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八、杜鵑窩中的那只渡鴉(中)

八、杜鵑窩中的那只渡鴉(中)

渡鴉,是外人給他起的稱號,大抵是因為有他出現的地方,死亡也如影随形。

有着漆黑雙眸的男人領着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男女,那些随風揚起的黑色大衣,宛若展開的黑羽。

這就是k市的渡鴉與他的小隊。

縱使破案率近乎百分之百,死亡仍是令人忌諱的,不會因為案件被偵破而有所不同。

終日與死亡為伍的渡鴉,雖然看起來威嚴冷肅到足以懾人,但實際上是個只要有溫暖就會忍不住主動靠近的人。

因為他怕冷,怕極了。

他的父母在他十四歲那年相繼離世,留下他和一棟森冷的大宅。

雖然偶而會有親戚來,但也都形色忡忡交代完必要的事情後就走了,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認為身為各項素質都比常人優異的高階α男孩,不需要過多的陪伴。

所以雙親過世後,大多數的時間他都是一個人。

由于實在太害怕那種在大宅中醒來,發現自己已是孓然一身的感受,因此秦荊年紀輕輕就學會了喝酒。

只要灌醉自己,就不冷也不怕了。

秦荊記得自己頭一次喝酒,是在孤單的過了兩年「正常人」的生活後。

那時放學後的他,看到某個醉卧街邊的流浪漢,竟然可以旁若無人的愉快地哼歌時,他心想,如果看起來那麽悲慘的人喝了酒之後都可以快樂,那他是不是也可以。

所以他拿了配給好的晚餐錢,去超商買下了人生第一罐啤酒。

人生的第一口酒并不好喝,甚至苦澀的難以入喉,但對驅散心頭籠罩着的那份寒冷的效果卻好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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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開始三天兩頭往超商跑,有了一次買酒的經驗後接下來幾次也沒有那麽難了,但随着時間以及酒量的增長,漸漸的啤酒也不能麻痺他心底的寒冷。

所以啤酒變成了變威士忌或是其他更烈的東西,他就這樣一路喝着一路喝着,最後把自己喝進了加護病房。

出院後,一如既往的,來接他的人也是随意的交代和警告幾句後就離開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要去的地方,只有他沒有,而他也習慣了。

說來諷刺,怕冷、怕寂寞的家夥,最後竟比誰都習慣一個人。

秦荊豎起衣領擋住從空曠處吹來的冬日寒風,打算繼續去廉價酒吧喝得爛醉,而且這次他打定主意非得把自己喝死不可。

他實在受夠了一個人在這個冷得要命的地方醒來了。

就在這時,天上的厚重雲層被陣風吹散,久違的冬陽灑輕輕地落在了他的臉上,溫暖的日光就象是有人捧着他的臉,溫柔地告訴他: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原來,不管日子過得再怎麽糟糕、再怎麽樣想死,當久違的太陽灑落在臉上時,人還是會感到幸福啊。

如果能被太陽般溫暖的人緊緊擁着,或許就可以不再畏懼寒冷,或許他就能再次恢複正常。

因着這分虛無的盼望,秦荊将碎成一塊塊的自己撿回來,比以前更加謹慎的咬牙撐着。

雖然沒有戒酒也沒有從惡寒中好起來,他卻奇跡似的能逼自己往前走了,也沒再把自己搞進加護病房。

直到找到太陽為止。

秦荊将這行字刺進了心髒,每當覺得再也無法前進時他會閉上眼睛,想象這行字随着心髒的砰通起伏的模樣。

向前走,直到找到太陽為止。

如今步入職場6年多了,秦荊絕望地察覺到随着破獲越多血淋淋且令人作惡的案件,心頭的寒冷越發猖狂,如酸液般将心中的字跡越洗越淡,連同那份所剩不多期盼,一并吞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與這些腐蝕身心的念頭相連的案件背後,都有個固定的名字:「葉」

因此秦荊的目光,從追求陽光轉向了驅散黑暗。

只要把黑暗清空就可以了,只要瓦解「葉」,他的太陽就會出現了。

所以為了能逼自己繼續向前走下去,秦荊每晚把自己喝得要命的醉,然後每早再逼自己要命的醒。

每一次坐在辦公桌前,搖搖欲墜的時候反覆地告訴自己:太陽就快出現了,再努力一點趕走黑,太陽就會出現了。

時間一久,秦荊忘記了找太陽,每天睜開眼都像發了瘋似的,拼命趕走那些彷彿永遠也驅散不了的黑暗。

要不是那個陽光燦爛的少年及時出現,他可能會再度把自己喝進加護病房。

蕭子麟爽朗的性格與白胡椒辛辣的氣味,每次都能在他将要迷失時,填滿他失溫的心。

不管是頭痛欲裂時,總會恰巧出現在桌上的熱咖啡;還是他想要把自己喝死時,不容拒絕的飯局約等,蕭子麟看似不拘小節的外表下,有一顆體貼入微的心。

對秦荊來說,蕭子麟的那份鮮活與熱度就是他的特殊休息時間,就像在繁忙的工作與會議夾縫間,借口到戶外抽一根菸般必要。

堆積着厚雲的日子,因為蕭子麟的出現而一點一滴亮了來,所以在蕭子麟說了「我愛你」後,他答應了。

然而這個特殊時間卻被自己強制取消了,就像那些被蕭子麟藏起來或丢了的菸。

如今在這無人的辦公室他該找誰去擋這一根菸,擋這一份逐漸攀升的漆黑?

秦荊将手上的照片收入抽屜夾層。

海水氣味的信息素忽而盈滿了無人的辦公室,帶着潮濕的鹽味與沙,被烈日曝曬了一天後的冷卻下來的餘溫,此刻的萦繞在他身上的不再是狂風暴雨的汪洋,而是一抹浪花打上岸與空氣結合的氣味。

憂傷美麗而絕望。

外頭的風雨持續肆虐着,電光交織的某一瞬,這棟舊式的辦公大樓跳電了,裝設在辦公室裏的監視系統上亮着的藍光瞬間熄滅。

大片漆黑中,執拗的在辦公桌前坐的筆直的人,終于敵不過鋪天蓋地的黑,頹喪将臉埋入雙掌,久久沒有擡起。

秦荊看過那段α企業家被強上的影片。

警政署所有人都知道,那個戴面具的惡魔就是藍胡子,但卻怎麽樣也找不出關鍵證據。

當時為了找出能利用的蛛絲馬跡,他将那段影片看了不下數百次,但每看一次,那在藍胡子身下被肏着的人就越像蕭子麟一分。

他知道用孩子的性命,去脅迫一個只想要好好過日子的人,既殘忍又冷酷,也知道這樣的暴行有天終究得付出代價,但除此之外,他別無他法。

唯有變成惡魔才能控制得住惡魔。

如果今天麟因為他的暴行而被藍胡子盯上了,如果今天熒幕裏面的人是麟……

秦荊将所有的無聲祈求,埋進了壓着面龐的冰冷手掌中。

如果有機會,他相信藍胡子絕對會履行說過的「拜訪」行程。

想到此處,這間辦公室的漆黑與寒冷突然變得異常黏膩,令他再也無法承受任何一秒。

秦荊猛得起身,将披在椅背上的大衣甩上肩,步入漫天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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