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葡萄柚綠

第01章 葡萄柚綠

洛城初秋的傍晚,夕陽的餘晖已顯得柔和,但空氣中仍帶着難歇的悶熱。

姜今夏臉頰微紅,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在淩雲路快速穿梭。

今天下午,她和堂姐姜明秋去學校附近的商場街逛,回來後想先洗澡再去晚自習,沒承想洗到一半,水卡沒錢了。

禍不單行,學校的智障充卡系統又突然崩潰。

而洛城大學占地呈規則的長方形,宿舍和教學樓各居一頭,走路至少20分鐘,她那三個習慣随身攜帶飯卡的室友早就走了。

無奈,她只能用冷水草草沖刷了幾下。

出來後,她穿上橙色的T恤和米白色的五分休閑褲,将頭發松松一紮,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又戴上橙色的鴨舌帽,小跑着從寝室離開。

黏稠的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桂花香,路邊幾棵金桂已經綻放金色細碎的花瓣。

與優哉游哉散步閑逛的學生不同,她是大一新生,整條路上零星幾個奔跑的都是新生。

洛城大學對新生實行軍事化管理,尤其在晚自習這方面:不能遲到,不能早退,沒事不準請假......

但有一點很清楚,每一屆總會有幾個挑戰校規的學長學姐,據說後果令人生畏,因此很少有學生願意做逃晚自習的“領頭羊”,尤其對于剛入學不到兩周的新生。

姜今夏連續觀察幾天,發現班助只會在晚自習開始前五分鐘過來點名,後面不會再出現。

所以她絕對不能遲到。

手機不停震動,群裏室友問她現在到哪了。她無暇顧及,而是加快步伐,在響鈴的前一秒踏進教室。

室友已經占好角落的位置,姜今夏在洛南旁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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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南桌子上擺着一套試卷,上面烏壓壓的文字是英文單詞,此刻她正奮筆疾書。

姜今夏揉了揉眼睛,難以置信道:“不是吧姐姐,開學才兩個星期,你就開始準備英語四級了?我還以為你那晚說的是夢話。”

洛南抽空擡頭,沖她眨眨眼睛,“喏,這本是你的,我下單了四份。

姜今夏嫌棄地推開卷子,後桌的沈沐禾懶洋洋地說:“老馬三分熱度,你信不信,不到半小時她就會放棄。”

“我信。”

這一點,沈沐禾沒說錯。

姜今夏第一眼見到洛南,真以為她是學霸,只因為洛南說她平時最喜歡學習和看書。可過了一周,整個寝室也沒見她幹過一件和學習搭邊的事。

宋知不确定問洛南:“你不是喜歡看書嗎?”

當時洛南正往臉上拍拍打打,白色的散粉顆粒被陽光照射得清晰可見,在空中漫天飛舞,她理直氣壯道:“我愛看小紅書,我在學習化妝,我沒說錯吧?”

然後前幾天晚上,洛南深夜抽風,對着已經熄燈的寝室大喊:“老骥伏枥,志在千裏,雖然我年紀大記性不好,但是我一定一次過四六級。”

洛南“老馬”的綽號也是這麽來的。

*

姜今夏從洛南桌上抽了一張紙,擦掉額頭的汗,小聲喃喃:“這個澡算是白洗了。”

她擦完汗,班助來了。

班助一米八的個子,長相周正,笑起來很陽光,沒有一點兒距離感。

新生報到那天,姜今夏和他搭過話,順帶加了微信好友。

後排的宋知對他一見鐘情,芳心暗許。寝室三人舉雙手贊成,只要宋知拿下班助,那逃個晚自習不就輕輕松松嗎?

班助清點完人數,和班長打完招呼,确定沒少就離開了。

姜今夏一回頭看到宋知少女懷春的模樣,忍不住調侃:“口水接一下。”

聞言,宋知下意識摸了摸嘴角,後知後覺她在打趣自己,撇撇嘴不滿道:“夏夏,你就只會欺負我。”

姜今夏笑眯眯地說:“班助應該不會再來了吧?我下節課打算逃了。”

“啊?逃課?”沈沐禾和宋知異口同聲。

“噓,你們小聲點。”姜今夏心虛的目光在班級轉了一圈。

“你逃課幹什麽?”洛南探過身子問。

“沒事,今天有點兒累。”

事實上,是因為她年過花甲的小爺爺報名參加了老年版非誠勿擾,今晚7:30在某某衛視準時直播。

多麽扯淡,多麽離譜,姜今夏細想再三決定不告訴室友,畢竟家“醜”不可外揚。

她打開手機,給小爺爺發微信:

夏天:「小爺爺,加油,希望我馬上有小奶奶!」

小爺爺:「收到,我的寶貝孫女」

姜今夏的小爺爺崇尚自由,不拘泥現實的條條框框,年輕的時候走遍國內的大好河山,後來又去不同的國家游玩,結交了很多不同膚色、不同國籍的朋友。

但他沒有結婚,孤身至今。也許是人到一定年紀,就想有一個伴,所以瞞着家人偷偷報名了相親節目。

姜今夏替他報的名,她是唯一知情的人。

晚自習第二節課開始10分鐘,她和洛南交換眼神,悄悄從後門溜走。至于為什麽不在下課走,因為她怕班助來個出其不意,第二節課又過來點名。

整個樓層寂靜無聲,柔和的燈光為空曠的走廊增添了一抹說不上來的詭異。

姜今夏放輕腳步,下到三樓時撞見了幾位鬼鬼祟祟的男生,看樣子也是打算逃晚自習的。

她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一行人逃課被發現的概率比一個人大太多。

過了三分鐘,确認樓梯沒異樣後,姜今夏胸有成竹下樓。

“嘶——”走到一樓,她的表情瞬間僵住。

樓梯口,站着兩個高大的男生。

左邊的男生短寸頭,五官硬朗,身材健壯,整個人都染着一股痞壞的野性。

相比之下,右邊的男生身材颀長,鼻高唇薄,下颚線條瘦削。他側着頭,暖色的光線勾勒出他清冷、棱角分明的臉部輪廓。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頭。

從姜今夏的角度望去,男生留着黑色的微分碎發,單眼皮,五官好看至極。

他神情淡漠,漆黑的雙眸正虛虛地落在她身上。

姜今夏呼吸一滞,感覺有一股微涼的冷意撲面而來,她用帽子擋住半張臉,窘迫萬分:“我...我我我……”

大腦宕機,舌頭在關鍵時候打結。

旁邊寸頭男生悠悠道:“看,又抓到一個逃晚自習的。”

“我…我沒有……”姜今夏漲紅了臉,她勢單力薄,在兩個超過一米八的男生面前,宛如驚弓雛鳥。

“名字,班級。”單眼皮男生淡淡睨了她一眼,微微上挑的眼尾因為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更顯勾人。

姜今夏呆呆地愣在原地。

男生淡然掃過,重複問:“名字,班級?”

他音色偏冷,像是月光灑在冰面,清冷而獨特,又帶着不易察覺的冷漠。

“我…我不是大一的……我是大三的,新聞學二班…姜明秋……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姜今夏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

姜明秋是經管學院的,她斷定他們一定不認識姜明秋,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沒等兩人回應,她側過身從單眼皮男生身邊離開。

和他錯身時,姜今夏好奇地瞄了他一眼。男生恰巧垂眼,纖長的睫毛落下,她猝然迎上男生的目光。

他的眼神如同一潭深幽的泉水,平靜如鏡,又似有漣漪。

心跳漏了一拍。

男生身上有好聞的味道,像酸甜微苦的葡萄柚,又像是雨後柚子林和青草的味道,幹淨純粹。

姜今夏喜歡這個味道。可她不敢再多停留,着急忙慌離開。

程鋆看着姜今夏倉促逃離的背影,忍不住大笑:“老徐,我們班什麽時候多了一個結巴,哈哈。”

“老徐?老徐?你在看什麽?”程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發什麽呆?”

“沒事。”徐淮風收回視線,“走吧。”

程鋆是二班的班助,在寝室太無聊就殺了個回馬槍。

徐淮風是學生會會長,他們兩在同一個寝室,拗不過程鋆,被他拉來教學樓。

“老徐你說,剛才的女生是什麽專業的?挺可愛的。”程鋆歪頭問,“今天是她運氣好,碰到冷面學生會會長,還能安然地逃走。”

徐淮風沒說話。

程鋆不在意,徐淮風話不多,總會給人一種很疏離的感覺,但真實的他脾氣特別好,至少對他很好。

*

姜今夏平複心情,走到一半覺得不對勁:他們倆不像是班助,但如果是學生會的人,又為什麽放過自己?

“算了。”她懶得動腦子,反正她已經有驚無險逃出來了。

她本以為,12年的痛苦學習生涯結束會迎來幸福的曙光,但是沒人告訴她,大學還要上晚自習?

姜明秋過甚其詞,為了讓自己和她在一個學校,一個勁吹噓洛大哪哪好,單純的她信以為真,把洛大當成努力的目标。

結果逃個晚自習比高中還難。姜今夏越想越郁悶,早知道志願就填隔壁的工業大學了。

她到寝室後,先打開電腦。為了看直播,還花了20塊錢開會員。

心痛。

兩位主持人已經在做自我介紹,之後放了20位女嘉賓的VCR,姜今夏看得津津有味,手上就缺一包瓜子。

這些老太太看起來很年輕,對男方要求非常高。過了半小時,她終于等到敬愛的小爺爺上場。

小爺爺雖然年事已高,頭發花白,但帥氣不減當年,歲月并未在他臉上留下過多痕跡,更別說他身上那種從容不迫的氣質,一言一行書寫着智慧和閱歷。

第一輪,所有人爆燈。

姜今夏眯起眼睛,“我小爺爺就是最帥的!”

其中一位銀發旗袍老太詳細問了他的退休金,養老金,家庭背景。

小爺爺如實回答。

老太心動,大膽示愛:“我覺得年齡不是問題,我們可以嘗試一下。”

她繼續問:“不知道你能在另一半身上花多少?我的開銷很大,我還有一個四十歲失業的兒子,二十多歲正在上大學的孫子,我們結婚了你會給我兒子和孫子買房嗎?”

姜今夏驚掉下巴,現在的相親都這麽硬核嗎?

小爺爺卻十分淡定:“我這個老頭,哪來的錢。”

銀發老太:“你不是說你存款百萬嗎?”

小爺爺:“給我的兩個孫女和一個孫子,有什麽問題嗎?”

銀發老太:“但我們結婚了。”

小爺爺:“沒結婚。”

銀發老太:“我很喜歡你,我想我的兒子也是,我的孫子也是。”

小爺爺:“喜歡我的錢?”

姜今夏拍了拍桌子,笑出了聲。別看小爺爺一副紳士的模樣,但他嘴巴毒得很,聽說她爺爺小時候總是被他氣哭。

但很快,她就不笑了。

她爸,姜晟斯給她打了電話。

姜今夏咽了咽口水,顫顫巍巍拿起手機。不出所料,她爸應該是過來興師問罪的。

“姜今夏,膽子大了啊?給你小爺爺報名相親節目?”姜晟斯在電話那頭咆哮,“要不是樓下鄰居告訴我,我們還被蒙在鼓裏!”

“爸,你聽我解釋!”

“不用解釋了,等你回來再教訓你。小的不省心,老的也不省心。”姜晟斯劈頭蓋臉一頓輸出。

姜今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

姜晟斯見她沉默,停頓半晌,語氣驟然溫和:“對了你汪阿姨今天剛回國,想見見你,她的兒子比你大兩歲,在你隔壁大學。”

“爸,我社恐。”姜今夏忙不疊拒絕。

“我把你的聯系方式給你汪阿姨了。”姜晟斯自顧自地說,“你小時候見過她兒子,你還記得嗎?”

“夏含斐?”姜今夏沒什麽印象,只記得他瘦瘦小小,像只野猴子,就喜歡上蹿下跳。

“好了不說了,我要看節目去了,這什麽破節目,浪費我20。”姜晟斯罵罵咧咧挂了電話。

姜今夏:“……”

她繼續看節目。

另一位短發老太道:“您很優秀,您有豐富的人生閱歷,但我是一個很沉悶的老太太,不知道您能不能接受?”

小爺爺笑了笑,他問:“為什麽要給自己打上“沉悶”的标簽?主動引導陌生人用刻板的方式看待你?人不應該被定義,也不應該被标簽化,更不應自我标簽化。你覺得自己沉悶,可能在別人眼裏未必如此。”

“因為我的朋友,我的孩子,甚至我去世的丈夫都這樣形容我。”

鏡頭給小爺爺特寫,他的目光停在她身上,“我曾經在網絡看到這樣一句話:我們喜歡給東西分門別類并貼上标簽,這樣方便區分。久而久之,我們也喜歡上了給別人貼标簽,但是真正了解一個人是特別難的一件事。”

……

小爺爺講了很多,全場安靜。最後兩人打算進行下一輪的線下約會。

手機又響了,是宋知的視頻電話,她現在在水果店,“夏夏,我們在買水果,你要吃什麽?”

“葡萄柚。”姜今夏脫口而出。

“媽呀!好帥!”回應她的只有宋知花癡的尖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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