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乖孩子，你受苦了，過來吧。”
這聲音多了分呢喃意味，像極了母親哄孩子睡覺時的聲調，輕柔婉轉，低聲誘哄，讓人不由得放松警惕。
珮玖卻是皺了皺眉，看了眼姜夫人身旁的肖穆，“母親，我很好，我是自願待在這裏的。”
姜夫人眼神卻極為平淡，看着她忽然輕笑起來，“是嗎？”
珮玖卻從中聽出了話裏的嘲意，她在諷刺她不自量力諷刺她可笑，珮玖沉下眼裏的神色，望着她良久，終于她擡步走了過去。
“師妹。”沈官林叫住她。
珮玖回過頭沖他淺淺一笑，餘光掃過宥靈冷峻的臉龐。
邁着大小一致，不緊不慢的步伐，她一步一步走出山門，像踏着旋律般，每一次落腳都踩在節拍上，在枯枝爛葉的石子路上沒發出半點聲音。
在衆人目光的注視下，珮玖停在姜夫人面前對她行了一個禮。
“母親，我想和你談一談。”她唇角微勾，眼眸自然平視。
姜夫人語氣依舊平緩，臉上的笑意不變，“好。”
一處山石後，珮玖看着眼前這個無論何時何地都始終保持着最好儀容的女子，心中格外複雜，誰會想到，她們會有這樣一天呢，像對峙，像俯首，像拷問，其實她們是母女啊。
“母親，我方才的儀态可以打幾分？”她笑了笑，眉眼彎彎，眼神真摯得像個天真好奇的孩子。
“五分。”姜夫人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珮玖對這個分數沒有絲毫意外，看着姜夫人沒有一絲皺紋的眼，她微微苦笑，“還是不及格呀……”
她嘆了口氣：“母親，我已經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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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夫人唇角微勾：“所以你想飛了？”
珮玖心中百感交集，飛？她何曾有過翅膀。
“母親，我是你的親生女兒嗎？”這幾句話她含在嘴裏許多少年了，卻從未問出口過。
“當然。”
“母親，若你真當我是你的女兒，請你成全我吧”，珮玖望着姜夫人，幾近哀求。
姜夫人卻勾了勾唇角，眼眸帶笑，一張紅唇說出的話卻無比刺人。
“成全你，誰來成全我。”
……
看着山門外遠去的星火，珮玖轉過頭，她笑嘻嘻的道：“師兄，我今後可是要賴着你啦！”
沈官林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從她發間撚下一片燒焦的竹葉，語氣無奈：“好，師兄養着你。”
“師兄你真好！”
她眼睛笑得像月亮，無與倫比的清澈明亮。
遠方一列列的星火漸漸淡去，耳旁響起方才與母親的約定，她會後悔嗎？她絕不會後悔！
雖然不明白母親為何如此好說話了，但她好不容易如願的離開了護國督府，天大地大她哪裏不能去。
沈官林眉眼含笑，神色溫柔，“很晚了，師妹快去休息吧。”
“師兄，對不起。”看着滿目燒毀的竹林，珮玖心裏一陣陣的愧疚，若不是因為她，千竹塢又何至于此呢。
“師妹，不怪你，師兄會處理好。”沈官林對她安慰一笑，轉而道：“小湘，帶姑娘回去休息。”
“是。”小湘從一旁出來候在珮玖身旁。
珮玖點了點頭，她留在這也幫不了什麽忙，只好随小湘回去。
……
是夜，五月的涼風透進窗格間的縫隙，輕輕地撩起窗幔一角。
床上珮玖眉頭緊皺，眼睫輕顫，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嘴唇發白，似乎睡得很不安穩。
這裏是一片昏暗的荒蕪，身後有人在追趕她，她在不停地跑，她已經精疲力盡了，卻還在不停地跑，那人不停地追啊追啊，伴随着的聲音隐隐約約的像魔音一般在耳邊繞啊繞。
“把我的身體還給我，還給我……”
身體？
若是有人此時進入這個房間，她會看到那個躺在床上的姑娘身體仿佛籠罩着一層白霧，而那被白霧包裹的身體正在慢慢變淡将近透明！
周圍的物件也漸漸扭曲起來，然而，下一刻，這一切像是幻覺般瞬間恢複正常！
夢裏，她終于一個趔趄摔倒在地，身後那人猛的向她撲過來！
“呼、呼……”
珮玖睜開眼，望着頭頂的帳子大口大口喘着氣，還好只是個夢。
她坐起身，下床為自己倒了杯茶水，涼透了的茶水一口灌進喉間頓時讓珮玖神志清醒。
推開窗子，今晚月色朦胧，天空一片暗藍只有一輪圓月高挂，已經五月中旬了呢。
自從那場大火後，千竹塢經過整修，這裏依舊秀美如畫，仿佛世外桃源。
她便一直住在這裏，這十多天裏的生活就像是神仙般的日子，除了——每晚都會做一些奇怪的夢……
迎着吹來的一股晚風，珮玖舒适的眯了眯眼睛。
這些日子裏她會同師兄吃吃茶，飲點小酒，領教陣法，再溫習下奇雲派的劍術，雖然她使出來依舊還是三腳貓的力度，但這樣的日子真的是從未有過的舒适美好。
沒有護國督府裏時間軸，她不需要整日整日的待在書房裏，不需要去學習自己不喜歡的東西看不喜歡的書籍，沒有人會操控她的行為舉止，沒有人會去安排她的一切，她不需要像個機械一樣運作只需要遵從自己的心。
最重要的是，只有在這裏她才是個人。
在護國督府裏，她是一個沒有任何權利的郡主，她的一切由母親操控，她讓她博覽古今書籍卻不會給時間她思考，讓她見識人情世故卻不讓她親自接觸，讓她懂得七情六欲卻不讓她去擁有……
她讓她被隔絕，她想禁锢她的靈魂。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要被母親處以這種比極刑更恐怖千百倍的懲罰。
但，她是人，她有思想！至于和母親的那個約定，她永遠都不會讓她有再次操控她的機會！
“誰！”
不遠處一個人影飄過，珮玖厲聲喝道。
半響，四下寂靜，珮玖皺了皺眉，難道是她的錯覺？她搖了搖頭關上窗，轉身卻被吓了一跳。
“你！你怎麽會在我屋子裏？”
昏暗中，一個人影正坐在她方才喝茶時的凳子上。
就着零星的光亮，珮玖一眼就知道這個人是誰，心裏頓時一陣惱怒，要說待在千竹塢的這些日子裏是最讓她舒心的，但有一點最讓她心煩的就是會經常見到這個陰晴不定的白三公子。
她和師兄吃飯這個人要插進來，她說鲈魚好吃他非說鯉魚好吃，不喜歡吃他可以不吃啊可他不僅全吃完了，還吃得只剩個魚骨架子一點都不留給她。
師兄指教她武功這個人也要冒出來，對她一陣冷嘲熱諷後不僅賴着不走還打着指點的名義笑話她。
就連平日裏在竹林裏散散步這個家夥也要陰魂不散的打擾她的興致。
原先還覺得這個人還是有幾分好心腸的，可現在她算是明白了這個人整顆心都是黑的！
宥靈修眉一挑，“路過，進來逛逛。”
珮玖氣的話都說不出，聽聽，這是人會說的話嗎？半夜闖入她的房間還對她出言不遜，真是豈有此理！
珮玖怒吼：“你給我出去！”
“啧啧，官林怎麽有你這麽個粗魯的師妹。”宥靈漫不經心地睨了她一眼，那語氣真是一片坦然。
“我怎麽樣跟你有什麽關系，閣下深更半夜闖入我的房間難道就是君子所為！”珮玖忍不住的擡高音量。
“在下是不是君子可不由你這個粗俗的女人來下定論。”
宥靈輕飄飄的話語讓珮玖火冒三丈。
這個人總是這麽可惡，從一開始遇到他就沒發生過好事。深呼吸深呼吸，珮玖心裏直道：不要動怒不要動怒！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我還要睡覺，閣下請出去！”珮玖閉了閉眼，告訴自己一定要忍住，夜深了不要跟他吵，否則不僅會把千竹塢的其他人弄醒還會使皮膚變差。
宥靈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面上沒有絲毫起伏，“你就不想知道外面的消息？”
珮玖狐疑：“什麽消息？”
宥靈慢條斯理地倒上一杯水，慢慢地呷上一口，放下杯子，一雙鳳眸靜靜地看着她，“茶涼了，去換一壺來。”
“沒有！”珮玖無語，有水給他喝就不錯了，他還計較！
宥靈皺了皺眉，不滿地看着她，那表情仿佛她做了多麽不可饒恕的事情。
珮玖瞪着他，一雙黑溜溜的杏眼一眨不眨的與他對視。
半響，最終宥靈挪開視線。
珮玖勝利般輕輕“哼”了聲，見這人坐着沒有一點打算走的意思，珮玖心下既無奈又惱怒，只好轉身将窗子再度打開，屋子裏頓時亮堂起來，外面的月亮似乎更大更亮了些。
“說罷，什麽消息。”
珮玖拿過架子上的鬥篷披在身上，在宥靈對面坐下。目光不經意的從他面前的茶杯上劃過，臉卻悄悄紅了起來。
這家夥，竟然用她的茶杯喝水，真是可惡!
“越晖賊子之心昭然若揭，此事可能會牽連到護國督府。”說完宥靈執起茶杯又淺淺地飲了口。
珮玖臉更紅了。
窗外的月光将他們二人都籠罩在瑩白的光輝中，宥靈随意的坐着，一手擱在桌子上，一手漫不經心地轉着茶杯。
他眉眼俊美如畫，纖長的睫羽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柔軟，一雙鳳眸依舊如星河般漂亮眼底也沒有了初見時的寒意，仿佛變了一個人，倒是有幾分懶洋洋的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