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一江風反殺
12. 一江風12 反殺
祈然臉上被劃了七八道血痕,一道自他鼻梁橫過,深可見骨,一道從他左眼斜拉至唇中,眼皮被挑破,上唇也裂開極深的口子,剩下的血痕橫三豎四,令他整張臉都變得血肉模糊,而最致命的一道傷口在他左腹部,流出的血打濕了他大半袍擺。
戚浔快步上前探他脈門,點頭道:“還有脈象,快将他送回驿站請大夫。”
劉義山吓呆了,急慌慌的指揮驿差們救人,四個驿差上前,七手八腳的将祈然擡起,如此扯動傷口,祈然昏厥中被疼醒了,他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喉嚨裏嗬嗬有聲。
“醒了!祈侍郎醒了!”吳涵忍不住喊出聲。
宋懷瑾和戚浔忙靠過去,宋懷瑾問:“祈侍郎,是誰傷了你?是誰?”
祈然發出一聲痛吟,“是……薛……”
他費盡全力,也只道出兩字,而後一口氣未上得來又暈了過去,宋懷瑾先未反應過來,跟着走了幾步才猛然道:“雪?血?薛?薛明理?!”
吳涵倒吸一口涼氣,“是那個當年跟他們一起住進驿站的進士?”
吳涵尚算鎮定,想起了此人,一旁劉榭和楊斐滿眼驚悸的望着祈然,似乎都沒想到祈然會成為兇手下一個目标,眼看着祈然要被帶下山,楊斐才驚醒,“薛明理回來了?殺人的是薛明理?他藏在驿站裏?”
他目光陰沉而戒備的看向周圍驿差,似乎每一個人都是他的懷疑對象,這時戚浔從雪裏摸出了一把劍,“兇器找到了!”
楊斐轉臉看過去,一看清那把劍,神色頓時變了。
戚浔低頭檢查手中長劍,忽然,圍看的人群裏有人驚恐的道:“這、這是等活地獄,這是等活地獄的刑法——”
戚浔尋聲看過去,卻見胡立和李旸站在一旁,說話的是李旸,他面露畏色,而胡立雖有些緊張卻并不害怕,戚浔拿着劍走近兩步問:“何為等活地獄?”
李旸語聲不穩的道:“等活地獄,是專門懲罰犯殺生罪、毀正見罪之人的,在這層地獄裏,罪犯們手生鐵爪,以爪相掴,直到将對方臉上的肉剮下來為止。”
祈然面上雖不至于肉被剮下,卻也叫人看的心驚膽戰,戚浔本就在想兇手為何毀了祈然的臉,此時才知道了原由,她看向周圍衆人,幾乎每個人面上都滿是驚恐,看不出誰更心虛些。
宋懷瑾心知兇手在用同樣的噱頭殺人,面色更沉,吩咐朱赟和王肅留在山上,自己跟着祈然下了山。
王肅和朱赟一來勘察現場找祈然受傷的線索,二來還是要尋吳霜屍骨,王肅在地上扒拉片刻,又朝戚浔走來,“如何?”
戚浔将劍給他看,“劍上有血,當是兇器無疑,且我們來時劍上覆了層薄雪,我懷疑變故發生在雪快要停的時候。”
王肅道:“昨夜的雪是卯時前停的。”
“那便是寅時過半到卯時之間。”戚浔又去看祈然适才跪着的地方,“祈侍郎左腹下中了一劍,身上何處還有損傷未來得及看,兇手離開時,應當以為他已經死了。”
雪地上還留有祈然跪下的印痕,那把劍的痕跡亦在旁側,戚浔看着看着,再低頭看了一眼手中之劍,忽然想起了昨日偶然瞥見的劍光。
祈然是會舞劍的,既是如此,他怎能輕易被兇手制服?而兇手若卯時回到驿站,卯時過半又和大家一齊出現在西角門外,時間上來得及。
在場的驿差多為眼熟面孔,且大都是昨夜蓮花村和李家村的,而适才祈然卻道出個“薛”字,當真是那位薛明理回來了?!
若當真是薛明理,那所有李家村和蓮花村的人反而被排除了。
可若是這般,此案還是否和吳家姐弟有關系呢?
她思緒紛雜,一轉身,楊斐和吳涵三人也不見了,祈然雖然還活着,可看那傷勢也是危在旦夕,戚浔仔細的在雪地裏搜索兇手留下的痕跡,可兇手離開時還在下雪,新雪幾乎掩蓋了所有可疑蹤跡。
朱赟搜查了一圈,回來道:“除了咱們上來時的山道,還有另外一條十分崎岖的小路在東側,更陡卻也更快,兇手若是求快,說不定會從那處下山。”
戚浔又去看傷人之劍,她雖不了解兵刃,可那把劍寒光四射,劍鞘之上鑲着一枚白玉環,一看便非凡品,想到那道驚鴻劍影,她狐疑道:“這把劍,有可能是祈侍郎之物。”
“祈侍郎的劍?他莫非是追着兇手上來卻被兇手奪走了劍?”
戚浔也想不通此處,“少卿大人說的是對的,當年除了餘鳴和辛原修還有旁人住進來,那便是祈侍郎,否則,他不會認出薛明理。而兇手殺祈大人也用了佛家地獄的說法,那說明祈大人在他眼中亦有罪孽,吳霜的屍骨還是要找,我回驿站問問祈大人的小厮,看看他們認不認得這把劍。”
朱赟掃視周圍一圈,“毫無指向,只怕難尋到。”
戚浔看到許多砍伐過後的木樁,她道:“樹齡超過十二年的便不必看了,吳霜的屍骨若是在此,也是埋在好挖掘之地,若是重新長出松樹,樹齡必定在十二年以下。”
朱赟和王肅心中也有譜,戚浔便帶着周蔚往山下走,周蔚邊走邊道:“你是懂些醫理的,祈侍郎那樣子還能活嗎?”
戚浔搖頭,“難,即便活下來,他仕途也斷了。”
大周朝廷有明文,凡身殘貌缺者不得科舉,祈然雖已穩坐侍郎之位,也少不得被議論,且他自己只怕都過不去自己那關。
二人下山回到驿站,剛走到東邊館舍便看到許多驿差在外圍看,戚浔和周蔚忙往祈然的廂房去,待走到門口,裏面傳出劉義山惶恐的聲音。
“村子裏沒有好大夫,往常有個游醫,每個月來一次,大家要看病吃藥的便在那時找那游醫,驿站裏倒是有些草藥,可沒有人會用,這可怎麽得了?”
“少卿大人,若是不成,便往最近的酉陽縣城送吧,一日路程便可到。”
“吳大人,我是怕他堅持不到一日了,雪天路上不好走,颠簸來去,豈非更是催命。”宋懷瑾說完,一眼看到了回來的戚浔,他眼底一亮,“戚浔,你來,你來救祈大人,你是會醫理的——”
戚浔一時頭大如鬥,“大人,我是為了驗屍才學的醫理,簡單外傷尚可料理,祈大人已經危及性命,我實在不成。”
劉義山也似看到了救星,“戚姑娘,眼下是沒辦法的辦法了,無論如何,不能讓祈侍郎死了,你哪怕暫且為他止血穩住傷勢,咱們也好安排送走他。”
戚浔心知別無他法,正想硬着頭皮上,門外卻想響起了輪椅來的聲音,她下意識回頭,果然看到林巍推着傅玦過來了,傅玦視線從她身上掃過,看向宋懷瑾,“我身邊有大夫可用,讓他救人吧,沈臨——”
一個看起來頗為清秀文質的年輕随從走了出來,朝着幾位大人一拱手,徑直往祈然躺着的床榻而去,床邊祈然的随從忙讓開。
大家都未反應過來,可想到眼下無人可用,也只得将希望落在沈臨身上。
沈臨在祈然身邊站定,很快将他衣袍解了開,他來時便帶了傷藥,此刻先将傷藥倒在了祈然左下腹傷處,又道:“尋烈酒、棉線、縫衣針來——”
話音剛落,便聽祈然倒吸一口涼氣,那傷藥也不知何物,竟疼的祈然從昏睡中醒了過來,他睜開被血沁過的眸子,茫然的看了衆人一眼又昏了過去。
沈臨見此狀不妙,便道:“再拿醉仙桃籽五錢,生半夏、香白芷、當歸、川芎各4錢,我要制麻沸散。”
劉義山聽完,立刻叫來驿差吩咐,口中還道:“放心放心,這些藥材我記的驿內庫房都存的有。”
驿差去取藥,沈臨給祈然止血,“他臉上傷的重,卻不算致命,致命的是下腹處,傷到了脾髒,我只有三成把握救活他,剩下的要看天意。”
宋懷瑾道:“盡力而為便可。”說着又回頭看傅玦,“多謝世子及時相助。”
傅玦不置可否:“好端端祈侍郎怎會受傷?”
宋懷瑾便将今晨上山之事道來,言畢見戚浔拿着一把劍,便問這把劍來處,戚浔道:“是此劍傷了祈侍郎,不過我懷疑此物是祈侍郎所有,因此來找他的小厮問問。”
宋懷瑾揚眉,劍是兇器,卻是祈然所有?他看向床榻邊兩個紅着眼睛的小厮,指着劍問,“你們二人看看,這可是你們主子之物?”
二人回頭來看,很快點頭應是,一人道:“這的确是我們主子的佩劍,主子習武強身,平日裏并不帶在身上。”
宋懷瑾大驚,“那你們可知他昨夜何時出門的?”
祈然生死難料,這二人也失了主心骨,自然不敢隐瞞,那人繼續道:“昨夜主子出門是在醜時之後,當時我們還問主子做什麽,主子說他睡不着去找吳大人對弈,我們未多想,随後便歇下了。”
吳涵聽到此處面色一變,“什麽?找我對弈?可我昨夜不曾見過祈侍郎!我的随從與我在一處,你們可去問他們。”
宋懷瑾覺得古怪,戚浔也陷入了沉思,祈然此舉,顯然是他自己想出門,且他出門帶着佩劍,目的也十分明确,戚浔問小厮,“昨夜睡前,可有人往你們這裏送過東西?”
“送過晚飯,我們陪着主子用了些,主子胃口不好,很快便将飯菜撤了,而後便早早歇下。”
戚浔想到辛原修死前的異樣,“誰接的食盒?可曾發現有何字條?”
兩個小厮皆是茫然,另一人道:“是小人接的,并未發現什麽字條。”
祈然不可能平白無故去後山,兇手是如何引他出去的?戚浔搖了搖頭,見沈臨還在給祈然止血,便對宋懷瑾道:“大人,借一步說話。”
宋懷瑾随她走出門去,在不遠處的回廊下說話,得知祈然去過觀音廟,宋懷瑾也道:“路上我便在想祈然與此案有何關系,如今看來,他當年必定與餘鳴他們一起來過芙蓉驿。”說至此,他忽然不解的道:“不過,若他知道當年之事,昨日為何那般說辭引得我們去後山找吳霜骸骨呢?”
戚浔順着他的話想下去,很快想到一種可能,“正是因為他知道!所以他才要如此說!”
宋懷瑾不懂,戚浔加快語速道:“他知道兇手是為何而來,也猜到了兇手對什麽感興趣,所以他故意引導我們去後山找骸骨,可偏偏昨日一早便是個大雪天,他算到我們昨日去不成後山,而這一夜的功夫,正好給當年的知情人時間去移走骸骨——”
“他覺得兇手也會想到這一點,便用此招引兇手出來,他随身帶着佩劍,我猜他早就對兇手的身份有推想,這般做是想先我們一步引出兇手将其了結!一來怕兇手找他報仇,二來怕當年舊事浮出水面,所以他甘願冒險先發制人,卻沒想到兇手将他反殺!”
戚浔的推理聽得宋懷瑾目瞪口呆,“故意引誘兇手出來?祈然真會這般謀劃?”
戚浔道:“辛原修死前,兇手主動送出字條引他相見,可祈然昨夜出門前,卻無任何異樣,這是因為昨夜并非兇手發難,而是他主動出擊。我見過祈然舞劍,他平日裏習武雖是強身之用,卻多半對自己的武藝頗為自信,這才出此下策,兇手要麽武藝在他之上,要麽便已經洞悉他的意圖早做了準備。”
宋懷瑾還在思索,戚浔又問:“大人可命人去查問昨夜驿內衆人了?祈大人說到了薛明理,那此人便不可能是李家村和蓮花村的人,正好将大部分人排除。”
宋懷瑾颔首,“已經問了,昨天半夜大家都在睡覺,起身便是卯時過半,而後衆人在西角門外集合,并無任何古怪,留在驿內的人也一樣,晨起後身邊人都在,而後各司其職毫無異常。”
戚浔擰着眉頭,有些想不通,除了餘鳴被殺,另外幾樁兇案都是在後半夜發生,雖說後半夜是大家睡得最沉之時,可整個驿站最少也是兩三人同住一處,出門進門總是容易吵醒同伴的,總不可能兇手有人幫他做僞證。
戚浔想的出神,可某一刻,她忽然覺得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忙轉眸去看,卻只見不遠處傅玦和林巍都在看屋內救人,倒是遠處有幾個驿差探頭探腦,她正覺疑惑,這時,前去取藥的驿差一路小跑着到了廂房跟前。
“大人,您吩咐的藥都取來了,不過有一味藥咱們已經沒了,那味醉仙桃,抽屜都空了——”
劉義山一愕,“這怎麽可能?這些藥材都是秋天在村子裏收的,立冬那日我還特意點過,最近兩月也無人重病,藥材會憑空消失不成?”
取藥的驿差也不明所以,劉義山苦巴巴的去問沈臨,“沈大夫,沒有醉仙桃怎麽辦呢?”
沈臨在榻邊默然一瞬,“那就只好讓他忍着了。”
“醉仙桃……”戚浔語聲低不可聞的呢喃一句,此藥她未曾見過,只知常做麻沸散之用,而缺了此藥,祈然這般傷勢便要忍受極大苦痛。
“醉仙桃,又名曼陀羅。”傅玦的聲音忽而響起。
戚浔尋聲看過去,便見傅玦也正看着她,他道:“除了可用作麻沸散,其籽磨成粉末後與香料同用,便是坊間三教九流常用的迷香。”
戚浔詫異傅玦竟知曉此藥,而傅玦言畢仍望着她,似乎在等待什麽,戚浔先被他看得莫名,可很快,她明白傅玦不止是告訴她何為醉仙桃,他還是在提醒她!
戚浔腦海中一瞬電光簇閃,她看向宋懷瑾,“大人,所有人的證詞都不能作數了!有人盜走驿內藥材替自己做不在場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