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謊言X護雛
11、謊言X護雛
秦荊永遠記得初次看見那條薄被給他的感受。
蓋在沉沉睡去的嬌小身軀身上的白色薄被,像條屍布也像凜冬的第一場雪。
「你打算怎麽處理這孩子。」
病房的儀器發出持續且低頻的運轉聲,渡鴉揉了揉鼻梁,試着将疲倦的感覺驅散。
是那通轉接到他分機的電話,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轉接電話給他的警員說舊城區有個小孩和男人墜河了,情況危急。
正當他想告訴對方這是緊急救難組的業務時,話筒另一端的人說墜河的男人是K先生底下的主力打手。
K先生,這顆長在K市心髒主動脈上的毒瘤。掃黑一課多次想要将之繩之以法,卻始終被對方以各種奸巧的手段逃出生天。
嘗試了無數次、無數年後,掃黑一課的隊長終于明白,以K市現行的法律是不可能将這顆毒瘤摘除了。
想要除掉惡魔,得先變成惡魔才行。
「先收着吧。」
「什麽叫收着?收哪?這可不是什麽證物,而是個活生生的小孩啊。」
散發着白胡椒香氣的愛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時候,渡鴉躲開了對方的目光。
直視太陽對眼睛的負擔太大了,對心也是。
「不然你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嗎?」
「我們養他吧。」
「養他?」
「對啊,他這麽小,又被帶離原本的環境一定很不安,如果直接放去培訓局一定會适應不良的。」
「也是,這小孩還有利用價值,要是死了确實麻煩,那……」
「為什麽要說這種話?」
蕭子麟怒氣沖沖地打斷他的話,秦荊略帶驚訝的看着身旁的人。
身為帶着辛香料氣味的α麟的脾氣很沖,但對麟對他态度一向很溫和,這是秦荊第一次看蕭子麟生氣。
「什麽意思?」
「我問你為什麽要說這種話!」
「哪種話?」
「那種假裝你自己是惡魔的話。」
是在氣這個啊。秦荊淺淺的笑了,伸手揉了揉氣呼呼的人,一頭亂糟糟的深褐色短發。
「好,那就養在你家吧。」
「為什麽是我家?」
原先還在氣頭上的蕭子麟,被他揉得眉開眼笑的,只差沒條尾巴可搖了,但仍舊故意維持着氣呼呼的語調。
儀器聲仍滴答着,此刻僅有他們三人的病房內,氣氛卻不似先前沉重了。
「這樣我才有借口去看證物啊。」
看着臉唰一聲變得通紅的蕭子麟,壓在秦荊心頭的石塊稍稍減輕了些。
那日後,他們開始養起惡魔的孩子。
他們先是将小米一頭惹眼的金發,染成了不起眼的深褐色,又訂做了特別校正過瞳色的特殊隐形眼鏡,最後再請局裏的人替那孩子制作了天衣無縫的新身份,使小米成為暫住蕭子麟家的遠房外甥。
法蘭克斯塔死去的那日,小米克斯塔吳也消失了,成了只有每個月寄送照片時才會短暫出現影子。
從那孩子不多的話裏得知他的名字叫:小米克斯塔吳。
秦荊本來以為那孩子與蕭子麟一起住會百般抗拒,但沒想到那孩子卻十分乖順的接受了與陌生人住同一個屋檐的安排。
不僅事事配合,還會主動協助打掃坪數不大的房間,縱使将那孩子一個人和特殊執勤警察待在局裏也從不哭鬧。
唯一怎麽勸也勸不動的是,那孩子每次吃東西都會藏起一小部分的食物。
之所以會發現是,因為某次蕭子麟去整理那孩子的房間時,無意間發現床底下有個散發異味的紙箱,打開後才發現裏頭全是用圖畫紙包細心起來的『廚餘』,諸如咬了一口的餅幹、糖果、一點米飯、炸薯條、半條熱狗、漢堡等,當蕭子麟準備要把整箱東西搬去丢棄時,從門外跑進來的孩子咬了他。
Ω圓圓小小的虎牙根本無法咬傷任何人,但那孩子還是緊咬着他的手臂,試圖阻止他将東西丢掉。
秦荊剛好進來看着到這一幕。
将又哭又叫的孩子拉開後,那孩子才抽抽噎噎地說那些都是他要留給「PAPA」的。
「PAPA和吳每次都把東西留給我,所以我也想要留給他們,叔叔……他們什麽時候才會來接我?」
瘦小的孩子緊緊揪着衣角,淚水撲簌簌地滴到了米色的地毯上,深色的水痕像極了血跡。
「還是叔叔你可以送我回家嗎?我想在這裏好久了,想回家了……」
看着淚眼汪汪的眼,秦荊一時間無法答上半句話,打算維持不冷不熱的态度的那顆心為之動搖。
還給我!
與藍發惡魔第一次接觸時,嗓音嘶啞的惡魔嘴裏的第一句話,成了如今他用以牽制惡魔的枷鎖。
但秦荊沒想到的是,這條枷鎖最終也栓到了自己的脖頸上。
他曾經相信,成為惡魔才能對抗惡魔,而小米只是他掃蕩葉的計劃中的一顆棋子。
然而,這顆棋子卻在不知不覺中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某個早已封閉的角落。
那裏埋藏着他曾經也擁有的柔軟與希望。
看着面前的孩子,秦荊突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這不是因為外面的夜風,而是因為他突然意識到,這個孩子正在侵蝕他的理智。
曾經他能毫無顧忌地利用別人,甚至不惜付出任何代價來達成目的,可是現在,他卻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夠承受這樣的代價。
「叔叔?」
「你想回家了是嗎?」
秦荊低聲問,彷彿是在對小米,又彷彿是在對他自己的過去。
他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比任何事情都更加沉重。
如果他真的讓小米成為他的工具,那麽這個無辜的孩子最終會不會也變成另一個「惡魔」?還是說,在這個過程中,他自己早已無法回頭,成為了一個無法挽救的存在?
這個念頭讓他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恐懼。
秦荊蹲在小米面前看着緊揪着衣角的小手,斟酌着該如何對一個滿四歲的孩子說他可能永遠也見不到他PAPA了。
「小米乖別哭了,這給你!這是叔叔特別買來的喔,很漂亮吧!」
蕭子麟突然不知從哪變出一支色澤鮮豔的焦糖蘋果糖,在哭成淚人兒的孩子眼前晃啊晃的。
小米的注意被鮮豔的蘋果短暫分了心,眼神閃閃發光。
這個聞起來跟蜂蜜一樣的小孩非常喜歡吃糖,但閃亮的眼神在看見蕭子麟手上淺淺的咬痕的一瞬,被歉疚所取代。
「對不起,我咬你的手。」
「哈哈哈,擔心我之前先擔心你的小牙齒吧,我的肉可是超級硬的喔!」蕭子麟将焦糖蘋果塞進小米手中。「別放在心上了,是我不好,小米以後別叔叔叔叔地叫了,聽起來好老啊,以後你就叫我麟哥,然後跟着我叫那個叔叔,你叫他秦就好了。」
「謝謝……麟哥。」
小米拿着蘋果細細的看了好一會,幾度張嘴想吃最後卻只是将之緊緊握在手中,當蕭子麟準備說話時,一直安靜站在旁邊的秦荊開口了。
「放心吃吧。」
秦荊蹲下來牽起小米的手,将焦糖蘋果的木棍握在兩人之間。
「你好好吃飯、好好長大,等你長大了,我就帶你回家。」
「為什麽不能現在就回家……」
小米小小聲地問,蕭子麟一聽立刻把話接過去,生怕自家不懂人情的隊長,亂講出一些孩子無法接受的話。
「因為你PAPA們正在幫掃黑一課執行超機密任務啊,不信你問秦。」蕭子麟邊邊朝一臉不茍同的秦荊拼命眨眼。
「超機密任務?像英雄一樣嗎?」看着那眼神再度閃閃發光的孩子,秦荊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只得點了點頭。
對,像英雄一樣。
落地時的沖擊幾乎讓秦荊一時間暫不穩腳步。
α的生理機能雖然是所有性別裏素質最高的,但此刻的他剛從鬼門關撿回一命。
那由藍胡子及發的子彈,再往旁邊一吋便能要了他的命。
那一寸,精準地跟嘲諷一樣。
醫院走廊上的槍手在他們落地一瞬,便從破碎的窗緣探出頭,與之對眼的一瞬,強烈的草本植物的氣味燒進的鼻腔。
葉的人?
還來不及細思,一排子彈從上方掃來,将柏油路面打得滿目瘡痍,秦荊迅速抱起小米往前竄進一旁的小巷。
他們兩人伏蹲在醫院後巷垃圾鐵桶的後方,秦荊一面警戒着一面對懷中的孩子交代。
「小米,聽我說,從現在開始不管發生什麽事,你眼睛都要緊緊閉着,直到我叫你睜開,知道了嗎?」
「知道。」小米從先前驚慌失措的孩子模樣恢複過來,再次成為安靜成熟的樣子。
「你有沒有那裏受傷?」
「沒有,但是……秦你一直再流血啊。」
「沒事,α的身體很強壯的。」
不用小米說,秦荊也知道自己身體的狀況離沒事遠得很。
方才劇烈的動作扯開了胸口的槍傷,碎玻璃也在身上添了數道可怕的撕裂傷,更糟的是他的右腳踝在落地時扭傷了,此刻腫成了一團可怕的深紫色圓球。
「α又不是機器人,流這麽多血怎麽可能沒事。」
「我沒事。」
秦荊已經忘記是從何時開始習慣說沒事了。
明明從那座無人等候的大宅一路走到如今的路上,鮮血、惡臭與謊言都令他痛得難以忍受,但他總是習慣冷着臉說沒事了。
畢竟,身為與死亡為伍、被人稱作「渡鴉」的掃黑一課隊長,又有什麽資格活得像凡人?
「我們要走了,抓好。」
秦荊咬緊牙關,将自己顫抖的雙腳從地上拔起。
醫院到警局至少得穿過五個,或是更多毫無遮蔽物的街口,四周的大樓全是很好的狙擊點,活着抵達局裏的機率微乎其微。
知道他被送往這間醫院的事,應該只有掃黑一課內部的人知道,旁人根本沒辦法得知他的去向,但葉的人勸能精準地知道他在哪間房,掃黑一課一定是被葉滲透了。
他不知道還能去哪裏,只知道繼續在這裏會死。
銀白色的雪景讓四周的一切看起全都是一個樣,他逐漸迷失了方向感,寒氣從身上單薄的病袍滲入,在骨子裏深根。
因劇痛盜出的冷汗刺痛了秦荊的雙眼,模糊了視線。
葉派來的殺手在舊城街追上了他們,子彈射穿了秦荊未着鞋的左腳掌,他一個踉跄向前撲進了髒雪堆中。
當他掙紮起身時,湯普森沖鋒槍發燙的槍管抵着他的後腦勺。
「別輕舉妄動。」悶燒着的松針氣味壓了上來。「交出那小鬼,我可以留你活口,畢竟要是随便殺了尊貴的渡鴉,葉會不開心的。」
秦荊愣了一下,他一直以為葉的目标是他。
懷中的孩子聽到對方這樣說,渾身一陣哆嗦,秦荊手臂摟得更緊了。
「我不跟罪犯談條件。」
秦荊沉着嗓音回答,海潮苦鹹的氣味一瞬間壓過了松針。
在海嘯面前萬物都得低下頭,沖鋒槍僅偏離了千分之一秒,卻足以讓渡鴉往身後揮出一記重拳。
端着槍的高大白發女性α被這突然的一拳打中下颚,疼得後退了一大步,渡鴉趁機抱起小米往前跑。
小米的後頸傳來因驚懼而染上酸氣的蜜香,氣味盈滿了秦荊的鼻腔。
本來就只是一個惡魔的孩子,一條用來箝制的枷鎖,一個好用的工具,沒什麽好心痛的。
秦荊每往前跑一步,雪地上便綻開一朵血花。
如果我死了,那孩子會被葉的人大卸八塊的。
因此,他快速地做了決定。
在槍手趕來前,秦荊将小米推向一旁的廢棄紙箱堆中,轉身撲向端着機槍的女人,對方沒料到他會有這一撲,槍枝在一瞬間脫手,兩人倒在地上扭打成一團。
秦荊的信息素略勝對方一籌,白發α僅一個分心,便被秦荊以雙臂緊緊箝制在胸前。
「你傷成這樣,再不止血會死的。」白發α龇牙咧嘴地說。「沒必要為了別人的孩子賠上性命吧?」
「要為誰賠上這條命,我自己決定。」
秦荊咧開嘴,用力咬上對方的脖頸,鮮血從頸動脈噴出之際,先是在眼前一道血霧,然後才是滿手溫熱的液體。
真像一只該死的野狗。那一瞬閃過秦荊腦子裏的字句,令他發笑。
是啊,堂堂掃黑一課令人生畏的隊長在髒兮兮的雪地裏,像野狗一樣将同類咬得皮開肉綻。
懷中人在被扯下一大塊頸部的肉塊後,掙紮漸弱,但秦荊的視線也越發模糊。
如果現在死了,你最後悔的是什麽。
蕭子麟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
這是蕭子麟最常在執行沖鋒任務前問他假設性問題。
每次聽到對方這樣問,秦荊總是會給那說話不知輕重的人腦帶來上一拳,然而,答案卻始終在他心中。
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是愛上太陽卻沒有力量驅散烏雲。
尖銳的煞車聲将秦荊從失血過多的恍神狀态喚回,他感到白發α從他松開的下颚滑落,但他的大腦卻無法明白究竟發生什麽事。
「上車啊!難道還要我下車請你嗎?」
秦荊的腦中依舊混沌着但身體卻醒了過來,抱起蜷縮在紙箱內孩子往前撲入敞開的車門中。
血紅色的雪弗蘭揚揚長而去時,松針的腐敗氣味仍在鼻腔揮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