請保佑他的妻子和孩子,讓她們母子平安吧。
“孩子出來了!是個男孩兒……”助産士興奮地舉起一個十分小巧的嬰兒。
安德烈只偏過頭看了一眼,或許是早産的緣故,那個孩子太小了,看起來比他的手掌還要小,身上還黏連從母親身體裏帶出來的胎膜,血糊糊的一團。
他只看了幾眼便扭過頭,比起剛剛降生的孩子,此刻他更關心的是自己的妻子。
“溫洛蒂絲……孩子已經生出來了。”他看着在床上精疲力竭的精靈,松了一口氣,伸出手替她捋了捋頭發。
但女人臉上卻露出幾分擔憂,“我為什麽沒有聽到他的哭聲?”
一旁的光明牧師和助産士們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些異常。
抱着嬰兒的助産士用手拍了拍嬰兒的後背和屁股,用幹淨的手帕擦拭他的口鼻,試圖刺激他自主呼吸,但那個嬰兒卻死氣沉沉的,像是一團軟肉,沒有絲毫心跳,在失去了母體的溫暖環境後,身體開始慢慢變為绛紫色……
光明神在上……這是個死嬰。
明明溫洛蒂絲夫人費了那麽大的力氣才生出少爺……
見助産士們面露不忍之色,一部分光明牧師立刻圍了上去,試圖搶救這個嬰兒。
“我的孩子怎麽了……讓我看看他……”
見勢不對,溫洛蒂絲原本有些放松下來的表情也跟着再度緊張起來,她撐着身體就要坐起來。
伴随着她這樣的動作,一大股血從産道汩汩流出,浸濕了床單。
見情況異樣,男人連忙用手将妻子摁了回去。
“夫人!您不要動!您還沒有娩出胎盤……”一旁的助産士們大驚失色,“光明牧師!”
一瞬間,所有人的關注點被分裂成了兩個,一群人在搶救産婦,而另一群人在在搶救死嬰。
“安德烈,救救他,救救我們的孩子!”女人抓着丈夫的手臂,聲音顫抖,表情滿是懇求。
“我會的,溫洛蒂絲,我會的,我發誓。你不要着急,先躺下……”安德烈安撫着妻子,但心下同樣茫然不安。
濃重的血腥味在房間裏蔓延,第一次當父親的安德烈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他拉住一旁的助産士。
“為什麽她會流這麽多血?”
助産士滿頭是汗,急急地說着,“夫人早産,胎盤還沒有完全從子宮壁上脫落,按照這個出血量,她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可孩子不是已經生出來了嗎?”
“大人,您有所不知,孩子出生之後才是最危險的時候,如果夫人沒有辦法自行娩出胎盤,就會出血不止,如果實在沒辦法……就只能由我們來幫她了……”
“什麽叫你們幫她?”
安德烈說着,便看見一旁的助産士已經洗幹淨手,将袖子一直挽到了上臂。
他像是明白了她們想要做什麽,臉上露出幾分空白。
“大人,請您到外面等吧。”
或許是場面略有些不雅的緣故,他被人請出了房間。
紅木房門阖上,女人的慘叫聲從門後響起,他無法想象是怎樣的痛苦讓一向優雅端莊的精靈可以發出那樣的聲音。
男人的手撐在門上,幾欲推門而入,但卻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在這種情況下,什麽都做不了。
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年輕的公爵不知所措。
大概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門被再次打開了。
安德烈滿懷希冀地往門內望去,但令他絕望的是光明牧師們紛紛扼腕嘆息,做出了遺憾的表情。
心軟的助産士流着淚,将死去的嬰兒用襁褓包裹着,放在那個柔軟的嬰兒床裏,用手在額頭畫了一個十字。
“抱歉,大人……這個孩子先天不足,沒能來到這個世界上。”
“孩子沒了……”安德烈看着襁褓裏露出的半個小小的尖耳朵,語氣有些僵硬,“那她呢?”
“夫人她……”助産士臉上的淚流得更兇了,她哽咽着說出後面的話,“大人……請您節哀……”
像是一桶冰水澆在頭上,寒意頓時蔓延全身。
安德烈緩緩來到床邊,
躺在床上的女人那雙迷人的綠色眼眸緊緊閉着,臉色蒼白,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她的下擺蓋了一塊有着金色十字的白布,血從下面洇開來。
他偏過頭,看見一旁的臉盆裏有一塊血肉模糊的東西。
一股反胃感忽然從胃裏出現。
見到過那麽多的屍體,他第一次出現這樣強烈想要嘔吐的感受。
“不……”他往後踉跄了幾步。
“不可能……不可能!”
男人拔出了腰間的長劍,一劍将一旁的花瓶一分為二。
瓷器的碎片在地上崩裂開來,猶如他此刻的心情。
“你們這麽多人,救兩個人,難道都救不活嗎?”
見領主動怒,房間裏所有人都驚慌失措地跪下。
“大人……大人饒命!”
“大人!”
就在場面僵持的時候,管家匆匆地從門外跑進來,跪倒在地。
“有個自稱是治療術士的人求見!他說……他有辦法救活您想要救的人。”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男人的目光聚焦到管家身上,他沉沉地注視着對方,神情莫測。
過了大概十幾秒,握着長劍的男人才沉聲道。
“讓他進來。”
“其他所有人都出去。”
得到領主的指令,所有人如獲大赦,紛紛離開了房間。
……
很快,管家帶着一個黑袍人上來了。
紅發公爵手執長劍,坐在靠床的一把椅子上,雙眼一片死寂,表情冷硬得像是一塊冰。
他用審視的目光注視着黑袍人。
“摘下你的兜帽。”
黑袍人微微側首,瞥了一眼身後的管家。
“你下去。”安德烈說着。
“是。”管家點了點頭,在身後阖上了房門。
房間裏只剩下兩個活人。
黑袍人這才擡起手,摘下了自己頭上的兜帽。
兜帽上的雪花随着他的動作落下。
一張年輕面孔從兜帽下露出,那是個藍發黑眼的少年,他的長相有些奇異,就像精靈那樣不凡,只不過溫洛蒂絲的美更加聖潔神性,而面前的少年卻有一種邪肆魔性的氣質。
“很榮幸見到您,薔薇大公。”少年的聲音如銀鈴般動聽。
“你是什麽人?”安德烈眯起眼,手中拄着的長劍劍刃亮起森寒的白芒。
來者絕非善類,他只打算等對方露出馬腳,便将他血祭當場。
“我的名字是雪諾。”少年回答,“我是奉我的主人之命,特意前來幫助您的。”
男人語氣幽幽,“……你恐怕來晚了一步。”
聞言,少年先是往前走了兩步,來到搖籃前,看了眼裏面的孩子。
然後他又走到床邊,将手伸向躺在床上的女人——
一把劍橫到了少年面前,止住了他的動作。
“我再問最後一遍,你到底是什麽人?”男人陰沉的聲音從劍的另一端響起。
“大人,我很抱歉。”少年不緊不慢地說着,“我确實救不了溫洛蒂絲夫人。”
他話音剛落,長劍往前一逼,貼到了他的脖頸上。
他立刻加快語速:
“但那個孩子還有的救。”
安德烈手中的劍停住了。
“……光明牧師都救不了,你怎麽救?”
聽到這句話,少年卻露出一個微笑,“光明也有無法企及的地方。”
“大人,您和這個孩子有相同的血脈聯系,只要您願意付出您的生命力,我的主人就可以幫助您救活這個孩子。”
用生命力換生命力,這種禁忌的等價交換原則,安德烈只在禁書裏看到過。
“傳說中的黑魔法,只有惡魔和黑暗生物才會使用。”他冷冷看着對方道,“你們幫我,是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他的話讓少年臉上的笑容放大了一些。
“大人您既然已經猜到,那雪諾便直言了。”
“用禁忌的魔法,總要付出一些代價,不是嗎?”
“我的主人,也就是你們人類所說的惡魔,被封印在一個叫做時之深淵的位面,他需要借用您的身體才能夠現世。”
“只要您願意抵押您的身體,我們就幫助您救活您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