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追殺

追殺

北邙山,七星峰。

密林深處,不見天日,枝葉攢動,鳥獸退避三舍。

一襲胭脂紅衣,時隐時現,一群人護着,且戰且退。

“沖!”另一群正義之士手執各種武器吼着追去。

其尾綴着一個竹月色衣服的青年,一根水色的發帶随風飄着,手中的骨扇微微晃動。

都得死——

李雁半開扇子捂住嘴,生怕漏了心中的笑意。

對這群道德綁架強行拉他來“懲惡揚善”的正道人士,一點好感都沒有。

四周鬼泣森森,兩方人馬身上都糾纏着黑氣,滿是不祥之兆。

李雁不禁看向己方一個黑氣最濃的人,一陣微光從他眼中閃過,快到其他人都覺察不到。

他看到,此人被那紅衣魔頭一掌擊飛,墜崖而亡。

——平平無奇修真者李雁,十年前出山門探親,莫名被人追殺,一劍穿心後睜眼發現被人救回山門,多了個特別的本事,能勘測生死。

他那時記挂自己的母親,來不及告訴任何人這一本事,一心只想再次下山,師傅見瞞不住,便告訴他,他一家已盡數被紅蓮教滅門。

不是!

我分明看到殺手的手腕上紋着三足金烏,這絕不是紅蓮教的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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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雁正要争辯,就被師傅一掌打翻三米遠,重傷未愈,他一口血噴出!

“你現在連為師都打不過,知道真相又有什麽用!”師傅呵斥。

李雁擦着嘴角的血跡,卻看到師傅微微搖頭。

師傅知道真相。

但他不能說,只能把殺人者,推到魔教身上。

李雁死死咬住自己的牙,再一擡頭,滿臉仇恨:“我和魔教不共戴天!”

無妄之言如同無形的線,将毫不相幹的東西松松地牽連起來。只等着某一個時刻,線一收緊,将所有一切都捆在一起。

師傅的眼中寫滿了欣慰——不論真相如何,今日這句“我與魔教不共戴天”,就是定論。

在強大到能保全自己之前,什麽真相都不重要,什麽本事都得捂住,什麽仇恨都得咽下去!

裝,只能裝下去!将仇恨推到不相幹的人身上。

自此之後,李雁不理他事,埋頭修煉,修為一再精進,十年內從練氣直破金丹,現在已成金丹宗師,坐鎮一方了。

一忍十年,就算有人挑釁,他大多只是一笑而過,被了個外號“李菩薩”。

至今沒人發現江湖中那個喜歡趁人不備,套麻袋打悶棍小人和李雁的關系,畢竟李雁下手黑、出手準、捂得嚴實,打的人都遭人恨。

一陣劍雨襲來。

沖在最前面的幾人瞬間擊碎,灰都不剩。

“哥!”一個人慘叫,發了瘋似的繼續沖。

其他衆人,也有親友被擊中,心中的火焰燃出了黑煙,裹挾着他們一個勁往前,直到燒的什麽都不剩!

李雁不遠不近地跟着,他身邊合該被紅衣魔頭拍飛的人也腦袋一熱,就要往前沖,李雁耳朵一動,聽到左邊有些悉索聲,扇子一檔:“你去左邊看看,似乎有人埋伏。”

“是!”此人說着,朝着左邊飛去。

李雁眼中微光一閃——

一支破魔箭,從此人胸口穿過。

啊!

一聲慘叫從左邊傳來。

已經有幾人朝那邊趕去,李雁腳尖一點,朝那處飄去。

剛被自己遣往左邊人,被釘在一棵合抱巨木上,胸口一個碗大的窟窿,死不瞑目!

果然,只是換了種死法,依舊難逃一死。

他走過去,合上了那人眼睛,低念了一句往生咒,一個藍色的魂魄從那人身上升起,朝着西北方向飛去,突然像是撞到什麽屏障,一下子摔個粉碎!

四周人怒目而視——

死便死了,不過是多年修行毀于一旦,這些魔道,居然連人的魂魄都不放過!

這群人繼續火急火燎,李雁跟在他們身後,眼見這幾人身上的黑色一刻比一刻濃,似有閻王催命。

他忍不住看了眼自己一身白衣,依舊不沾一絲黑色,在這殺意彌漫之中,過于鶴立雞群。

——更堅定了他摸魚到底的決心。

一路向上,橫七豎八都是屍首,兩方都有,李雁略略一探,魂魄都已不見,不知是飛走了,還是消失了。

眼前一片大亮,呼嘯的山風在耳邊獵獵作響。

突兀的黑色巨石上站着一個紅衣人,蔚藍的天空中只容得下他一人,釘在這天地之間。

他拎着長刀,一直挂在臉上的烏木鬼面早已不知所蹤,寒光淩厲,斜睨而下,如玉的臉頰上,濺着兩點猩紅,分不清是誰的血。

圍攻的衆人踟蹰不前,四周黑氣都快凝成實體。

李雁點着自己的下巴,眼前這群人,都要死,早一刻晚一刻,沒什麽差別。

捏着刀的正道之人,左右環視,不知那個先叫了一句——“李少主。”

衆人紛紛看向他,衆星捧月:“李少主,可算來了!”

立刻有人對着紅衣人叫道:“李少主法力高強,一定能将你斬殺!”

李雁:你們拿我吹牛皮問過我的感受沒?

我哪是對面那人的對手——你們群毆過後也不是!

倒不是李雁怕了,再不濟,他身上還揣着師傅給的幾個保命物件,總不至于丢了性命。

而是沒必要。

師傅留下的東西就那麽幾件,得省着點用。

此人身上的黑氣,是他從未見過的濃郁純正的黑色。

要不是此情此景,他定要把人扣下,好好研究一番!

他眼中微光一閃——

三日之後,蔣子文死于上陽城。

死因嘛,必較特別,被一塊招牌砸死。

一代枭雄,最後死因如此狼狽,真是太讓人唏噓了,啧啧啧!

李雁看向蔣子文的視線中,多了那麽兩分憐憫、兩分惋惜,還有六分,全是嘲諷。

“呵!自诩為正道名門,卻不過躲在他人身後!”紅衣魔頭一撩衣擺,坐在一塊石頭上,露出譏諷的笑容。

衆人看向李雁,生怕他被挑撥離間。

不用他挑撥,李雁根本就沒打算插手,但這麽多人看着,他也只能裝模作樣,扣着把扇子,背着手,施施然上前兩步:“紅蓮教主蔣子文,你可知罪?”

“什麽罪?”

“你紅蓮教戕害正道名門不計其數。”李雁擡頭挺胸,正義淩然,山風吹起他的衣擺,仙氣升騰,“天理難容!”

“好大的口氣!”蔣子文橫起手中的刀,卻沒有任何殺意,像是擺弄耗子的貓。

此刻只是玩玩。

李雁周圍的人不約而同後退一步,顯得李雁更加鶴立雞群。

他刷地一下打開了扇子,搖了兩下:“可上天有好生之德,紅蓮教已不複存在,從今天起,你就是個過街老鼠——不如放下屠刀,說不定你可立地成佛。”

草!

都說李雁外號李菩薩,不會這會兒真聖母心泛濫了吧!

一群人黑了臉——

都死了這麽多人,好不容易把這魔頭堵在這!

說放就放?

萬一這魔頭緩過勁來,找我們複仇該怎麽辦?

你李雁有大門派撐腰,自身修行不錯自然是不怕,我們這些小門小戶,只希望跟着喝口湯的,怎麽惹得起這尊大佛!

“李少主不會是怕了吧!”有人陰陽怪氣起來,“紅蓮教可是殺了你全家的仇人,你還是不是個人!”

“紅蓮教殺了你全家?”蔣子文一雙鷹眼,直逼李雁。

李雁臉不紅心不跳,和他對視。

自然有人替李雁補充:“這位李少主可是名門之後,卻在十年前被紅蓮教一夕滅了滿門!”

蔣子文微微一笑:“這樣的戰績,在紅蓮教也不多吶。”

李雁有些錯愕,這蔣子文能把十年前的事記得這麽細?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當年師傅把屎盆子推給紅蓮魔教,便是想着沒人能去找魔教查證——哪想過李雁現在要被蔣教主親自當衆打臉呢?

“這魔頭身上的因果,不應在此了結。”李雁搶着說,“倒不如放了他,上天自是會記我們的功德。”

我都這麽放低姿态了,快點就坡下驢吧。

——說不定你們還能撿回一命。

順便還了結我的因果!

“殺了他才是我們的功德!”

——找死,沒辦法。

“既然大家執意……”李雁頓了頓,猛地擡手,扇子裏飛出五柄利刃朝着蔣子文飛了過去。

看似殺意騰騰,實則軟綿無力。

蔣子文向後一仰,利刃擦着他的胸口而過,将将劃破衣襟,根本沒有任何傷害!

李雁擺出陣仗,就要祭出第二招——

蔣子文大喝一聲,真氣爆體,竟是同歸于盡——

李雁瞬間轉攻為守,用袖子擋住自己的臉,催動保命之物,一個保護罩頂在他前面。

狂風大造,飛沙走石,遮天蔽日,摧枯拉朽!

萬片刀鋒刮過,絞出一片血海!

人軟如爛番茄,慘叫不絕于耳!

不知是不是錯覺,李雁不覺壓力,那魔王的招式,似乎紛紛繞他而走,剛一分神,一道細風劃過臉頰,向後一挑,頭發瞬間散開!

一絲刺痛,他抹上臉,許久,眼下才出現一條血痕,如同青樓女子的一抹胭脂。

等一切都停下來,李雁環顧四周,空無一人,山石上紅褐相間,爛泥如膏,突兀兀的,襯得晚霞都紅了一片。

遠處的日中,一個黑點,直擊長空,鷹鳴嘹亮清遠。

多少有點嘲諷的意思。

李雁的束帶被一剪為二,挂在一邊的殘枝上,黑色的發絲舔在臉上,多了妩媚之色。

衣擺成了布條,挂在他身上,擺成了招魂幡。

刷的一下,李雁搖起了扇子,表面雲淡風輕,實際心疼得內心直跳腳:

小爺難得一身好衣服,居然就這樣糟蹋了!

遠處隐隐傳來狗叫聲,是有人搜尋而來。

李雁來不及心疼他的衣服——

不好辦了。

這只有我一個人回去,該怎麽交代呢?

這蔣教主,做事忒不厚道。

李雁有些頭疼,扇柄不由自主敲敲自己腦袋,手一擡,對着腦門就是一掌!

一口老血噴湧而出,李雁向後栽去,玫瑰色的天空只在他眼前倒轉一瞬——

我只是個被魔頭打傷,僥幸靠師門的兩件寶物活命的小人物,可別來找我什麽麻煩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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