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夜半

夜半

咕咕, 咕咕。

鴿子的叫聲越發急切,就跟它腳邊就是吸血藤似的。

這鴿子不是被我吃了麽?怎麽還能在這咕咕亂叫?李雁在夢中磨了磨牙,大手一揮,啪地一下, 打到一個極硬的東西上, 有點疼。

他閉着眼睛, 摸了摸手,好半天才緩過來,哼唧了一下, 又轉過身去。

一陣鳥鳴, 嘹亮卻急促——

絕不是鴿子那種溫順的咕咕聲!

李雁眼一睜,立刻一骨碌坐起來,點了燈——

不對,這不是暴露了我的位置, 讓屋外的人瞧個正着?

他還沒來得及吹滅燭火, 窗縫中刮進來一道邪風,迎着燭火吹到他的臉上, 忽地一下,整個房間一片漆黑。

李雁翻身一滾,直翻到床下, 趴在青磚地上, 看着外面。

手裏還死死攥着燭臺。

屋裏一片寂靜, 沒有任何門窗開合的聲響。

汩汩, 李雁的耳朵滾燙, 耳邊全是血液在流。

他緊扣着地磚的手往邊上挪了挪——這什麽東西, 手感居然如此柔軟?!

李雁閃電般縮回手,自欺欺人往反方向挪了挪。

“我就這麽可怕?”一個幽幽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如同夜半惡鬼!

李雁一轉臉,對上蔣子文的笑臉!

一口氣梗在喉嚨裏!

咳咳咳咳咳……

他咳了好幾下,終于順過氣:“蔣教主也會趴人床底下?”

蔣子文被梗了一下,反正床底下黑,也看不出來他臉色有多難看。

更看不出來,他臉上被抽了一下。

他足下一用力,對着李雁的屁股一踢,李雁怪叫一聲,滾到了更裏面。

蔣子文看着蜷縮在腳邊的人,擡起腳,狠狠踩了一下,滑出床底。

他坐到一邊的凳子上,撣撣身上的灰,尤不滿意,對着自己下了一個淨塵咒。

李雁被他一腳踢得,氣都喘不上來。

隔了好久,才偷偷擡起通紅的眼,盯着黑暗中那人的腳。

龜縮在此處不是辦法,可他此刻硬是沒辦法出去。

不想出去。

憑什麽要被這麽揍?

李雁捂着自己的後腰,不用看,定是青了一大片。

我什麽時候受人這麽威脅了?這窩囊氣,不受也罷!就算打不過他,也得拼死在他身上咬上一口。

大不了魚死網破!李雁扣着地磚,心中升起一團火,沿着喉管往上燒,點得整個人都沸騰起來。腦漿都蒸騰了,一滴不剩。

不對,李雁咬了自己的舌尖,我什麽時候,這麽沖動了?

他念了三遍清心咒,小不忍則亂大謀,李雁,你已經忍了十年,不能眼看着大業将成,功虧一篑!

“你還不出來?”蔣子文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看不出來,居然這麽有骨氣?”

一雙靴子,在自己的鼻尖前,李雁生怕這靴子一個不高興就踢過來,他又朝後退了退,一腳踩在牆上。

李雁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一絲殺氣——

“你答應不殺我,我就出來。”

“我不殺你。”蔣子文硬生生咽了口氣,這架勢,若是李雁再不出來,他不介意把這張床捅個對穿!

李雁姑且信了,連滾帶爬出來了。

“你這鑽狗洞的習慣真是一如既往。”蔣子文說。

李雁不服氣:“那長寧客棧也是狗窩,大狗窩!”

那日在長寧客棧,他也是這麽鑽在床底下。

蔣子文被他鑽了話中的空子,立刻揚手。

李雁梗着脖子,指着自己的脖子:“有本事你打,打死我算了,省得成天被你要挾!”

蔣子文收回手,悶悶地坐會桌子邊,這死潑皮,不值當和他生氣。

李雁坐到他邊上,想了想,又鑽回床底下,把那燈臺撿出來,擦亮了:“蔣教主你,您什麽時候進來的?”

蔣子文對着他就是一個淨塵咒。

李雁腹诽:我看這屋子也挺幹淨的,哪有那麽髒?!

就你個蔣子文窮幹淨窮講究!

“看到有人睡得跟頭豬似的,砸吧嘴不知道在饞什麽。”蔣子文說,“侯府好吃好喝不待見,寧可回家挨餓。”

原來是你把我“請”進侯府的。

李雁在心中罵,冤有頭債有主,我在侯府吃的每頓下藥的飯都有頭了!

八寶鴨哪是那麽容易吃膩的,李雁舔舔嘴唇,可是裏面下了藥,每天強忍着就挑一點點皮解解饞的我可是太可憐了!

“蔣教主有什麽十萬火急的事,值得您半夜爬我的房?”李雁也不跟他客氣了,陰陽怪氣道。

蔣子文被他的口氣逗笑了:“你自己的身體,你自己不知道?”

李雁一聽,立刻抱起可憐的自己:“我,我的身體?蔣教主您可是皇帝的人,可不能觊觎我的身體啊,我這有多少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蔣子文對他招了招手,就跟叫騾子似的。

李雁滿心不願意,磨磨唧唧湊過來半步,被蔣子文一手扣住了脈門。

李雁心一驚,狠命抽手,根本抽不回來,蔣子文的手就像枷铐,緊固人動彈不得。

蔣子文感受指腹下,不穩的脈象,時快時慢時重時輕,若是個普通人,這會兒大概已買入黃泉半只腳,命不久矣。

“你要結丹了。”他極為肯定地說。

李雁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旋即嘿嘿一笑:“果然是瞞不過蔣教主。”

他空着的那只手摸摸自己的下巴,一臉苦惱:“可這結丹,就像拉x,憋回去了,再想拉出來,哪有那麽容易!”

蔣子文冷笑。

粗鄙!

以為用這樣的話刺激我,我就能放過你?

白日做夢!

北邙山一別,他就預感到李雁要結丹,特地讓侯府留住他。

沒想到這人疑心如此之重,寧可憋到內傷,也不願在侯府結丹。

那幾日在上陽城府,李雁的飯菜裏,都下了催補的藥。

也不知道他吃出來沒有。

蔣子文手一擡,一粒拇指大的丸子塞到他嘴裏,李雁還來不及往外推,咔噠一下,下巴就被卸下來,劇痛尚未襲來,嘴裏攪進來一根手指,壓着舌根一推,那丸子便順着食道滑了下去。

咔噠,下巴又被裝了回去。

李雁一地眼淚還沒來得及凝聚,又不疼了。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顆丸子被真氣吊着,硬卡在那,不敢吞下去。

蔣子文一拍,那丸子徹底滑進了胃裏。

徹底沒救了。

李雁好容易壓下去的熱氣立刻又湧了上來,他死死咬住舌根,嘴的鹹味都漫出來了。

“你,你喂我吃了什麽?”

“可是千金難求的好東西。”蔣子文的臉上浮現出惡意的笑,“進階丸。”

李雁:!

他拼命壓制,可絲毫沒用,整個人就像被按在沸水裏似的,周身的熱氣不斷侵蝕着他。

他本打算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跟着鄧通回九重天,藏在教裏結丹的!外面不安全,沒人為他護法,就是這天雷,都沒人為他擋一下。

絕不可能在此人面前!

他警惕地盯着蔣子文,腳下一軟,就往地上滑。

“擇日不如撞日,本座來給你護法。”蔣子文說着,把他扔到了床上,“你就在這結丹吧。”

李雁看着他黑洞洞的眼睛,什麽都沒有,根本看不出任何真情實感。

他一咬牙。

信了吧。

反正這個人比我厲害太多了,他想殺我,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浪費一顆進階丸?

四周閃過流光,一個結界張開,籠罩了李雁的房間,從外面看不出任何異樣。

結丹這種事,李雁沒經歷過,只知道,書上怎麽說的都有。

“運氣。”蔣子文在他耳邊低聲說。

李雁趴在床上,咬牙強了一句:“我天資愚鈍,也不知道這丹要結多久,怕是耽誤了蔣教主正事!”

“結多久,可不是你說的算的!”蔣子文猛地拉住他的頭發,強迫他擡頭,“你今晚要是結不成,我親手打死你!”

李雁喘着氣,就知道蔣子文會在他最弱的時候,把他幹掉。

一股鬥志,從他的小腹升起:“在下,一定活,活,給你看!”

“閉嘴。”蔣子文在他耳邊說,“想着你丹田,有無數靈氣盤旋。”

李雁閉起眼,不知怎麽,蔣子文的話帶有了魅惑之氣,李雁不知不覺就照着他的話去做。

靈氣在他身體裏運行了好幾個周天,每一次的沖刷,都帶着劇痛。

李雁已經徹底沒力氣說話了。

一只小鳥,順着他的經脈飛了起來,李雁身體裏的靈氣忍不住追着那鳥跑了起來。

跑着跑着,整個脈絡被漲大了一倍,識海更為寬廣。整個海面之上,一輪紅日緩緩升起——那是李雁剛結的丹。

外面無事,一切太平,根本沒有電閃雷鳴,安靜的像是無事發生。

天亮了。

外面漏進來些光。

蔣子文支着腦袋睡着了,羽扇般的睫毛,垂在晨光裏,一瞬間,不知是眼下的青紫,還是那睫毛投出來的影子。

這麽睡不舒服。

李雁悄悄将他放平,蔣子文沒醒,他替他掖好了被子。

這麽看,蔣教主還是很平和的,安安靜靜的大美人,沒有任何攻擊力。

熱死你算了。李雁想,又忍不住将他的被子拉開一點點。

李雁呼出一口氣,整個天地,突然寬廣了。

他聽到外面鴿子咕咕叫的聲音,那鴿子邊上還有一只鷹,一動不動,睡得正香。

就和它的主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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