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淵源
淵源
來頭不小?
李雁笑了。
他早知道小金那小崽子來頭不小了!
當年他救下小金, 原本是也是想找個人家,給上些銀子,讓他隐姓埋名一輩子。
可他看到了三足金烏!
三足金烏從不留活口,那什麽都不知道的人家, 定然不會可以去隐瞞孩子的身世, 定然是很早就被弄死了——
李雁看着懷中白胖胖的孩子, 臉上沒有任何陰霾之色,知道他還能活得長久。
看來老天這是明示,這孩子注定和他有因果!
“我當然知道。”李雁說。
恐怕我知道的, 比你們想的都多。
不論誰派你來, 都不可能和你提及三足金烏的事。李雁看着鄧通臉上糾結的表情,嘆了口氣:“鄧通,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其實不适合在朝廷。”
“我當然知道。”鄧通說, “可上一代出仕的安長老已經老了, 不久之後就要閉關了。”
或許這一閉關,就再也出不來了。
像他們這樣的修仙之人, 其實聽不得這些不吉利的話。
所謂靈言,指的是文字語言,充滿着自身的魔力。
有些話不能說出口, 一旦說出來, 可能馬上就會實現。
“天正教後繼無力, 我們需要在朝廷裏有新人。”鄧通說。
李雁大概知道了, 一切都是鄧長老的意思, 至于鄧通的意見, 并沒有那麽重要。
反正天正教是肯定要在朝廷中有自己人的,為什麽這個人就不能姓鄧呢?
李雁拍了拍他的肩:“你當執金吾挺好。”
鄧通:不需要你來安慰。
“你到底知不知道小金的身份?”
李雁看着周圍的男女, 膩在一塊,成雙成對,應該沒有什麽修行之人。
更沒有朝廷的人。
他悄聲,附在鄧通的耳邊,小聲說到:“左不過是那幾家被滅了門的。”
那幾家被滅了門的。
十年前。
——巫蠱之禍!
鄧通的瞳孔驟然變大了:“你這可是死罪!”
窩藏一個朝廷餘孽,豈止李雁的腦袋,恐怕天正教上上下下都不能幸免!
死罪?
李雁笑笑,死罪多了去了,一樁樁一件件,多了不多,少了不少。
“大不了我帶着這孩子遠走他鄉,和你天正教再無瓜葛!”李雁戳着他的胸口,沒把這當回事。
有些事,本來就可大可小。你覺得它大上了天,真的就能壓死人,若是覺得它小,那可真是輕飄飄,不頂什麽事。
鄧通一把拉住他:“你敢!”
我敢?
我當然敢!
你們一個個都袖手旁觀,我幹嘛不敢?
“別忘了你娘,可是塞了六箱珠寶,才把你塞進來的。”鄧通說,“既然你娘希望你留在天正教,那你就該留着!”
是啊,我沒忘記我娘,塞了六箱珠寶後,身無一物,得自己做些宮才能活下去!
李雁每次下山,都要給他娘帶一對吃的用的。
“你也知道是我娘。”李雁的眼中,光突然聚了起來,“現在她不在了,我為什麽還要留下來?若不是怕給你們惹了災禍,我早就快意恩仇!”
什麽名門正派,不如投了紅蓮教自在!
“我也不欠天正教什麽,我能有今天,都是我娘那六箱珠寶……”
啪!
李雁尚未說完,被鄧通甩了一巴掌。
他偏過頭去,半邊臉都紅了,五根手指印從他的臉上浮了起來。
鄧通看着自己的手,難以置信。
居然真的打下去了?
恍惚的念頭,沖不散他心中的怒氣:“李雁,你怎麽能這麽說?!”
你居然敢打我?!
李雁眨眨眼,鄧通後面說的所有話,他都聽不下去。
腦袋裏只有一個念頭——
他居然敢打我?!
這世道已經過了這麽久了?
“唾面自幹,永不能忘。”李雁緩緩轉過頭,也不管他再說什麽,決然地吐出了八個字。
說罷,他腳下一點,徑直飛了出去,如同驚鴻,翩然落在人家屋檐上,再一點,又飛了起來。
不過三下,便飛的老遠。
鄧通急忙追上,他的動作更加幹爽,速度卻并不比李雁快。
那些凡夫俗子看了,不過是兩個仙子,在嬉鬧罷了。
去的時候,鄧通甩臉子,李雁在一邊伏小做低。
回來的時候,李雁面如沉水,落荒而逃,鄧通在後面一個勁的追。
走那一路,不過三兩下,就到了。
李雁落在院門外,在家裏,他還是不喜歡用法術。他剛推開後門——
院子裏的小道上,站着一個人。
“對不起……”小金低着頭,淚水如豆落下。站在菜地的道梗上,宛如大好的小菜秧子。
“你可別裝了。”李雁這會兒心情不好,沒好氣地說着,嫌他擋在中間,把他往邊上推了推。
小金的淚水,斷了兩秒,透露出難以置信:怎麽,今天這招居然不好用了?
他一臉憤怒地看向鄧通:你到底是給我師傅灌了什麽迷魂藥?
我師傅現在都不疼我了!
眼看李雁越過衆人,直接往自己房裏走,小金終于說:“師傅,我今天不該跟你生氣,我,我就是今天心情不好,我不該把氣撒在師傅身上。”
李雁回了半個側身:“也就你敢跟師傅撒氣。”
肯回這半個身子,就表示他不氣了,小金嘿嘿笑着,挽着李雁的胳膊:“這不是師傅好嘛,師傅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是嗎?”李雁哼了一聲,“我還以為這次有人一定要離家出走呢。這三重天,好不容易有了省銀子的機會,居然就這麽白白錯過了。”
小金立刻豎着眉毛,佯裝怒道:“誰,誰這麽不長眼?咱們三重天有吃有喝,管事的還好說話,長得又好,誰這麽沒眼力,居然要離家出走?!”
李雁看着他,不錯不錯,小崽子這會兒演戲又有進步。
看來還是要多刺激刺激。
說不定過一陣子,就連他這個師傅,都分辨不出,這小崽子講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了。
“師傅你是不是嫌棄我吃得多,就想找個借口把我扔掉?”小金閃爍着大眼睛,頗為可憐,“我告訴你,別想!我生是師傅的人,死是師傅的死人,變成游魂,也要跟在師傅後面飄着,以後要是有人暗算師傅,我還能替師傅擋上一擋……”
這一大段話,不帶喘氣的,李雁聽着,胳膊上的汗毛都樹了起來——
“呦,什麽時候關系又這麽好了。”小甲站在二重門口,雙手抱着肩,調侃道,“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你師娘該讨嫌你了。”
“什麽叫‘又’。”小金強調,“我和我師傅一向很好!而且以後,我對師娘也這麽嘴甜,師娘一定會喜歡我!”
小甲看向李雁。
李雁張口,說了句無聲的“謝謝”。
小金這個态度,無非是小甲勸的。
有些話,外人說出來,就更加好聽一些。
他轉頭就對小金說:“是嗎?我以後可就指望小金給我養老了。”
“那是自然,師傅養我小,我自當養師傅老。”小金說着,不知怎麽,總有種咬牙切齒的味道。
“是嗎?那以後你有兒子還要師傅幫你帶孫子嗎?”
“我連師弟都能帶,何況是師傅的徒孫!”
這個答案,李雁很滿意。不管是真是假,未來到底會發生什麽,至少小金此刻是真心的。
這就夠了。
李雁在笑。
鄧通看着眼前三人,其樂融融。
他想大吼,如果你們知道小金是通緝犯,還能這麽高興嗎?
他終究沒敢。
要是有人把小金帶走,恐怕李雁真的要發瘋。
自從李雁的師傅死後,他就一直一個人。
李雁的師傅,當年死的也過于蹊跷,毫無征兆,在屋裏就駕鶴西去,生前只來得及給李雁安排去處。
接連失去母親和師傅,李雁到底在想什麽呢?
他心中那點芝麻餡,恐怕早就揉進面團裏,再也摳不出來了。
鄧通哼了一聲,背着手,走到二重垂花門前:“你擋着道了。”
小甲自動讓開。
李雁掰開小金的手,故意擋在他前面。
他現在是高興了,可那巴掌也不能白挨。
總得換點鄧通的愧疚。
要是能因為這點愧疚,再舍點銀子好了。
什麽複仇,都沒銀子來的實在。
死人死了,活人還得過日子。
李雁這一路上,吹了點冷風,腦袋已經明白了,鄧通有鄧通的立場,他不能時時刻刻都像小時候那樣,知道他的難處。
以後只能拿他當一跟純粹的大腿了。
“李雁。你是在邀請我去你房間?”鄧通挑眉。
李雁立刻讓開,閃到一邊,貼在牆上,摳都摳不下來。
小甲捂着嘴,眼睛彎彎的,沒笑出來,勝似笑出來。
小金也跟着他,此刻他和小甲叔叔統一戰線。
李雁沒好氣地瞪了眼他們兩個——不對呀,明明剛才是我在生鄧通的氣啊,怎麽讓兩個人這麽一笑,反倒是覺得我心虛了?
他哼了一聲,推開兩人,大步走到客房門前。
砰砰砰!
敲了三聲。
過了會兒,鄧通從裏面開門:“什麽事?”
李雁純純為了賭一口氣,這會兒還沒想好什麽事:“房間住的還習慣嗎?”
鄧通:又不是第一次住。
“我就怕小金今天偷懶。”
又是小金——“他今天沒偷懶。”
李雁還沒說什麽,碰的一聲,那門就在他鼻子尖前關上。
身後兩人終于笑出聲。
李雁猛地回頭,兇神惡煞地說:“笑什麽笑,在笑都給我練梅花樁去!”
小甲立刻撇清幹系,把小金推出去:“我可不是你徒弟!”
小金眼看着剛才的同袍瞬間就背叛了自己,還沒找到理由,好在李雁只是說說,并沒有真的要罰他,轉身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李雁的房門一關,外面立刻傳來了打鬥聲。
他嘆了口氣:小金,你又不是你小甲叔叔的對手,幹嘛去挑戰他?
他看向天,長夜慢慢。
該從鄧通那套的話一句都沒套出來。
明天得加油。
他打開窗,蓋上被子。
明早太陽一照進來,他肯定醒,醒了就去找鄧通——
“我拿一樣東西,換小金自由。”李雁站在他床前,如同夜游神。
鄧通也太不小心了,昨天才得罪我,睡覺居然敢不設結界?
這所有房門的鑰匙,我可都有吶,這不是想進哪個屋就進哪個屋?
“什麽?”鄧通還沒完全醒,這時候還有些迷迷糊糊的。
揉了揉眼睛,有些懵。
這樣傻氣的鄧通,李雁也不是第一次見。
這麽大了,還能露出這樣的表情,真是有點可愛。
最起碼,心底還是留了一塊安穩的地方。
有些人就不行,眼中永遠保持清明,像一個永遠不知疲倦的戰士。
比如,蔣子文。
也不知道蔣子文到底是遭了什麽災遇了什麽難,顯得比那過了八十一難的老和尚還要老成。
李雁有些走神。
鄧通坐起身,李雁愣在床前。
這随時随地發呆的毛病,還是沒能改掉。
他在李雁面前一拍手,讓他趕緊回魂。
李雁擡頭:“我要拿随侯珠,跟你換小金的秘密永不外洩!”
随侯珠?
鄧通立刻清醒了。
這麽貴重的物品,他可就不困了。
說到随侯珠,鄧通想起——
“你把随侯珠從我懷裏摸走的?!”
本來,他還想那随侯珠當敲門磚,可在須彌戒指裏找了半天,都找不到那珠子。
當時他就氣的咬牙切齒,定然是李雁那個貪財鬼,把這東西摸走了。
心底一個聲音說,随侯珠不是什麽好東西,揣在身上,定然會招致災禍。
可我能交到教裏嘛。鄧通想,我不能将那珠子呈上,那就讓人轉交嘛。
“是。”李雁大方地承認。
順便告訴了他一個炸出天際的消息——
“豈止是随侯珠,連和氏璧都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