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學琴
學琴
李雁有個優點, 便是向來識時務。
圍上來的四個姑娘,氣息綿長,靈氣充沛,雖然看不清修為, 可一看便是自由修煉在一起, 配合極為默契。
李雁看了眼自己的扇子——李大總管拿着, 扇了兩下,還挺風雅。
他板着的臉突然就松了:“大總管,您這說的, 我是巴不得在侯府過好日子呢, 這不是,家裏還有人等着我回去嘛。”
“我也是為了你好。”李大總管情真意切,在沒什麽厲害關系的時候,他總是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外頭現在多亂啊, 還是侯府裏面安全。”
“那我更得回去,把我那好徒弟給安頓好了。”李雁說, “下面這麽多人,可都指着我吃飯呢,總不能随随便便, 就把他們丢到一邊。”
李大總管閑适地靠在椅子上:“不是我說, 若你實在不放心, 把人都接到府裏也是一樣的。”
我這是讓你連鍋端麽?李雁在心中腹诽, 也學他的樣子, 重新坐下來, 靠在椅背上:“外面本來也可以很安全的。”
李大總管說:“這世道,管好自己就得了。李公子還真當自己是菩薩了, 天下那麽多人,你管得過來麽?”
确實管不過來。
四周的婢女們依舊不肯懈怠,李雁知道,今日自己是一定出不去了,他低下頭,想了想:“我這個人呢,走南闖北,買賣消息。最喜歡聽故事,若是李大總管能滿足我的好奇,我也不妨在這兒住兩天,等小侯爺回來。”
至于小侯爺回來之後,你還能強留住我,那也算是你的本事,在下甘拜下風。
話這麽說,李雁便留了下來。住的房間倒也熟悉,就是湖中央的那個戲臺子。
李雁看着眼前,裝點一新的房間,三樓的中間一張架子床,上面挂着水紅色的帳幔,繡着鴛鴦戲水,摸上去還挺厚實,不像是唱戲用的樣子貨。
李大總管這是早有預謀啊。
既來之,則安之。
李雁笑眯眯地問:“李大總管,您這兒管飯嗎?”
李大總管道:“自然缺誰都不能缺貴客的。”
李雁誇張地拍拍胸口:“不找我要銀子便好,我還以為您這是要下點藥,把我藥翻了好帶出去賣了!”
李大總管也笑眯眯的,跟發財貓似的:“怎麽會,我也不是那麽窮大方的人。若是真要把李公子賣了,直接一棍子打在腦袋上便是,省的費那麽多功夫!”
李雁面露憂傷:“大總管果然節儉顧家,連三兩錢的毒藥都不肯用。侯府有了您當管家,真是萬幸”
李大總管道:“李公子自然是不一樣的。”他一甩袖子:“李公子要是還缺了什麽,只管跟他們提,我就不陪着李公子了,免得公子覺得不自在。”
李雁看着烏泱泱一群人,消失在自己眼前。
能感到,四下無數目光注視着這裏,但凡他有任何輕舉妄動,一定會被當場拿下。
“我可真是話本裏的官家小姐。”李雁大聲說,“這麽多人都覺得我是香饽饽,今兒這個搶明兒那個搶,怎麽辦,紅顏禍水也不是什麽好事兒啊。”
随即聽到無數栽倒的聲音。
哼,修煉還不到家。李雁想,你們這些暗衛,就該和李大總管學學,喜怒不形于色,免得碰到我這樣的,一瞬間就暴露了。
上陽城府,向來不缺吃也不缺穿。
李大總管吩咐,也沒人敢虐待他,甚至他還點起了菜。
除了這水紅色的被子換不了,每次躺進床裏,都跟躺進一出恐怖故事似的。
好在李雁心大,眼睛一閉,什麽都是黑的,無所謂。
住了這好幾天,八寶鴨都吃膩了。李雁連冰霜點心都點了,侯府從冰窖裏掏出寶貴的夏冰,和了蜂蜜給他做了。
李雁才恍然大悟,原來李大總管說的都是真話。
吃的穿的果然一應滿足,只是這小日子過的卻不怎麽好。
此刻,面前架着一張琴。黑漆的琴聲,上面用螺钿粘着鳳凰的圖案,還點了翠,分不清好壞,至少看上去奢華。
李雁托着下巴,想到自己從前看的真假小姐的畫本。
原來假小姐回家都會來這麽一遍折磨啊。
他無精打采,攤在桌上。
這些日子,讓他回到了還在念書的時候,天天被師傅逼着,學這學那,每日最大的開心事便是吃飯。
不過師傅徒弟多,不一定能管着他。這兒不一樣,八雙眼睛都盯着他一個。
也不催也不罵,就這麽直直盯着。
但凡不是李雁,肯定也就乖乖學了。奈何李雁皮比城牆厚,就是不動彈。
“逼人讀書可是要天打雷劈的。”李雁喃喃地說。
“您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叫春熙的女婢微笑着說,面容和善,如同木偶。
李雁擡頭看了她一眼。她翠綠的衣服滾着邊,上面還描了金,繡了紅梅報春,萬綠叢中一點紅,卻不豔俗。
這姑娘他不認識。不過那身衣裳可真夠貴的。李雁咋舌,這扒下來,也不知道能不能讓三重天分舵上下吃頓好的。
春熙被他眼神看的發毛,那眼神,就像是要扒她衣服似的。
她頗為不自在,對着教琴的師傅說:“繼續,再來一遍。”
“你這也不是讀書啊。”李雁趴着,幾根手指頭都不知道放哪,抓了好幾下,完全無視背後優雅的琴聲,“從前只當我是賣笑的,現在還多了賣藝的活計,這麽看來,說不定過兩天真的要把我賣到天香樓當個頭牌!”
春熙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心說就和文苑說的一樣,這李雁難纏得很,無理也要攪三分!
“李公子這相貌,到天香樓,也确實能當頭牌。”一個聲音傳來。
李雁趴着,手指在琴上撓了撓,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春熙忍不住皺了眉頭,其餘衆人也是一臉忍耐。
李大總管依舊一臉和善,笑眯眯調侃道:“吃了我的飯,好歹幹點活。”
李雁沒好氣地回他一句:“那天香院逼良為娼,還得謝他賞口飯吃啊。”
李大總管手一背,用看晚輩的眼神看他,倒是頑皮。
“不吃這口飯,就得餓死。”李大總管說,“餓死一個人事小,餓死一大家人事大。”
這是純純威脅了。
李雁撇撇嘴。
軟的沒用就來硬的。
我這一大家子人,感情多少有那麽點,一時全舍了,也舍不得。
他懶洋洋地起身,看着面前黑漆大琴,等那師傅結束了,才屈尊降貴動一下手指,勾不是勾,抹不是抹,咚的一聲。
啪,琴弦應聲而斷!
縱然李雁眼疾手快,指尖還是被抽了一下,立刻一道血痕!
“你這琴也忒不禁用了。”他捂着手指,惡人先告狀。
李大總管冷笑一聲:“這可是前朝禦用的名琴。”
“老東西了,難怪這麽容易壞。”
李雁這話,也不知道在罵誰。
李大總管示意周圍人撤下去,琴師正在邊上,現場修了起來。
“你這要放在天香院,得被人打得半死。”
“可惜這是侯府,不能打死貴客。”李雁懶洋洋地說,一點不怕他。
“這誰啊,一回來就聽到有人要死要活的。”另一個聲音傳來。
李雁擡頭向外望去,只見小侯爺一襲秋香色的長衫,背着手匆匆走了進來。
感覺像是來救駕的。
李雁登時開始告狀:“李大總管要打死我!”
“胡鬧!”李慶被噎了一下,立刻板着個臉。
李雁笑笑。
這屋子,三個人,統統都姓李。
可這“李”和“李”,也不一樣。
小侯爺肯配合他演戲,已經是仁至義盡,他不能不識好歹。
李雁垂下眼:“李大總管,也是為了我好。”
“什麽為了你好。”李慶順手抄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水是冷的,他又給吐回杯子裏,橫眉冷對,“怎麽伺候的,現在連茶都不會泡了嗎?!”
“李雁,我也沒有一定讓你在這。”李慶說,“之前你住我這,也是好好的。別多想,就當這是你家。”
有些話,小侯爺現在說了,和當時完全就不一樣了。
不過數月,一切變得如此之快,讓人猝不及防。
“我也想多住啊。”李雁嘆氣,“這不是家裏還有個小兔崽子,稍微盯不住就給我捅簍子。”
李慶說:“若不然,讓小金來我這兒念書?侯府一向有家學,多一個也無妨。”
李雁直搖頭:“他随我,念書跟要命似的。”
順便暗暗告個狀,當年我師傅都沒逼我去學,你們算哪根蔥。
李慶搖了搖頭。
眼見人留不住,便讓他去了。
李雁走了,身後傳來古琴聲。铮地一聲,他終于回過頭,又是一聲,明明拖的悠長,卻又一聲趕着一聲。
李雁回頭,只見小侯爺,端坐在琴前。
雖算不上頂級大家,也夠得上滿堂彩了。
李大總管将人送到門口,低聲道:“有些話,侯爺不方便說,我還是那句話。外面這世道,不太平,魔物橫行。”
李雁淡淡地說:“不是說,這世上沒有魔物嗎?”
李大總管推了一把他的胸口:“幻海那邊确實沒有。”
“你是魔物,我也是魔物。”李大總管拍了拍他的胸口。
魔物就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