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6章

陸嶼洲裹着浴袍出了門,頭發還有些濕,敞開的胸膛是濃郁的荷爾蒙氣息。

只是心情看起來不怎麽好。

這種事對男人來說本該是開心的。

如果不是因為最後……

陸嶼洲來到吧臺邊給自己倒了杯酒,晃動的鮮紅酒液在燈光下呈現出迷醉的色彩,很像是某人帶來的感覺,陸嶼洲垂眸看着屏幕裏那杯“白日夢我”,滑出去,手指試圖點在删除鍵上——

嗡嗡嗡!

一個視頻猝不及防打了過來。

備注名叫Jessica,陸嶼洲按了接聽,一張漂亮妩媚的臉蛋出現在屏幕上:“Hi,bunny!很高興你現在還沒睡,看你現在的樣子,是有什麽小可愛在家裏留宿了嗎?”

“傑西卡,”陸嶼洲冷漠地說,“現在是北京時間淩晨兩點,我今天能接到電話并不意味着我每天都會在這個時間醒着,也不意味着你可以拿一個無聊的話題打擾我的睡眠。”

“親愛的,你現在的臉色簡直跟失戀被甩了一樣寶貝兒,不過還是允許我通知你,”傑西卡晃了晃手上的戒指,“我要結婚了!”

“哦,”陸嶼洲看起來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你什麽時候離的婚?”

“上個月……還是上上個月來着?”

傑西卡想了想:“不重要,我現在的未婚夫是個意大利人,體力很好,你知道的,床上的契合是婚禮成功的關鍵,我覺得我們非常合拍!”

“恭喜你,”陸嶼洲面無表情,“雖然這是你五年內的第十一次婚姻,我還是會把結婚禮物寄給你的。”

“謝謝,我們打算去冰島度蜜月,需要我帶點condom給你嗎?”

Condom并不罕見,但是冰島的套設計得很有特點,紙片人躺着,一個愛心裝的火山從人體正中央噴湧而出,十分具有行為藝術氣息,偏偏當地旅游局還要往上寫上一個“Enjoy Our Nature”。

陸嶼洲扶了扶額頭:“……不用了。”

“不用害羞Bunny,你小時候不是還拿這個當明信片擺在書架上嗎?”傑西卡目光遺憾,“你要知道,我跟你父親給你這張臉不是為了讓你在深夜自娛自樂的。”

“你也是時候體驗一下雙人生活了,最近有遇到什麽喜歡的人嗎?”

陸嶼洲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季沨的頭像是一束鳶尾花,抱着花的手指修長漂亮,無數次的經驗讓陸嶼洲一眼看出那是季沨自己的,腕骨處帶了一只手表,幾年前的款式,表盤對季沨來說其實有點過大了。

這照片應該也是幾年前拍的,是誰送的他花?又是誰将手表戴在他的手腕上呢?

“……沒有。”陸嶼洲仰頭喝了口酒。

“好吧,”傑西卡嘆了口氣,“不過我還是會祝福你的Bunny,你要知道,處男這兩個字只有在男人18的時候最有吸引力,此後就會開始随時間遞減,作為我的孩子,我實在不想聽到你三十的時候被人叫做老處男。”

“謝謝,作為你的孩子,我也不想三十歲的時候還要去參加母親的婚禮。”

“放心,如果你到時候還沒有男伴的話我一定不允許你出席,”傑西卡聳了聳肩,“說起這個,你父親最近跟你聯系了嗎?”

“三個月前說他要去非洲的原始森林考察,問我想不想跟他一起住在猴面包樹裏。”

“好吧,”傑西卡露出一言難盡的神情,順帶又一次感嘆自己離婚的英明,“下次記得提醒他注意安全,我可不想在我的婚禮上聽到要去ICU給他簽字的消息。”

傑西卡是個渾身浪漫主義的畫家,陸嶼洲的父親卻是OldMoney家庭裏生出來的叛逆者,不是要去極地體驗生活就是忙着為各種主義到處奔波,年輕的時候也曾有過理想契合的時刻,可直到一時興起生了陸嶼洲才發現,他們竟然沒有人适合生活。

事到如今,陸嶼洲對父母之間的感情已經不抱任何期待,傑西卡挂斷電話,陸嶼洲坐在吧臺邊,一口一口地将那杯紅酒給喝掉了。

随後,才将目光落在旁邊的一個挂歷上。

萬年歷是他那位住猴面包樹的父親某次去佛羅倫薩帶回來的伴手禮,紅色的城堡背景上是一格一格的日期,不過平均每三天,就會被紅色水彩筆塗上一格。

與其說是和季沨相見的頻率,不如說是他需要做某種事的日期。

城堡的穹頂上有一行流暢的黑色筆跡,高高地淩駕于所有時間的格子之上:

“愛是一個時期為了粉飾性/欲而想象出來的東西。”

陸嶼洲盯了一會兒,拿起紅色水筆,将今天用同樣的方式塗上。随後卻換了個顏色,在第二天打了個大大的叉。

叉號橫亘在城堡的玻璃位置,像是一扇被封死的窗。

說得對,陸嶼洲想,愛是這個世界上最虛無缥缈最不穩定的東西,只有性才是人類永恒的欲/望。

它最長久,最輕易,當然……也最容易戒斷。

*

城堡封到第十扇窗,陸嶼洲坐在落地窗前,将手中廢棄的第十張設計圖扔進垃圾桶裏。

今天是他和季沨解除關系的第十二天。

陸嶼洲堅信自己表現出的一切不過習慣被推翻的戒斷反應。

養成習慣需要二十一天,打破一個習慣也是。

他現在已經做得很好……不會再過度關注某個人的朋友圈,不會再深夜睡不着時盯着某個人的頭像,不會在街上看到某個人的廣告而條件反射性地移開眼睛。

當然,陸嶼洲拒絕承認,前兩條是因為朋友圈變成一條橫杠是才發覺季沨好像把他删了,而且他已經九天沒有出過門。

就像他也拒絕承認,一件衣服的設計稿畫着畫着不是喜歡給模特多加一個裝飾耳釘就是喜歡把頭發畫長。

手上扔的第十一張不是。

這張是腰太細了。

陸嶼洲看着已經被塞滿的垃圾桶,沉默片刻,拿出手機來給郝景發消息:“在哪兒,出來玩嗎?”

“卧槽你終于走出失戀陰影了?!”郝景隔了五分鐘才回,但是語氣雀躍,“我在拍片呢,我跟你說,今天拍的這個明星真是絕了!表現力爆棚,關鍵是人長得也他媽巨帶勁,這種人對攝影師來說簡直是拯救我的缪斯,而且他還是……”

陸嶼洲并沒有耐心聽完郝景的工作心得,打斷道:“還有多久結束?給個定位,我去找你。”

“在收尾了,應該還剩半個小時。”郝景得寸進尺,“你來的話,能不能開你那輛邁凱倫?好久沒摸到了,咱們去兜兜風!”

陸嶼洲已經準備出門,臨到門口只好又換了個鑰匙,他對車沒什麽執念,買這輛只是因為——外形好看。

純白的邁克倫塞納在高架橋上嗡鳴,陸嶼洲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挂擋超車,車身像是一只兇猛的鷹穿梭在車流裏,半個小時的車程硬是被他開成二十分鐘。

陸嶼洲打開車門,長腿一邁下了車,藏藍色風衣和卓越的身材讓邁克倫塞納都成了他身後的背景圖,陸嶼洲取下墨鏡,擡眸巡視着郝景的身影,瞳孔驟然一縮。

是季沨。

他沒想到……郝景說的那個明星,會是季沨。

陸嶼洲知道出于戒斷需求,他現在已經馬上轉頭就走。

可是腳下的步子就像是陷進沼澤裏一樣怎麽都邁不動。

他跟季沨十二天沒見了。

不管是床上還是床下,他們從來沒有這麽久沒見過面。

但季沨看起來似乎并不像他思緒煩亂,背靠着二樓露臺上的欄杆,手肘輕輕搭着,肩頭的長發被微風吹起。

他穿了一身簡單的白襯衫和低腰牛仔褲,也許是造型師也覺得太素,又在季沨的脖頸上系了條印花絲巾,拍攝時用了點降雨,水珠從季沨的眉骨滴落下來,從陸嶼洲的視角,只看到他漂亮流暢的側臉。

季沨并沒有回頭望,連續拍攝三個小時,他是出來透風的。

神色疲憊地吐出一口氣,擡手去解那條絲巾。

修長的指節撫上脖頸,像拆開精美的禮物一般,指尖挑開領口的結,靈活的手指變動着,将那條絲巾扯下,露出被束緊後留下的一點紅痕。

季沨微仰着頭,脖頸修長似被吊起的天鵝,白皙的手指在那點紅上撫了下,指腹碾碎一滴水珠。

傍晚的風将他的長發和花園裏的海棠一起吹動,枝幹下彎,好似折起的腰。

陸嶼洲手指插進風衣口袋裏,站在樓下默不作聲地看着這一幕,拇指扣住食指指節,克制地壓了壓。

“季哥!”

莫可小跑過來,給季沨遞過毛巾,又将西裝披在他的肩頭:“攝影說片子差不多了,咱們走吧。”

季沨點點頭,跟着莫可往外走,那條解開的領巾被他随手搭在欄杆上,随風微微晃蕩。

“卧槽今天的片子簡直是我今年最有靈感的,這次雜志封面肯定穩了!”郝景抱着相機小跑出來,發出了酒吧一模一樣的質問,“陸嶼洲!陸、嶼、洲——你看什麽呢?!”

陸嶼洲的視線盯着二樓的某一點,半晌,拇指松開,洩力的手腕摩擦過衣料,鬼使神差地開口道:“你拍攝的道具……能送我嗎?”

*

印花絲巾白中帶着一點類似薄荷的淺綠,絲綢質地極軟,系過脖頸地方的帶着一點木質的冷香,現在卻被人纏在手掌上,與濃郁的檀香混雜在一起。

浴室裏水聲清晰,潮濕又悶熱的雨砸落在陸嶼洲的肩頭,可是這一次,他卻像是終于找到了出口。

陸嶼洲從小就告訴自己得不到的東西要學會戒斷。

但是戒不掉的怎麽辦呢?

酒液滑過喉腔那刻出現在腦海的面容再次浮現,晃動的耳垂、妖冶的臉和那被箍在手掌中的勁瘦腰身。

鼻尖嗅着那點冷香,半個月來,陸嶼洲的心中從未有過如此渴求和如此極致,沙啞地擠出聲音:“……季沨。”

那雙琥珀色眼睛變得幽深炙熱,滿是對獵物的渴望,在濃稠的夜色裏,默念另一個人的名字——

季沨、季沨、季沨、季沨、季沨、季沨、季沨……

戒不掉。

那就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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