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的墓碑上要刻什麽?(上)

07、你的墓碑上要刻什麽?(上)

法蘭克斯塔第一次遇見與蓋瑞,是在五年前k事務。

K事務所,對外挂的牌的是人力中介公司,但私底下,卻是間幾乎掌握了K市大半黑市交易的高利貸集團。

沒人知道負責人的名字,出于敬畏衆人以城市名稱尊稱他為K先生。負責K事務所的K先生。

「趕快吃一吃,吃完就給我去工作。」

身着黑色旗袍的金發女子,朝魚貫走入辦公室的年輕人不耐煩的喝,鮮紅的指甲往擺放在大理石桌上的幹扁三明治一揮。

「這三明治放多久了啊?」

當所有人都拿着配給的三明治站在原地安靜的吃着時,一個絲毫不會判讀空氣的嫌惡聲音響起。

原先坐在皮革翼背椅中,百般聊賴的玩着指甲的女子聞聲眼睛一亮,嘴角揚起,空氣中瀰漫着的龍舌蘭氣味陡然竄升,如蛇響尾般沙沙作響。

「是誰在說話啊?」女人将披散在肩膀的金色長發塞到耳後,露出如白貝般無瑕的耳廓,女人以哄孩子的甜膩聲音探問。

「是我。」鬥膽說話的人,竟然還舉手了。「我覺得這裏的夥食還有改善的空間。」

「喔?你覺得還有改善的空間是嗎?」

女人踩着高跟鞋往聲音的方向走去,鞋跟發出的喀登聲,像極了菜刀往砧板上剁斷某物的聲響,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戴着粗框厚重眼鏡的小個子,在衆人悚然之際卻仍厭惡的拎着裝在油紙袋內的三明治看着。

「我覺得應該……」

女人一把搶過少年手中的三明治往地上一扔,接着以紅色的鞋跟狠狠的輾輾,最後撿起沾滿塵土的東西往少年嘴裏狠狠塞進去,在少年作嘔嗆咳時仍緊按着少年的嘴。

「接受然後把改善空間給吞下去吧,不知感恩的畜生。」

看着少年被幹巴巴的吐司,哽得無法呼吸滿臉脹紅時,女人精致姣好的面容露出殘忍的笑,一把抓起少年的領口提到面前,毫不留情往少年的臉上一陣猛搧。

瀰漫着雪茄與龍舌蘭氣味的昏暗辦公室中,一排看起來二十來歲上下的青年男子,垂着頭安靜的嚼着三明治,沒人敢擡頭多看。

金發少年被亂掌掴得七葷八素,連嘴唇也因α異于常人的力道掌破了,換作是普通孩子早就哭出來了,但少年除了被掴得通紅的臉頰外連眼眶也沒紅。

等金發女人終于掌夠松手,少年早已搖搖晃晃連站也站不穩了,黑框眼鏡歪斜的挂在鼻梁上,唇畔的紅血滑過消瘦的下颚,繪出細膩的輪廓。

「克斯塔?」

打得心滿意足女人心滿意足地,将染着血的手往黑色旗袍上蹭了蹭,朝隊伍前端的人喝。

「在。」躲在陰影處低沉的嗓音,與尖銳跋扈的女性聲線呈現明顯對比。

「你帶這小子去幹下午碼頭區的活。」

「是。」

簡短的答應後,陰影處的男人走上前抓住搖搖晃晃的少年,拖着不斷掙紮的人,轉身離開這群站在原地默默吃着三明治的男子,與氣氛詭異至極的辦公室。

「別拉着我啊!這樣很難走,而且一點意義也沒有,我都跟你說我可以走了。」

少年與高他一顆頭的二十來歲青年,在事務所的冷色調的長廊上拉扯。

長廊上閃爍的日光燈,将二人的影子扭曲成詭異的黑影。

「放手!」少年猛力一掙,掙開揪着他後領的手。

「嫌自己活太久啊?」法蘭克斯塔确認長廊上只有他兩人時,才沒好氣地開口。「幹嘛去招惹K先生的女人?」

「她是K先生的女人?她不是α嗎?α要怎麽當別人的女人?」剛穩住身子站直的少年,立刻朝嘴裏叼着菸一臉不悅的二十來歲青年抛出一堆問題。

「你不是Ω嗎?幹嘛不待在優渥的月所生小孩,跑來跟人家混黑幫?太閑啊?找死啊?」法蘭克斯塔惡毒的回以一連串不輸對方的問句。

聽到惡意十足的話語,少年頭一次閉上嘴,淡藍色的雙眼中多了一絲複雜的情緒。

憤怒?困惑?還是悲傷?法蘭克斯塔無法解讀。

「啧,麻煩的Ω小鬼。」

法蘭克斯塔從鼻子哼了一聲,抛下終于安靜下來的少年大步往前走去。

長廊的挂燈忽明忽滅的閃爍,空氣中飄散着淡淡的煙草氣味,法蘭克斯塔在長廊盡頭鮮紅色的飲料販賣機前停下。

這臺被稱作「飲料販賣機」的機器,是K先生特別從國外進口來的。

全K市只有這一臺。

法蘭克斯塔翻遍了口袋,最後從領口的暗袋翻出一枚硬幣。

随着鋁罐墜落到鐵皮底部的喀燈聲,法蘭克斯塔彎腰拾起掉出的鋁罐,抛給身後默默剛來異常安靜的少年。

帶着水氣的冰涼鋁罐,讓少年驚訝的瞪大雙眼。

「別愣着看,喝啊。」

「這是要給我的?」少年一臉不敢置信的說。

「不喝還我,這他媽的軟性飲料可是要了我一頓天殺的晚餐錢啊。」

法蘭克斯塔啧了一聲,将自己一頭黑色亂發搔得更亂了。

身穿事務所規定的白襯衫與黑西裝褲的人,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還大些,但實際上也僅是個笨拙又不善言辭的二十來歲小夥子。

「我要喝!」

少年說完立刻拉開鋁罐拉環,氣泡旋即沖上,少年連忙用嘴去接,甜膩的氣泡沖上鼻腔,少年被這一嗆咳得更厲害了,比被吐司噎到時還誇張,但少年仍舊邊喝邊咳邊開心的笑着。

被少年緊緊握在手中的飲料罐上頭,寫着一行花體字:

神奇莫西多,給需要來點小小奇跡的你

*

從早上進到事務所,到現在出發去碼頭,法蘭克斯塔的心情一直很差。

因為早上出門前,他和吳吵了一架,原因是三歲的小米問了什麽是Ω,而他指着吳跟小米說:像你的吳一樣聞起來香香的就是。

然後吳就不跟他說話了。

他買完蓋瑞的飲料後,又報複性的預支了明天的晚餐的錢,去買了一大罐啤酒。

酒這種不會飽的東西,對他來說是難得的奢侈品,買醉也是。

通常只有兩總狀況法蘭克斯塔才會破例去買酒喝,要不是太生氣就是可能會死的時候。

現在的狀況應該二者兼備。

他不想跟吳吵,當然也不想去死,但卻不知走麽的越來越往這條路上去了。

離吳越來越遠,與死亡越來越近。

喝醉帶來的心暖體強的時刻,只維持了萬分之一秒,萬分之一秒後,那把持續燃燒的怒火,與深埋在潛意識的絕望又燒了起來。

法蘭克斯塔啧了一聲,将手中的空鋁罐往碼頭的水泥橋墩砸去。

「大哥,別亂丢啤酒罐,很沒水平。」

「蓋瑞,閉嘴。」

法蘭克斯塔将手插回口袋,氣呼呼地往前走。

吳幹麻這麽難搞啊?

他又不會介意他到底是不是Ω,上與被上都無所謂吧。

「大哥,不要邊嘆氣邊踢石頭,彈到我腳邊了,而且你幹嘛嘆氣啊?K先生的α小姐說的碼頭的活是什麽?很難嗎?會死嗎?」

叫做蓋瑞的小子一連串的問題,炸得法蘭克斯塔原先就發疼的腦袋更疼了。

「你不說話會死嗎?」

他擡手直接往對方的臉蓋去。

法蘭克斯塔讨厭人類說話的聲音。

又吵、又煩、又沒意義但卻總是喋喋不休說個不停。

金發少年靈活的閃過他的手掌,推了推再度滑到鼻梁的歪斜鏡框,嘴上依舊不停的說着。

「大哥,如果等等我們死了,會有人來幫我們收屍嗎?還是我們就橫屍街頭被烏鴉啃光光?還是不然我們來交換一下想要刻在墓碑上的話?我的是:『我早就跟你說我有病了』那大哥的呢?」

不懂得人與人之間分際的手,拉住了法蘭克斯塔的衣袖迫使他停下來。

「大哥,你別一直走,先跟我說吧,不然等等你挂了怎麽辦。」

法蘭克斯塔低下頭,看着矮自己一截的金發少年。

蓋瑞到k事務所已經一周了,他記得他出現的那天。

這個金發的小矮個,穿着一件過大且滿是髒污的衣褲,逢人就說要找工作。

這種人法蘭克斯塔見多了,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那小子說的話。

我要一份工作,會死也無所謂。

「閉上你的烏鴉嘴。」法蘭克斯塔甩開被拉着的衣袖轉移視線。「我對你的遺言沒興趣,你自己留着吧。」

被蓋瑞那雙沒有情感的淡藍色眼珠,看着的感覺糟糕透了。

就象是照X光一樣,似乎所有的心思都逃不過對方的眼。

「法蘭大哥,你不覺得奇怪嗎?」

少年纖細的指頭把玩着袖口的線頭,絲毫沒有被甩開後的尴尬,反而象是重新開機般唐突的開啓新的對話。

「為什麽Ω得去月所?」

「沒頭沒尾的說什麽。」

法蘭克斯塔不再搭理身邊的人,開始将注意力放在搜索四周。

他撿起路邊腐朽的木板在手裏掂了掂,然後嫌棄的将之甩到一旁,接着又拾起被遺落在街邊的鐵條,用力揮了幾下後滿意的握在手裏。

蓋瑞則邊踢着石子邊跟了上來。

穿着過大的事務所制服的蓋瑞,模樣看起來雖然有些可笑,但遠比當初的肮髒的樣子好多了,Ω陰柔好看的氣質也隐約顯露出來。

「我說,Ω為什麽都得去月所?為什麽我們要去那裏?為什麽我們不能去一般的學校?」

蓋瑞用力一踢,小石子彈入了一灘泛着綠沫的油污裏,他有些惋惜的看了一下,随後便聳了聳肩跟着法蘭克斯塔往碼頭的鐵皮船屋走去。

「別嫌了,至少月所不會故意讓有經濟價值的代孕牲口餓肚子。」

法蘭克斯塔将拿在手中鐵條随手抛進運河,他被這個說個不停的小鬼搞得煩躁不已,因此故意挑着難聽的話說。

「但我不是牲口。」

蓋瑞的嗓音就象是他那帶着薄荷氣味的信息素,冷的像一把架在頸子上的刀。

這次法蘭克斯塔冷笑了聲沒搭話,深沉的目光望向遠處滾滾而來的煙塵。

舊碼頭區遍布毀壞程度不一的鐵皮船屋,薄鐵制成的屋頂被海風侵蝕出褐色的鏽斑,風一吹便象是要解體般發出吱嘎的呻吟。

自從城市列車開通後,快速的列車取代運河船成為通勤的新寵,因此最先被淘汰的就是這種在城市邊界的小型運輸碼頭。

沒人的地方最先長出野草。

野草在無人管理的土地上彼此較勁,一寸一寸漫過船屋、淹過灰敗的水泥地。

最後蔓生的雜草,吞噬了舊城區碼頭。

當人們終于想起時,碼頭區已成了獨立于K市之外的某區。

「蓋瑞。」

煙塵越來越近,法蘭克斯塔從懷中掏出了包在油紙袋內的三明治,塞進蓋瑞懷中。

「拿好。」

「嗯?這什麽?是中午的三明治嗎?」蓋瑞一臉嫌惡的以食指和拇指拎着三明治的紙袋。

稍早,關于月所的話題和嗆涼的信息素,又再次被蓋瑞随意的抛在某處。

「為什麽這麽難吃的東西還要帶在身上啊?是說,我幾乎沒看過大哥吃東西,只喝礦泉水就會飽嗎?」

法蘭克斯塔翻了個白眼,再次無視了蓋瑞的問句,像外科醫生般握緊又舒展了手指,将舊傷累累的指節折的噼啪作響。

「要準備打架了嗎?你還沒說你墓碑上要刻什麽啊!」

「永遠別再跟我提遺囑、墓志銘,還是什麽奇奇怪怪的觸黴頭的鬼東西了,你又不是律師,像你這樣的小鬼就去旁邊玩沙吧。」

說完,法蘭克斯塔将蓋瑞往路旁的小巷狠狠一推。

就在同一瞬,槍響随異國的語音叫喊四起,法蘭克斯塔矮身朝刺有枯葉圖騰的一群壯漢沖了過去。

別為我流淚。

這句遺言,法蘭克斯塔希望永遠都不用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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