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讀心術

讀心術

李雁一睜眼,發現自己身處一間明堂。

頭頂上的金箔,一簇簇擠在一起,層層疊疊散着光,貼得晃眼睛,整個屋子都被照暖了,人泡在裏面,舒坦的不想動。

這三重天,如此財大氣粗的,只能是上陽城主上陽侯。

果然順利被人撿回來了。就知道剿滅紅蓮教這麽大的事,落在三重天上陽侯的地盤上,他肯定得多叫幾波人跟在後面看着。李雁揉揉眼,心中嘆了口氣,就是自己最後那一巴掌,有沒有人瞧見。

不過就算被人瞧見也沒事兒,反正是上陽侯讓我去剿滅紅蓮教的,這個爛攤子,必須得侯爺收拾。

他一骨碌坐起,腦瓜子生疼。

摸了摸後腦勺,幹涸的血跡。

有些後悔,對自己下手有點狠。深度懷疑自己不是給自己打暈的,是在石頭上磕暈的。

說不定下手再重一點,馬上就能嗝屁了。

他照例伸出自己的手指,玄色的被面一襯,指節分明,如新蔥修長,沒有一絲黑氣——我還能活得挺長。

反正作不死,就往死裏作。

——“賢弟醒了?”

李雁一扭頭,上陽城主·上陽侯李慶背着雙手,疾步走過來。

他四下張望,深度懷疑這兒是有什麽人在監視,要不然哪能這邊一醒,那邊李慶就這麽湊巧來噓寒問暖?

“侯爺。”李雁立刻抱拳,就要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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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慶叫他“賢弟”,他哪能當真了?

這得啥身份才能和侯爺稱兄道弟?

李慶要收買人心,讓江湖人為他賣命。

李雁的師門天正教尤嫌自己不是正統,急着要找個朝廷裏的人做靠山。

師傅死後,李雁在教內的地位大不如前,也想要抱個大腿,好接觸更加機密的東西。

三方一拍即合,李雁便常住上陽城,盡職盡責當了李慶的小跟班。

那日,師門送來剛練就的天元丹,示意李雁送到上陽城主府,正巧李慶在會客,講的就是圍攻紅蓮魔教的事。李雁正待回避,便被屋裏的客人眼尖的發現了——“這李公子不也和紅蓮教有血海深仇,不如一起,也算是為民除害?”

李雁只恨當時自己帶了耳朵,在李慶一叫他的時候便條件反射回了頭。

随即被打包去圍追紅蓮教。

他那時候只來得及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嗯,白白的,此去至少性命無憂。

“賢弟不必多禮。”李慶将他按坐在床上。

李雁等着他問話,心中把這次圍剿情況打了腹稿。

遲遲等不來李慶開口。

他悄悄看了李慶一眼,後者正上下打量着他,收到他的目光,不自然地咳嗽一聲:“你好好養傷。”

沒了?

李雁滿腹疑惑。

這麽多人去,只自己一個人回來,不得仔細問問?

虧他在剛才一刻鐘之內就編出一個蕩氣回腸的故事呢。

李慶被他的目光瞧得不自在,生怕多待一分鐘,就把自己的秘密洩個底兒掉:“那我就先不打擾……”

“這次見到了蔣教主的真容。”李雁突然一拍床,恍然大悟似的說。

——上陽侯這一句話不問,我這傷不是白受了?

怎麽不得主動表現表現?

“見到了?!”李慶的聲音瞬間提高八度,像只被掐住喉嚨的鹦哥!

李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也沒必要這麽激動吧。

紅蓮教主蔣子文一向以烏木鬼面世人,傳聞中,他長相醜陋,最恨別人議論,見過他的人都得死,所以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李雁回想了那張唇紅齒白的臉,收起來真是浪費了。李雁想,我要那麽好看,巴不得天天讓人看。

李慶內心着了火。

這蔣子文,是他表堂雙料弟弟,現在正在他府裏養傷呢!

當日有人要圍攻紅蓮教,他就是看準了李雁不願意去,才讓他去渾水摸魚的。

他一把握住李雁的手:“賢弟還能認出來?”

“那是自然。”李雁問,“我還可以畫下來呢。”

大門派收徒,不得琴棋書畫都會點兒?

李慶:!!

這不能畫!

這要流出去還得了!

他看向屋外的暗衛,猶豫着要不要動手。

李雁毫無覺察,跳下床,光着腳跑到書桌邊,拿了案上的毛筆,洗了水,在幹墨上蹭了兩蹭,就往鋪就的宣紙上抹了起來。

如碳一般的黑發,如雪一般的肌膚,如玫瑰一般的嘴唇。

啧啧啧,是個美人。

他揚起了宣紙,對着陽光照了照,轉頭看到了李慶那張欲言又止的臉。

“他長這樣?”

一團如麻黑發,一張白煞煞的臉,上面兩條紅通通的嘴。

這畫工,就是叫城裏專門尋人的捕快來,都認不出是誰!

李雁點頭:“可是廢了不少勁,才把他的面具打下來。”

反正打下面具的是別人,又不是我。

他拉着李慶,絮絮叨叨把他剛編的故事一股腦說了出來,李慶聽的是頭昏腦脹,若不是他不久前才安頓好蔣子文,定當真了!

——“你确定他最後是跳崖死了?”李慶實在受不了,打斷他的話。

“千真萬确!”李雁拍着胸脯保證。

李慶深吸一口氣,拍着他的胳膊:“三日之後,城主府要開慶功宴,邀請諸位正道人士,共同慶賀這紅蓮教終于得滅,你作為首功之人,到時候一定要把這番功績,向所有人說一遍。”

好小子,到時候當着蔣子文的面,你再說一遍!

李雁一聽,便來了精神。

這是要給他加聲望值?

那這故事不行,一定得再潤色潤色。

——反正蔣子文被打成這樣,一時半會也不會再跳出來,那說什麽,還不是随我編?

三日之後。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大清早的,城主府就熱鬧了起來。

李雁暫住養傷的小偏殿,也聽到了人聲,他搓搓小手,換上了李慶特地為他準備好的金邊白錦鳳袍,在兩個丫環的帶領下,去了臨水閣。

城主府裏有個泛舟大湖,青山綠水淺淺一帶而過,湖中一點白牆黑瓦,平添墨色。

臨水閣三層主樓是個戲臺,唱戲的在二樓,三樓只有一張桌子,李雁之前來瞧過戲,幫着挂過燈籠。

那戲臺設計精妙,伶人駕着小舟,就從外面直入戲臺下方,過了機關就能直上,主打一個變幻莫測。

入閣需乘小舟,其實飛過去也可以,只是這是城主府,得按上陽侯的規矩來,沒人敢從別人腦袋頂上飛過去!

李雁上了個竹筏,看着別人都是從正門入四周的圍廊,就他走伶人的小門,正疑惑,就看李慶背着雙手,走下臺階來迎他,剛伸出手——

“侯爺!”李雁腳一蹬,跳上岸。

竹筏子晃了兩下,撐船的差點沒給他晃到水裏去。

“來來來,你今天可是主角。”李慶拉着他,就往戲臺子上走,上面的紅絲絨布簾子還沒撤掉,重重疊疊堆了一地,兩人從幕布後面繞道臺前,面前三張雕花大圓桌,品字排開,下面的所有人一覽無餘。

已經有人來了,李雁定睛一看,居然有天正教的長老在席!

李雁:!

我是誰?我怎麽能和長老一桌?

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他撓撓臉,推脫道:“我還是坐下面吧。”

“那不行!”李慶拉着他,按在最中央的桌子上,“黃惠長老,這就是李雁,今日也算是給天正教張臉了。”

黃惠長老滿面紅光,微笑看着他。

李雁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很是讨長輩喜歡,兩人一問一答,倒也其樂融融。

很快人就到齊,李慶,帶着兩個人,像只花蝴蝶,每桌都停了會兒,給足了衆人臉面。

他這一動,下面的人就不敢動了,沒誰在侯爺起身的同時,也跟着起身。

“這三秋魚可是好東西。”李雁介紹,“平日裏這魚只能活一年,不知怎麽,這兒能活三年!可都是平日裏見不到的好東西!”

早已辟谷的黃長老,微笑着加了指甲蓋大小:“你要喜歡就多吃點。”

這一桌子人都自持身份,動筷子只是意思一下。

李雁樂的眉開眼笑,沒人跟他搶,一桌子人裏就數他吃的最兇。

都是平日裏吃不到的好東西,今天不吃夠本,簡直對不起他打自己的那一巴掌!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聲音極小,在這人聲鼎沸的宴會上,卻聽的格外清楚——

他伸向鹿肉排骨的筷子一頓,目光四下一搜,敏銳感覺,簾子後面還有一個人。

那種極其細微的呼吸,一聽,便是一個宗師級人物。

什麽宗師,要坐在後面?

李雁暗道,他看了眼衆人,所有人頭上都帶着淡淡的黑氣。

眼中微光一閃,并未見着今日有人死亡。

看來最多是虛驚一場。

想來這兒這麽多宗師坐鎮,自己教派的黃長老也在一邊,怎麽會出狀況?

不過李雁也小心提防,一直吊了一口真氣,只等有變故,便奪門而逃。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慶終于從底下繞了上來,卻并未落座,反而朝向幕布後面走去。

李雁手執一塊燒餅,準備吃最後一口,正對着他的簾子一角被拉開,露出一張唇紅齒白的臉——

蔣子文!

他居然還活着!

李雁瞪大雙眼,手中的燒餅差點滾到地上。

說好的三天之後就會被砸死呢?

說好的金手指勘測生死呢?怎麽不靈了?

李雁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有點油,上面沾着粒芝麻,就是沒有一絲黑氣!

他搓了搓自己的指尖,蔥花味!

再看看蔣子文,眉間似乎盤旋着一股萦繞不去的黑氣,吊着那一口氣,就是不去死——

這可難辦了!

李慶在蔣子文身邊,弓着腰,湊過耳朵——看樣子,小侯爺居然隐約要看他的臉色?!

小侯爺到底知道不知道他身份啊?

李雁心裏直打鼓,看着他那張如玉佳人的臉,太具有迷惑性了,若是大街上見到,他說不定能高看一眼。

李慶不會也是被他那張臉給迷惑去了吧。

李雁扼腕,我好不容易抱上的大腿啊,不會就這麽丢了吧?啊不對,我的小命,不會就這麽丢了吧——

他仿佛看見,蔣妲己在李慶胸口畫圈圈,指着跪在下面的李雁說:“把他給本座炮烙了!”

李雁打了個寒顫,再次确定了自己的指尖幹幹淨淨,好得很,有的活。

“這位李少主,可是将那紅蓮教魔頭誅殺的首功之臣!”李慶擡眼,看了李雁一眼,施施然落座,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賢弟來,将那日你誅殺魔頭的事說與我們衆人聽聽,讓大家都長點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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