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緊張
第19章 我緊張
司機師傅這一腳剎車,差點将祝鳴的鼻子撞出毛病,也險些給席羨青的名聲碰出點問題。
兩人狼狽地整理好了衣物,才重新下了車。
好在李順和二區的迎賓人員都受過專業訓練,全程神色鎮定,俨然沒事兒人地一般、訓練有素地引導他們入住。
“雖然咱區最出名的是美食文化,但山景和海景也極具特色。”
李順熱情洋溢地介紹道:“海邊雖然熱鬧,但我們代表人去年摘星的餐廳設在山間,所以特地給二位安排了山中度假村裏的私人別墅,一是方便通勤,二來也想讓席先生您在考核期間,能有個僻靜的創作環境。”
席羨青說:“沈小姐費心了。”
李順露出潔白的一排牙齒:“應該的,二位這邊走。”
簡單介紹了別墅布局,李順最後引導他們來到主卧,笑容頓時變得神秘兮兮。
“我們代表人知道您剛剛新婚,特地囑咐将主卧給您布置了一下,祝二位新婚快樂。”他說。
席羨青盯着滿床鮮豔的玫瑰花瓣,一言不發。
祝鳴望着疊成親吻天鵝的毛巾,欲言又止。
“二位的行李一會兒就會有人送過來,哦對了。”
李順又突然想起了什麽:“我看好像還有一個大號的實驗艙,也是咱們的嗎?”
祝鳴說:“是我的。”
李順雖然提前做過功課,知道祝鳴是七區出身,卻沒想到會是一個如此符合外區的刻板印象、度蜜月都要盡心科研的七區人。
他還是非常專業地維持住了神色:“沒問題,我這邊找人給您放到後面的院子裏。”
“席先生。”李順重新看向席羨青,“既然您明天就要和我們代表人見面,那現在,就由我來和您彙報一下明天的具體行程吧?”
趁着他們交涉的工夫,祝鳴操縱着輪椅,在偌大的度假別墅裏溜了一圈。
度假村設在靜谧的連綿山間,空氣清新,別墅內設施一應俱全。祝鳴轉了轉,還在角落裏發現了一個客卧。
車上那一撞讓他的鼻子還有點泛酸,擡手揉了揉鼻尖,祝鳴仰着臉盯着天花板,又緩了一會兒。
大腦放空的時候,一雙淡漠的、墨綠色的眸子突然映入眼簾。
祝鳴微微一怔,坐起身子:“他走了?”
席羨青看向他,“嗯”了一聲。
“不用擔心,角落裏還有個客卧。”
那布置得甜蜜蜜的情侶套房多少有點尴尬,祝鳴及時供出了自己的新發現:“我住那裏就行,咱倆剛好一人一間。”
席羨青沒說話,只是擡眸瞥了他一眼,繼而轉頭回到客廳,整理起了行李箱裏的衣物。
祝鳴拿不準這人的心思,只以為席羨青是臉皮薄,方才在車上那般尴尬的姿勢被人看到了,所以還在別扭。
他也不是自找沒趣的人,便拿着行李主動去了客卧,休息了一會兒。
晚上醒來時,度假村的工作人員已經在餐桌上為他們布置了燭火和餐點。
席羨青一直沒出屋,于是祝鳴自己爽吃了頓燭光晚餐。
不愧是文旅産業天花板的二區,服務極致貼心,餐食精致,連擺盤上的花卉都不帶重樣。
餐後甜點是一塊規格較大的、愛心形狀的草莓慕斯。
祝鳴感覺自己全部吃完有點不太厚道,便把那顆心從中間精準地切割成了兩半,留了一半給席羨青放在了冰箱裏。
然而一直到傍晚,席羨青房間的門始終緊閉。
秉承着“我的患者我得負責”的心态,睡前的祝鳴搖着輪椅來到房門前,斟酌少時,感覺這人的心情應該多少好點了,于是擡手敲了兩下。
幾秒鐘後,門開了。
席羨青的衣領開了兩顆扣子,後方的書桌上淩亂地堆疊着手稿。他站在門前,靜靜地睨着祝鳴的臉。
賭錯了,看起來心情沒有好上很多的樣子。
祝鳴指了指自己手裏的醫療箱。
“別擔心,我已老實,不會再放些奇怪圖片騷擾你了。”
祝鳴輕輕嘆了一口氣:“不過你明天不是要去和二區代表人見面嘛,應該比較忙,所以我想……能不能讓我提前抽管血,做一些基礎的檢測呢?”
席羨青盯着他看了片刻,側身讓出了路。
落了座,祝鳴戴好手套,消好毒,取出箱中的壓脈帶和采血針。
“袖子撸起來,手握成拳。”祝鳴說,“對了,洗潔精可以放出來給我看一眼嗎?”
席羨青擡眸,俨然一副警惕的樣子:“你又要幹什麽?”
“就是看看。”祝鳴無辜道,“我手消毒了,光屏也在我的卧室裏,真不會再給你放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席羨青沒說話,幾秒鐘後,綠孔雀終于在他的腳邊緩慢顯形。
卧室內陷入靜默之中,祝鳴娴熟地進行着常規的靜脈取血流程,只不過進針的一瞬間,他垂眼看向了腳邊的洗潔精。
大孔雀依然安安靜靜地縮着,尾羽沒有任何的動靜。
果然如此。他在心中嘆息。
疼痛這樣的刺激源都無法引起羽毛的波動,那天自己在浴室門前觀察到的情況……又究竟是因為什麽呢?
“松拳。”祝鳴将針拔出,将棉簽抵在了采血口,“好了。”
将血樣放回到治療箱,再次擡起頭時,祝鳴看到席羨青已經按着胳膊站起身,向身後的書桌走去。
祝鳴感覺這就是“溝通到此為止,我要繼續忙碌”的意思。
他也沒想多留,将桌面上的東西清理幹淨,就準備走人。
然而目光随意落在腳邊的大孔雀時,祝鳴倏地愣在原地。
“能麻煩您給我解釋一下,”祝鳴沉吟片刻後開口道,“洗潔精這是怎麽回事?”
席羨青的腳步一頓,并沒有回頭:“什麽?”
祝鳴繼續不錯眼珠地盯着地上的大綠孔雀:“咱要不回過頭來看一眼呢?”
抽血時的祝鳴只專注于觀測尾羽的波動,卻沒有注意到,今天早晨在車裏還昂首挺胸的大孔雀,不知何時變成了蔫蔫巴巴、撅着屁股縮在地上的大母雞形狀。
席羨青回頭一看,也怔住了。
下一瞬,洗潔精的邊緣光暈逐漸變得模糊,祝鳴提高音量:“不是不是,你先別急着收回去,到底怎麽回事?”
席羨青沒說話。
祝鳴盯着他的臉:“如果是因為車上圖片的事情生氣,那麽我在這裏和你說聲抱歉。”
祝鳴很少有臉上不帶笑的時候,但是他認為這是一個不得不在現在就聊開的事情。
席羨青的胸膛微微起伏:“沒有生你的氣。”
祝鳴只當他是在嘴硬:“但作為醫生,我只是在排除可行的治療手段。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嘗試一切手段挑起洗潔精的尾翎波動。”
“我真的沒有在生你的氣。”
席羨青別過了臉,聲音含糊到微不可聞:“我……只是有點緊張。”
祝鳴沒反應過來,還在自顧自道:“而且,你已經請我做了你的私人醫生,那麽你就必須和我——等等,你說什麽?”
祝鳴靜默了短暫幾秒:“你?緊張?”
席羨青緊繃着臉。
祝鳴的神情若有所思:“你緊張?”
他重複着追問了太多遍,席羨青終于忍無可忍地轉過臉,瞪了他一眼。
祝鳴內心頓時一陣波濤洶湧,但臉上依舊鎮定道:“怎麽回事,願意和我說說嗎?”
大孔雀依舊蜷縮成一團,脖子縮了縮,又蔫蔫地往祝鳴的腳邊靠了靠。
席羨青控制不了自己這個沒出息的精神體,只能強迫自己錯開視線:“明天的考核,我想……我可能還沒有做好準備。”
從入行起,席羨青已經辦過無數次的大型展覽和珠寶秀,在管理、布置和籌劃的各個方面經驗充足,各種突發狀況都能冷靜自持地應對。
他同時也遇到過要求極為刁鑽的客戶,但最後都可以用自己的天賦和技巧成功化解,并交出一個高于滿分的答卷。
但這些與二區代表人的考核是不一樣的,因為他要面對的……是對珠寶沒有任何需求的人。
這就意味着,相比于曾經徐夫人給出的“宴會鎮場子項鏈”,又或是“女兒生日會”的命題,這次是一張沒有題目的考卷。
因此想要設計出一件可以打動人心、被認可的作品,他需要從零開始,主動地探求來挖掘這位二區代表人的人生軌跡。
設計師專業的技巧反倒是次要,是否擁有八面玲珑的交際能力、并從溝通中學會揣摩人心,倒成了這場考核的首個難點。
而這……恰恰是席羨青最不擅長的領域。
祝鳴靜了片刻,問:“考核的流程是什麽樣的?”
席羨青微詫地擡起眼,似乎是沒想到他會對這些感興趣。
“爺爺的要求是,兩個月的時間,前一個月內,可以和代表人見三次面,溝通并交流設計想法。”
席羨青說:“最後一個月則用來打磨成品,提交作品,然後進行合影,這算是一個完整的流程。”
喉結一動,他蹙眉補充道:“但代表人們和客戶是不一樣的,因為——”
他停了下來,不知如何向祝鳴解釋自己的難處。
但祝鳴卻點了點頭,一語道破:“問題在于,和帶着要求主動找上門的客戶不同,二區代表人并沒有對珠寶飾品的需求。”
“你擔心自己交際能力不足,無法打開那位代表人的心扉,發現她的需求,挖掘不到相關的靈感?”他問。
席羨青一怔,點頭。
“所以明天第一面的交涉,會很重要。”他沙啞道。
祝鳴點頭:“那你準備怎麽做呢?
“我看過一些這位二區代表人的采訪,大多都與她自己的餐廳相關,根本無法揣摩出她在美學方面的偏好。”
席羨青頓了一下,将桌上盛滿寶石的托盤推到祝鳴面前:“我只能提前準備了一些裸石,準備讓她挑選,大致了解一下他的喜好。”
祝鳴看了一眼:“這是紅寶石、藍寶石、綠寶石和……怪色珍珠?”
“……”席羨青就知道不該對這人抱任何的期望,“鴿血紅、海藍寶、橄榄石,以及歐泊。”
祝鳴挑眉,收回視線:“我覺得,既然明天的第一面這麽關鍵,那麽一上來,倒不必開門見山地聊珠寶。”
“和對方拉近距離,了解她的性格和愛好,才能做成朋友。”
祝鳴笑吟吟道:“你可以從她擅長的領域展開對話,一道菜、一盞茶,都會是很好的話題切入口。”
席羨青皺眉:“可我本來不是想去交朋友的。”
祝鳴:“但人家本來也不需要你的珠寶呀。”
席羨青臉色驀然一冷,想要反駁什麽,但偏偏祝鳴說得又确實有理,只能抿了抿嘴,低聲道:“哪怕一點都不能聊?”
“可以聊珠寶,但要放在末尾聊,要顯出你的主要目的是來交朋友,而不是來完成作業的。”祝鳴說。
“而且,二區代表人應該和我一樣,也是珠寶行業的外行人。”
祝鳴想了想:“所以在介紹時,最好用色彩啊,稀有度啊,這種對外行人而言比較直觀的詞做一些簡單描述,盡量不要将專業名詞怼人臉上,比如這個什麽歐巴……”
“歐泊。”席羨青淡淡糾正道。
祝鳴輕咳了一聲:“嗯,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空氣靜谧片刻,他聽到席羨青“嗯”了一聲
祝鳴瞥了一眼腳邊,洗潔精已經從方才蜷縮的狀态站了起來,抖了抖腿,悄無聲息地恢複了一些精氣神。
祝鳴嘴角微揚:“那麽除此之外,還有什麽事嗎?”
席羨青須臾後擡眼看向他。
“像你剛才說的那樣,明天雖然不會聊太多作品的事情。”
他說:“但我依舊會帶一批寶石過去,做初步的色彩篩選,這樣團隊和工匠才會有一個制作的大方向。”
席羨青看向托盤中的寶石:“我目前的預想方案是耳飾,粉色系或紅色系的主石,但選擇的範圍依舊太廣。”
“所以我需要一個與膚色相近的參照物,做一些光感效應的篩選,挑出合适的幾顆帶過去。”他說。
原來是缺了個模特。
祝鳴點了點頭:“樂意效勞,不過我沒有耳洞……該怎麽幫你?”
席羨青看向他:“不需要,坐着就好。”
祝鳴微怔,只見席羨青戴上手套,拿起桌上盛着寶石的絲絨托盤,朝自己走了過來。
祝鳴也沒有出聲,安靜地配合着側過了臉。
對待寶石和自己的工作的時候,席羨青的神情褪去了平日裏的高傲冷漠,變得柔和專注了不少,俊逸的眉眼也跟着舒展開來。
冰涼的寶石刻面貼上祝鳴耳垂上柔軟的皮膚,他能夠感覺到席羨青在調整着石頭的角度。
祝鳴同時也能感受到席羨青在看着自己,準确來說,應該是觀察着寶石色彩在自己皮膚上的表現。
調整位置的時候,席羨青的手指無可避免地剮蹭過祝鳴耳垂的皮膚,他的指尖微熱,掀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癢。
祝鳴的眼睫無聲翕動。
席羨青先是借祝鳴的耳朵試了幾枚成色不錯的紅尖晶石,覺得效果雖達到了預期,但尖晶石整體過于張揚透亮,少了些深邃優雅的氣質。
于是又拿起托盤之中的一顆顏色更加濃稠的紅寶石,重新微彎下腰,放到耳垂上比對色彩表現的區別。
不經意地擡起眸時,他便看到祝鳴正在用他那雙烏黑柔亮的雙眸,靜靜注視着自己。
手中鴿血紅的深邃濃郁,像是一簇熱烈燃燒的火,襯得輪椅上的人唇紅齒白,眼底的淺淡笑意比手中的彩石還要明豔幾分。
席羨青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方才過于專注,這時才意識到,此刻試戴的動作……很像是自己在撫摸着祝鳴的臉。
佯裝鎮定地對上祝鳴的雙眼,席羨青将手收了回來:“怎麽了?”
祝鳴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沒什麽,外行人的一些疑惑而已。”
祝鳴之前确實說過“藍寶石不就是二氧化矽”這種令人血壓飙升的話,但他現在這麽主動一說,反倒叫席羨青不太自在。
“……你問就是。”他說。
他看到祝鳴點了點頭。
“我只是有些好奇。”
祝鳴将臉湊近了一些,聲音帶着極輕的、促狹的笑意,“明天接待二區代表人的時候,你也會像我們現在這樣,給她試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