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色鬼
小色鬼
半夜三更,孤男寡鬼。
談秋生的腦海中浮現出十幾種帶顏色的故事走向,每一種都在策馬狂奔的路上。
他的私人領地意識很強,從來沒有人進過他的住處,更別提在他睡着的時候靠近他的床。
陶程是第一個,也是迄今為止的唯一一個。
冰冷的陰氣貼近,像是化成了一縷看不見摸不着的風,從面頰上拂過。
風裏夾雜着甜甜的牛奶味,那是從陶程身上沾染來的味道。
陶程喜歡喝牛奶,每天都要喝上好幾杯,魂體中浸透了奶味,聞起來就像一塊剛出鍋的小奶糕,軟乎乎的,奶香奶香的。
談秋生心髒鼓噪,情緒就像是打結的毛線,在胸腔中纏繞成雜亂的一團,理不出頭緒。
陶程要對他做什麽?
談秋生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身體,不知是緊張還是期待,在養貓的時候會希望貓貓乖巧可愛,但偶爾也會心血來潮,逗貓伸出爪子。
畢竟一成不變的乖巧總會讓人膩歪。
“談秋生……”
近乎呢喃的聲音打斷了談秋生的思緒,他感覺到灼熱的目光,穿過黑暗,定格在他的臉上。
陶程在看他。
睜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這種看法遠遠超過正常的範疇,熱烈又癡纏,好似看不見摸不着的蛛網,将談秋生整顆心都纏了起來,他攥緊了掌心,暗罵着“小變态鬼”,卻生不出一絲厭惡。
真好看。
陶程滿心歡喜,從第一眼看到談秋生開始,他就被吸引了,目光無法移開,沒日沒夜都想黏在談秋生身上,只是遠遠看着還不夠,他想親近談秋生,想靠近、想觸碰、想貼貼……
但是談秋生很怕他。
全世界第一吓人的小鬼會把談秋生吓哭,而陶程不會哄人。
抱着陶小白思考了幾天,陶程想出了一個好辦法,既可以滿足自己心裏叫嚣的欲望,又不會吓哭談秋生。
他俯下身,手臂撐在談秋生身側,每靠近一寸,陶程的心情就激動一分,他抿緊了唇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但房間裏躁動的鬼氣清晰的表現出他內心的雀躍。
要碰到了。
從陰魂身上散發出來的涼意已經舔上了皮膚,不用睜眼都知道,他們幾乎鼻尖相觸。
談秋生大腦一片空白,不知該“醒”過來,還是該繼續睡下去。
“啾!”
額頭上一涼,談秋生大腦宕機,這一道輕微的聲音好似劈在天靈蓋上的驚雷,将所有思緒都斬斷了,不等談秋生反應過來,他胡亂塞在被子裏的手機忽然震動不停。
“嗡嗡”的震動聲驚擾了寂靜的夜色。
陶程心裏一咯噔,猛地抽身。
濃郁可怖的鬼氣如潮水般褪去,夜風席卷了不可言說的心事,不知過了多久,談秋生呆愣愣地睜開眼,床邊已經沒有了陶程的影子。
房門大開着,走廊上的腳步聲淩亂慌忙,逐漸遠去。
偷親完人就跑的小色鬼太過緊張,善後工作一塌糊塗,談秋生看着房門,摸了摸額頭,被陶程親過的一小塊地方麻酥酥的,仿佛還殘留着柔軟而冰涼的觸感。
-
十一月中旬,氣溫慢慢降了下來。
談秋生之前一直住在書房裏,搭了個簡便的沙發床,最近抽時間把樓下的客房收拾出來了,買了新的床。
家具店的人說可以免費送貨上門,幫忙安裝,談諵諷秋生拒絕了。
他本來就不喜歡別人踏足自己的住處,收留陶程之後,更是生人勿近了。
和家具店的人約好了送貨時間,談秋生打了個哈欠。
昨晚被陶程偷親之後,談秋生失眠了,他捧着手機坐了大半宿,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陶程,今天天還沒亮就來上班了。
沿街的早餐店剛剛開始營業,談秋生拐進他連續吃了好幾天的牛肉粉店,跟剛點完單的四殿和陸一九撞了個正着。
“你們怎麽在這裏?”
“來吃飯,你怎麽這麽早就上班了?”陸一九頗為震驚,前幾天談秋生恨不得踩點到崗,還遲到了好幾次。
談秋生看見他就想起被算計的事,連帶後續一系列不順,直接将脾氣發在陸一九身上,沒好氣道:“我熱愛工作。”
“老板,來一碗牛肉粉,加十份牛肉,和他們的帳記在一起。”點完單,談秋生沖四殿咧開嘴,皮笑肉不笑,“領導,早餐可以報銷吧?”
四殿是秘密調查組的組長,某種意義上來說,談秋生現在也算他的下屬。
四殿哽住,他和談秋生接觸不多,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陸一九暗自翻了個白眼,把三個人的帳一起結了。
老板很實惠,十份牛肉加得碗上鋪了滿滿一層,談秋生從來沒有這麽奢侈過,埋頭吃完,心底的郁悶散了大半:“你們到底為什麽過來?”
他可不相信四殿和陸一九是特地過來吃牛肉粉的。
陸一九擦擦嘴,笑眯眯地看着他:“來看狗。”
談秋生:“……”
艹,忘了這茬。
他滿腦子都是躲開陶程,陶小白的事情早就抛之腦後了,這條得之不易的新線索,可不正是四殿和陸一九關注的東西嘛。
談秋生輕咳一聲:“今天我忘記把狗帶過來了,要不改天再看?”
四殿正在用消毒濕巾擦手,聞言擡起頭看了他一眼:“不行。”
他活像一尊沒有表情的雕像,平靜地看着談秋生,暗紅的眼底一片淡漠,讓人想起十八層地獄裏翻騰的焚燒之火,熱烈卻危險。
陸一九聳聳肩,表示自己也沒有辦法。
四殿是說一不二的主兒,不允許計劃被打亂,他說今天要看狗,那就必須今天看到。
“調查迫在眉睫,我們要加快腳步,免得死更多人。”
四殿說的在理,恰好捏住了談秋生的軟肋,他雖然懶散不着調,但向來不會因私廢公。
牛肉好吃,但不能多吃,吃多了就容易嘴軟。
談秋生掉頭就走:“啧,我回家接狗。”
四殿扔掉濕巾,皺了下眉頭:“他為什麽不讓我們一起去他家看?”
等談秋生回家取狗,多折騰了一趟,不如他們跟談秋生一起回家。
崇尚高效率的四殿無法理解。
陸一九聞言笑了聲,語氣很輕,裹着些許不易察覺的狎昵:“領導,不是每個員工都像我一樣,允許領導進我的家門。”
四殿:“?”
不過是一個臨時住處,有什麽不可以進的。
陸一九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想什麽,眼底的笑意更深:“不能進,當然是因為有秘密。”
四殿眸光一凜:“什麽秘密?”
他本來就不相信談秋生,聞言立刻想起了地府工作人員無故離職的事情,不少傳言稱他們生出了二心,所謂的秘密該不會是……
“領導,你誤會了。”陸一九哭笑不得,“談老板的秘密不是你想的那種見不得人,他是金屋藏嬌,不舍得讓人見他的秘密。”
四殿傻眼了:“金屋……藏嬌?!”
-
談秋生摸了摸鼻子,認命地回了別墅。
本來打算出去躲躲,結果……笑死,根本躲不了一點。
別墅裏靜悄悄的,陶程還沒有起床,陶小白不在客廳,陶程每晚睡覺都會把它帶到卧室,小鬼王和人類幼崽一樣,喜歡把自己的東諵諷西藏在房間裏,寸步不離地守着。
談秋生放輕腳步,思考着他悄悄從陶程眼皮子底下帶走陶小白的可能性有多大。
除了對吃的東西上心以外,陶程最看重的就是陶小白,“獨守空房”的小鬼王好不容易得到一個玩伴,除了談秋生在家的時候,他幾乎和小狗寸步不離。
想要讓陶程的注意力從陶小白身上轉開,就要找到其他能吸引陶程的東西。
談秋生思來想去,不得不承認一件事,能吸引陶程的只有他,小變态鬼偷窺他不說,半夜還偷偷摸進書房裏偷親他,他不用管看論壇裏的帖子都知道,陶程就是對他抱有不一樣的心思。
談秋生扶着額角,嘆了口氣,半是憂慮半是無奈。
唉,都怪他魅力太大。
卧室裏很安靜,談秋生打開門,看到隆起一小團的被子,陶程睡覺有個怪癖,喜歡把頭蒙在被子裏,一看就是小時候沒教育好。
陶小白趴在床邊,聽到動靜立馬蹿了過來。
或許是知道談秋生幫它找回了屍體,薩摩耶很親近他,被陶程抱着的時候乖巧不動,明顯能看出它是被陶程的強大力量壓迫而妥協,見到談秋生就跟見了親人一樣,興奮得直搖尾巴。
薩摩耶繞着談秋生打轉,毛茸茸的尾巴拍打着他的小腿,談秋生笑了笑,正準備摸摸它的腦袋,忽然想到什麽,動作一頓,擡腳輕輕推開它。
狗狗不解,又貼上來,尾巴急切地搖着,腦袋也蹭個不停,像是使出渾身解數來讓談秋生撸它。
要不趁陶程還在睡覺,抱着狗就走?
談秋生腦海中剛冒出這個念頭,床上隆起的小包就“炸”了,陶程噌的一下蹦起來,臉上沒有絲毫睡意。
“陶小白,過來!”
他鼓着臉,一頭白毛被悶得亂七八糟,叉腰怒道。
陶程早就醒了,昨晚偷偷做壞事,他心裏得逞的興奮和被差點發現的驚慌,不知道怎麽面對談秋生,索性就窩在被子裏裝睡。
誰知道他的小狗竟然趁他不備,勾引談秋生!
陶程怒不可遏,一時間不知道該生氣陶小白親近別人,還是該氣陶小白霸占了談秋生的目光。
薩摩耶被吓到了,雖然陶程從來沒有傷害過它,但小鬼王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太過危險,本能令它恐懼,小狗哀哀地叫了聲,尾巴不搖了,蔫頭耷腦地趴在地上。
“咳,兇什麽?”
“你說我兇?”
陶程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說。
談秋生這是為了陶小白指責他?
本來氣就不順,現在一股委屈從心底湧上來,陶程抿緊了唇,在被子裏悶出來的紅意蔓延到了眼睛,怒氣沖沖瞬間變成了委屈巴巴。
“你是不是更喜歡陶小白?”
“???”
談秋生被問懵了,莫名有種出軌渣男被正宮捉奸在床的感覺:“什麽?”
“你更喜歡陶小白,不喜歡我了。”
“……”
談秋生實在做不到像他一樣把喜歡挂在嘴邊上,情啊愛啊都太虛渺了,在遇到陶程之前,談秋生從來沒考慮過這些事。
要不是昨晚被偷親,談秋生覺得他這一輩子都不會考慮。
雖然喜歡他想給他生小鬼的變态鬼們一抓一大把,但都近不了他的身,唯獨陶程是個例外,不僅能近他的身,他還不想趕走。
談秋生覺得自己對可愛中毒太深,無可救藥了。
“餓不餓?”
“你在轉移話題。”
“……”
不然呢,和你探讨喜歡嗎?
談秋生又無奈又好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對這個突然鬧起床氣的小色鬼說點什麽。
自覺被寵物狗比下去的小鬼王心都碎了:“你不說話,是承認更喜歡這只狗了嗎?”
以前收集的寶物都是死的,陶程第一次遇到談秋生這樣鮮活的寶物,有獨立的意識,有自己的生命,會表達喜歡,會和他交談,會給他做東西吃……
他喜歡談秋生比喜歡玻璃珠子要超過百倍,想親親抱抱,想靠近,想到半夜不睡覺去偷偷看談秋生。
但陶程沒想過談秋生會不喜歡他。
談秋生寧願喜歡小狗都不喜歡他。
陶程:心碎.jpg
談秋生嘆了口氣,拎着快哭出來的小鬼王下樓。
輕飄飄的身體不重,談秋生拎得很輕松,陶程抱住他的胳膊,眼淚汪汪:“你是要把我扔出去嗎?”
他有了更喜歡的寶物,也會扔開之前的寶物,談秋生現在更喜歡陶小白,肯定要把他趕走了。
陶程覺得自己猜的很錯,心裏一陣懊悔,他就不該養狗!
談秋生被逗笑了,刮了刮他的後頸:“我哪兒敢啊。”
陶程被放在凳子上,恹恹地看着談秋生熱了杯他喜歡的牛奶:“這是最後的熱牛奶了嗎?”
趕他走之前,還給他喝一杯熱牛奶,談秋生不愧是個好人。
一看就知道他想歪了,談秋生懶得解釋,推了推杯子:“趁熱喝,喝完帶你去買衣服,天氣冷了,該換厚衣服了。”
“哦,我知道……買衣服?!”陶程猛地擡起頭,“你不是要趕我走嗎?”
“……”
他剛才不是回答這個問題了嗎?
談秋生一陣無奈,和陶程說話必須要明明白白,不然這小家夥指不定又腦補什麽:“不趕你走,除非你自己想走……你想離開嗎?”
“不想!”陶程樂呵呵地捧着杯子,“我才不想離開你,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談秋生愣了下,不鹹不淡地扯了扯嘴角。
永遠。
琉璃易碎,彩雲易散,只有小孩子才會輕易許諾永遠。
“談秋生,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不會。
答案根本不用思考,但這兩個字仿佛卡在了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來。
“不對不對,你是活人,我們沒辦法永遠在一起。”陶程有些沮喪,整只鬼都喪氣起來。
談秋生想揭過這個話題:“今天我們帶陶小白一起出去。”
陶程瞬間被吸引了注意力:“為什麽?也要給它買衣服嗎?”
“不,送它去它該去的地方。”
陶小白作為重要線索要移交給秘密調查組,與其每天帶狗上班,不如直接把陶小白送出去,看陶程和陶小白争風吃醋的樣子,送走應該不難……吧?
談秋生摸了摸下巴:“把陶小白送走,省得你擔心我更喜歡它。”
陶程有一點舍不得,他看看談秋生,又看看陶小白,掙紮了不一會兒就做出了選擇,送走就送走吧,少一個玩伴總比留下陶小白跟他搶談秋生好。
小鬼王權衡之下,同意了。
陶程沒有離開過梧桐苑,住過來後也沒有試圖離開,談秋生說要帶他出去,他有些擔心自己能不能出去,惴惴不安地跟在談秋生身後。
如果知道他無法離開這裏,談秋生會不會丢下他再也不回來?
“害怕?”
談秋生看着攥緊自己衣角的手,纖細白皙的手指沒有一點血色,就算力量再強大,陶程也是鬼,泛着死氣的身體就是鬼和活人不一樣的地方。
“我……”陶程張了張嘴,突然道,“談秋生,如果你死了,變成鬼,我們是不是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