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冷戰
第26章 冷戰
“咱倆可真是好久沒見啊,多少得給我買杯酒吧。”
楊佳禾用指尖點了下席羨青的肩頭:“說真的,剛才都沒敢認。因為我尋思像你這種人,怎麽可能來二區度假玩樂,而且還和人在泳池裏打情罵俏呢。”
“可轉念一想,你現在正在考核,在二區也合理,這才趕上來确認一眼。”
她說着,又驚奇地看了眼泳池邊的人:“看了新聞才知道你小子突然閃婚,怎麽個情況?愛情來得太快就像——”
“楊老師。”席羨青将酒水單推在了她的面前,淡淡打斷了她,“您想喝點什麽?”
楊佳禾撲哧一笑,搖了搖頭,笑意盎然地向調酒師指了兩款酒。
楊佳禾是席羨青攻讀設計學院的導師,性格直爽熱烈,設計風格前衛大膽。
她正在多區巡回開辦自己的展覽,這個月剛好輪到了二區。
像他們這樣的頂尖珠寶設計師,眼睛是一個賽一個的尖。
寒暄了幾句,楊佳禾的目光立刻鎖定了席羨青手上的婚戒,兩眼放光:“等等,你這不會是……四區庫裏特礦山那邊已經絕礦的藍鑽吧?”
席羨青沒說話,楊佳禾直到他這是默認的意思,立刻捂着嘴尖叫一聲,連忙抓過了他的手細細端詳。
“這近乎無瑕的淨度,還有這豔彩藍的級別,類似質量的藍鑽近幾年只有兩顆在拍賣行上露過面,原來其中之一被你小子給收走了?”
楊佳禾喃喃道,眼睛裏嫉妒的光快要化作實質:“氣死了我,你這收藏的級別,已經快趕上我這個入行幾十年的老油條了。”
“哎,不對。”她又猛地想到了什麽,“你說你這是婚戒,那你對象是不是也有一枚……你把兩顆全都拍走了?”
席羨青不置可否。
“這都能買座樓了……不對,恐怕連隔壁小點的星球都能包下來了吧,你真是奢侈得離譜啊。”
楊佳禾跺了跺腳,身後的鳶尾花精神體也跟着簌簌抖動:“诶對了,你愛人也是六區的嗎?倆人怎麽認識的啊?”
“婚戒這種東西,媒體有的時候也會深究,所以用的東西不能太過草率。”
席羨青将話題輕飄飄地轉開:“他是七區人。”
楊佳禾一驚:“媽呀媽呀,臉生得這麽好,結果你告訴我人家還是個學霸?”
“怪不得能給我們席小公子迷得開始相信愛情。怎麽,不給你恩師介紹一下嗎?”
她撚着酒杯邊的檸檬片,一邊笑着調侃,一邊越過席羨青的肩膀向泳池邊上看去,随即神色微變:“欸……這是在?”
席羨青也跟着回頭看了過去。
明明幾分鐘前,祝鳴還是一個人坐在泳池邊。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身旁突然站着了一位戴着眼鏡,一臉青澀書生氣質的男生。
男生神情十分興奮,彎着腰拉着祝鳴的手臂,姿态放得十分謙卑,熱切地向祝鳴詢問着什麽。
祝鳴的神情則摻雜了些許微妙的無奈——他似乎應付不來男生的熱情,但片刻後還是溫和禮貌地笑了一下,回複了些什麽。
下一秒,席羨青看到眼鏡男生直接在岸邊坐下,放出自己的豚鼠精神體,一臉期冀地盯着祝鳴的臉看。
祝鳴似乎是猶豫了一下,片刻後微微點頭,也放出了自己的白狐。
席羨青看到,那只豚鼠用圓滾滾的身體興高采烈地蹭了蹭白狐的尾巴。
“您應該不記得我了。”
男生緊張地推了推眼鏡:“我是K大的錢多,幾年前的精神體醫學研究大會,您代表T大來我們學校進行了演講,到我們組參觀,當時您還和我握了手呢。”
在研究院時期,祝鳴參加過的講座沒有千場也有百場。
他只能尴尬不失禮貌地做出回憶的樣子:“嗯……K大的話……”
錢多提示道:“嗯,那場演講中午的茶歇裏有道沙拉不太新鮮,有個教授講到一半開始鬧肚子,一邊瘋狂放屁一邊跑廁所去了呢!”
祝鳴一下子想起來了:“哦哦,是那場啊。”
七區醫考滿分的名頭不是蓋的,祝鳴知道自己有過不少年輕的學生粉絲。只是之前見面時,大家都是西裝革履人模狗樣,在正式嚴謹的學術場所進行交流。
此時此刻,祝鳴全身濕透地坐在泳池旁邊,雙腿還泡在水裏,場面便多少有些尴尬。
但錢多似乎并不在意,直接大大咧咧地坐在岸邊,緊緊攥着祝鳴的手,腳邊豚鼠的星星眼閃爍個不停。
“我們課題組是做齧齒目精神體發育缺陷的,現在課題的研究基礎,其實就是您早期的幾篇論文呢!”
他緊接着說出兩篇論文的名字,祝鳴差點兩眼一黑。
因為這是他最早期的研究方向,屬于是深藏已久的黑歷史級別了。
不過此刻他也終于确定,眼前的男生确實是個自己的狂熱粉絲,而且一看就是剛進研究所,飽含對學術的熱情和憧憬。
祝鳴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有些恍然,微微一笑:“齧齒目精神體其實是很有意思的領域,只不過後來學院希望我轉了研究方向,便擱置了下來。”
他有點好奇:“這麽看來,K大确實資金雄厚啊,這樣小衆的領域,還有組在一直跟進。”
錢多撓了撓頭:“嘿嘿,其實我們組經費少得可憐,只不過我爸是學校股東,出錢蓋了棟教學樓,所以實驗室裏的大家現在過得還算可以。”
祝鳴:“……”
果然,能在這種度假村遇到的人,都不會是什麽普通人物。
見到自己的學術偶像,錢多完全無法冷靜下來,現在具體做的課題,用的什麽技法,三言兩語便都交代出來了。
眼看着實驗室大門的密碼就要說出來,祝鳴趕緊出言制止道:“夠了夠了,和我說也就算了,被有心之人偷聽到,你和你導師這幾年就全白幹了。”
錢多這才擡手猛地捂住了嘴。
須臾後,他突然想起了什麽,眼巴巴地看着祝鳴:“那,您還會回來嗎?”
祝鳴微怔:“什麽?”
錢多望着祝鳴的雙眼:“您出了事故之後便在休養,我們導師一直試圖和您合作,也發了許多郵件到您的學術郵箱。”
“如果您哪天有了繼續科研的想法,我們的團隊永遠都歡迎您來!”
錢多喜氣洋洋地說:“前兩天我們組還剛添了新款的生物實驗艙,如果您有其他需要的儀器,我也可以叫我爸一起搞定呢!”
祝鳴忍俊不禁。
他深知自己應該很難再回到研究所那樣的大環境之中了,卻又不想磨滅一顆冉冉升起的學術新星的熱情。
于是便柔聲道:“好,我會考慮的,不過現在,我想我應該需要先回房間了。”
“好,好,您可千萬記得檢查郵箱哦。”
錢多突然又想起了什麽,看向不遠處的輪椅:“欸,您現在要起來嗎?我來幫您吧!”
祝鳴:“沒事,我——”
眼看着錢多殷勤的手又一次要落在自己身上,祝鳴還未來得及開口,便感覺有什麽幹燥柔軟的東西驀然落到了自己的臉上。
視野頓時陷入一片漆黑。
他茫然地擡手一拽,低頭一看,發現是一條巨大的浴巾。
回過頭,才發現是換完衣服的席羨青,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和錢多的身後。
席羨青緩緩收回懸在空中的手,冷淡地問:“聊夠了嗎?”
祝鳴抓緊手中的毛巾,下意識地瞥了眼遠處的吧臺,發現方才和席羨青攀談的女士已經不見。
他收回視線,“嗯”了一聲:“回去吧。”
席羨青沒說話,将祝鳴從岸邊抱起,安放在了輪椅上。
這也不是席羨青第一次抱着祝鳴上輪椅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到席羨青此刻扣住自己腰的那只手,力度莫名使得有些重。
他只感覺自己的屁股剛落到輪椅上,席羨青的手便在瞬間松了開來。
祝鳴低頭穿好鞋襪,再次擡起眼時,發現席羨青已經頭也不回地向泳池外走去。
身後泳池的錢多還不忘對祝鳴揮揮手,大聲提醒道:“記得檢查郵件哦,祝教授!”
祝鳴朝他露出一個禮貌的笑意。
出了泳池的區域,席羨青大步流星地走在前,祝鳴控制着輪椅在後,靜默地向回酒店的路上走着。
誰也沒有想要主動展開交流的意思,就這麽一路緘默地走回了別墅。
席羨青徑直走到廚房,拉開冰箱門,取出一瓶冰水;祝鳴則在玄關處停了下來,用浴巾擦拭着自己的頭發。
席羨青喝了兩口水,站在餐廳的島臺前,始終沒有說話。
祝鳴将微潮的毛巾放在膝上,無聲吐出一口氣,決定回卧室先換件衣服。
就在兩人即将擦肩而過的瞬間,席羨青冷不丁地開口道:“你們七區人,還真是未雨綢缪啊。”
祝鳴沒聽明白,停下輪椅:“什麽?”
“協議上可寫得很清楚,這一年時間內,你應該做我的私人貼身醫生。”
席羨青森然道:“現在不過兩個月的時間,我的治療進度毫無進展,你的線下巡診卻是次次不落。”
“甚至現在,已經迫不及待地尋起了下家。”
他冷笑一聲:“不愧是七區人,真是精打細算到了極致。”
“……你在說什麽?”
祝鳴一頭霧水:“而且什麽叫毫無進展,今天上午,我不是剛把制好的藥劑給你了嗎?”
其實要是換作平常,祝鳴是能品出這番話中隐隐的不對勁之處的。
但偏偏此刻他的心情也并不是很好,莫名其妙又被陰陽着地域歧視了一番,幹脆不加思考,直接跟着直覺進行反擊。
“協議也寫得很清楚。”
祝鳴操縱着輪椅,移動到他的面前:“你和我結婚之後,需要履行愛侶義務,騙過我的小姨。”
席羨青喝水的動作一頓,扭過頭:“所以?”
“所以希望小席公子你以後在公共場合的時候,也稍微注意一下與他人交流的分寸。”
祝鳴不卑不亢地和他對視:“不要讓媒體拍到會落人話柄的東西,使我的小姨起疑心。”
席羨青擰起了眉:“什麽交流分寸……你在說誰?”
祝鳴靜默少時,也突然品出股不對勁的滋味:“那你剛才說的下家……又是什麽意思?”
兩人皺着眉對峙着,隐隐意識到似乎有什麽誤會橫在中間。
明明都是一句話可以澄清的事情,卻又覺得誰先開口解釋,誰就會輸了這場對弈一般,屋子裏陷入了近乎窒息般的寂靜。
“我現在要繼續畫圖了。”
席羨青定定地看向他的臉,一字一句道:“提醒你一下,我作圖的時候喜歡安靜,所以希望你不要再像早晨一樣,直接進屋來打擾我。”
“沒這個興趣,我也要回我自己的房間。”
祝鳴心裏也亂,扯了下唇角:“放心好了,除了檢查洗潔精的狀況,我也沒有任何想要踏進您屋子的想法。”
席羨青的臉在霎時間沉了下來。
他胸膛無聲起伏,下颌收緊,随即轉頭就走。
聽到席羨青卧室的房門重重關上傳來的悶響,祝鳴的嘴角無聲一僵,臉上的笑意逐漸消退。
他操縱着輪椅回了自己的卧室,關上門,只感到一陣荒誕至極的好笑。
幼稚死了。
深吸了一口氣,祝鳴換掉了身上濕透的衣服。
猶豫片刻,又打開手機,登錄了自己許久沒有上線過的學術郵箱。
郵箱毫不意外地被幾百封郵件塞滿。
論文被引用的提醒,高校演講的邀約……他随意地向下滑了幾下,看到了郵箱尾綴來自K大的幾封郵件。
但手指在屏幕上懸浮片刻,最終還是沒有點進去,關上了手機。
祝鳴從未因自己做出的選擇而後悔過。
早期研究院的生活,而後的直播問診,乃至于現在的私人醫生,他始終在追逐自己熱愛的事物,只是進行的方式不同而已。
盡管此時此刻,他和自己的重點實驗對象之一陷入了原因不明的冷戰之中。
泳池邊的體能消耗實在是不小,身體上的疲倦驅使着祝鳴蜷縮在了床上。
白狐也将柔軟的尾巴溫順地搭在了主人的手腕上,一人一狐面對面地縮在一起,就這麽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他隐隐約約聽到了敲門的聲音。
夢中的祝鳴殘留了一些意識,覺得席羨青不可能主動敲自己的門,應該是聽錯了,便睡眼惺忪翻了個身,繼續安穩地在夢鄉流連。
但敲門聲并沒有停下,而是逐漸變得急促起來。
祝鳴終于睜開眼,直起身,有些遲疑地向門外看去。
已是傍晚時分,祝鳴開了盞臺燈,坐上輪椅,上前打開了門。
——是席羨青站在門前。
祝鳴先是一愣。
他緊接着盯着席羨青的臉看了一會兒,突然遲疑地開口道:“你……怎麽了?”
大少爺主動找上門來這件事,确實在祝鳴意料之外。
但他之所以會這麽問,是因為席羨青此刻的狀态充滿了肉眼可見的不對勁——他的臉和耳朵透出近乎被燒灼般的紅色,額頭上也被細密的汗珠布滿。而且就在祝鳴打開門的瞬間,似乎聽到他劇烈而難耐地喘息了一聲。
下一瞬,祝鳴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一只大手重重捏住——
席羨青将臉湊近,呼吸灼熱,近乎是咬牙切齒地質問道,“你給我的那支藥裏面,加了什麽東西?”
藥?什麽藥?
後背猛地抵在輪椅上,祝鳴大腦一片空白:“你在說什麽藥?是我早晨給你的那支精神活化劑嗎?”
席羨青瞪着祝鳴的臉看了片刻,片刻後猛地垂下頭,閉着眼,艱難喘息了一陣。
祝鳴看到,汗水順着他高挺的鼻梁緩緩滑落。
骨子裏的高傲讓俊美的青年始終無法啓齒自己身體的異樣,但大概是實在束手無策了,他最終難堪地咬着下唇,吐出一口氣,側過身,露出自己身後的景象。
祝鳴的瞳孔在瞬間縮了一下。
“這不可能。”他喃喃道。
——席羨青身後的客廳天花板上,祝鳴看到了正在拖着長長的尾翎,激烈地撲扇着羽翼,如無頭蒼蠅般來回瘋狂亂撞的綠孔雀。
作者有話說:
洗潔精:都說我支棱不起來,那現在就支棱一下給你們看!(*`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