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季沨報了個地址,便在溫柔的黑醋栗香裏睡了過去。
可是等導航的終點到達,陸嶼洲還是把季沨給叫醒了。
他望着外面的一排別墅區:“我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沒有啊,”季沨睜開眼睛,微微笑了起來,“我好像從來也沒有說過我住酒店吧?”
可是陸嶼洲跟季沨在酒店裏待過不少,這種侵入彼此的私人領地,卻還是第一次。
他們現在的關系,是能夠随意進出對方家裏的嗎?
陸嶼洲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有些猶豫。
季沨沒看到他的神情,他剛睡醒,胃部空落落的,偏頭抵在車窗:“唔……”
陸嶼洲立刻轉頭:“怎麽了?”
“可能是晚上沒吃飯吧,”季沨的眉頭因為疼痛皺起,聲音也淡淡,“有點胃疼。”
果然是沒吃飯嗎!
陸嶼洲二話不說拉開車門,半抱着季沨下了車:“你住哪一棟?”
季沨指了指,随後報了一串數字,虛弱地靠在他懷裏:“你去開門。”
陸嶼洲手指微微一頓。
季沨家裏密碼的最後四位數……是他的生日。
但這顯然是只是個巧合,因為他前兩位的年份是五年前,除非季沨有個兒子,不然那不可能是任何認識的人的生辰。
于是陸嶼洲也沒有發問,開了鎖便帶着季沨進門。
即便是知道這裏是別墅區,陸嶼洲進門的時候,還是訝異了一瞬。
三進的中式庭院,三層的洋房,看起來便奢華精致的裝修,這邊離片場近,能來這裏買房的都是常駐橫店的大導,但是季沨一年可能也只有幾個月待在這兒。
陸嶼洲:“這是你家?”
“是啊。”
陸嶼洲掃視了一下周圍的布局……這裏少說也得有幾個小目标,季沨就算是頂流,也是這兩年剛剛火起來了,買下這個對他來說也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
他猶豫了一下:“為什麽要把房子買在這兒?”
“誰告訴你說這是我買的了,”季沨說,“租的而已。”
“租的?”
“對啊,”季沨點頭,“像這樣的房子我還租了很多套,分布在各個城市和度假區,如果你有時間過去,可以随便住。”
陸嶼洲跟着他進了房門,這才看到室內的裝修。
季沨說得沒錯,這看起來的确像是用來出租的。
樣板房一樣的家具和擺件,漂亮歸漂亮,可是沒有一點生活氣。
想到季沨住在這樣的偌大空蕩的房子裏,不知道為什麽比劇組的酒店更讓他覺得不舒服:“為什麽要租這麽多?”
“不知道,可能錢多燒得慌,”季沨往沙發上一靠,“反正我又不買房,能住好點就住好點吧。”
“你沒買房?”
“我又不成家買什麽房。”
季沨說得理所當然,陸嶼洲本能地察覺到關于缺失的父母的部分,他張了張嘴,卻還是沒有開口去問,只是道:“同性戀又不是不能成家。”
“也許吧。”季沨滿不在乎地笑笑,“也許哪天會買婚房?”
“或者……”
他的聲音有些低,陸嶼洲不由自主地跟着問出聲:“或者?”
“或者等到三十歲那年就退圈,拿着最後一筆積蓄,找個四季有風的地方,買一套小房子,跟當地人一樣吃飯逛街壓馬路,半夜開車看日出。”
陸嶼洲心中的不适感不知為何越擴越大:“你……一個人?”
“不然呢?”季沨說,“當然,有人來探望還是歡迎的。”
他看了眼陸嶼洲的神色:“你不會是在可憐我吧陸老師,我這樣已經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生活了,我很小的時候就是這麽想的,現在一伸手就能實現了,想想還是挺幸運的。”
陸嶼洲別過臉,沒去看季沨那雙漂亮憂郁的眼睛,轉頭去開冰箱,只是聲音有點發澀:“我先給做點東西。”
“這裏面沒什麽菜,做個西紅柿雞蛋面可以嗎?”
“好啊。”季沨笑起來,看陸嶼洲挽起袖口在竈臺邊忙碌的樣子,“陸老師,我突然我對你印象好點有點偏見。”
“偏見?”
“嗯,我以前覺得,你可能是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少爺。”
季沨這麽說,陸嶼洲倒也沒生氣,反正因為換了個話題莫名松了口氣,一只手壓着番茄去皮,順着他道:“現在呢?”
“現在,”季沨撐着下巴,“突然覺得……你好像很賢惠。”
陸嶼洲生平第一次聽到這兩個字能跟自己聯系起來,劃着番茄皮的手一抖,聽到季沨輕聲道:“怎麽辦,感覺自己好像領回家一個田螺姑娘。”
他總是有辦法把什麽話都說得撩人,陸嶼洲的耳垂有點微微發紅:“田螺姑娘又不是領回家的。”
“那他是怎麽回家的?”
“田螺姑娘不是應該是在主人不在家的時候,偷偷出來洗衣做飯嗎?”
“哦,”季沨靠在沙發上,偏長的頭發垂在肩頭,“那你會偷偷給我做飯嗎?”
陸嶼洲攪着面條的手一頓。
今天這頓飯勉強還可以說是季沨收留自己的報酬。
但是以後……既然他跟季沨已經結束,應該也沒有太多在一起心平氣和吃飯的機會吧。
陸嶼洲知道自己應該劃清界限,但是想起季沨剛剛的話,忽然就一句重話也說不出口,只是輕聲道:“如果下期戀綜需要做飯的話,再做給你吃。”
“好。”季沨笑起來,“說起來,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會做飯。”
“在國外的時候學的,不常做。”
“但是你廚藝很好啊。”
季沨實在很會誇人,陸嶼洲只能用數據解釋;“那可能是因為做得多了?我上大學的時候在賭氣,沒有跟我爸媽要過生活費,為了省錢,只能自己做飯了。”
“為什麽賭氣,”季沨問,“因為覺得他們不愛你?”
陸嶼洲:“嗯。”
季沨輕輕笑了一聲,不知道是覺得他這樣幼稚的想法很可笑,還是想起了什麽別的東西。
“所以我沒有你想得那麽不能吃苦,”陸嶼洲說,“去中餐館打過工,在馬房裏喂過馬,我還送過外賣。”
“送外賣,”季沨有點不能想象陸嶼洲穿着外賣服騎着電動車樣子,“怎麽送?”
誰知陸嶼洲突然端着那碗雞蛋面走過來,手指在餐桌上輕輕地敲了三下:“季先生,您的外賣到了。”
季沨瞬間笑出了聲。
“辛苦了先生,”他接過面,手指卻碰到陸嶼洲還未收回的指尖,似暧昧似輕佻,“我老公今晚不在家,你要不要……進來坐坐?”
陸嶼洲瞳孔一縮,耳朵紅得要滴血,不明白話題怎麽就突然跑到了午夜禁忌檔,試圖用言語威脅:“季沨,如果你真的喜歡玩這種play的話,我也不是不能……”
不能什麽?
不能奉陪?
陸嶼洲又一次想起來。
他和季沨确實已經結束了。
不再是可以讨論床上的花樣的關系,自然也用不着他配合。
陸嶼洲頓時洩了氣,将筷子分好了遞給他,又拿旁邊的碗盛了用多餘的雞蛋做的番茄蛋花湯:“你胃不舒服,先喝點湯吧。”
他本意是想把這個話題過去,可是季沨似乎偏不放過他:“怎麽了,不開心了?”
“我沒有。”
“嗯,”季沨點頭,“但是陸老師,如果你能先把我的花瓶松開會更有說服力一點。”
陸嶼洲情緒不穩的時候就喜歡手裏握個東西裝鎮定,要麽是杯子要麽是沙發扶手。
不過現下這是季沨家,餐桌旁只有一個用來插花的瓶子,陶瓷瓶在陸嶼洲手裏顫顫巍巍,還好裏面一朵花也沒有,不然估計花瓣都要掉兩片。
話音剛落,陸嶼洲立刻撒開了爪子,為了掩飾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我是覺得……”
季沨擡起頭,做出傾聽的姿勢。
“我是覺得,”陸嶼洲緩緩道,“我們既然是以後不可能再繼續以前的關系了,是不是還是應該保持距離比較好……”
他說話的時候沒有看季沨,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雖然不保持距離的那人明明是自己,是他自己非要跟着季沨進休息室,非要讓助理騙季沨讓他收留自己……
現在卻來要求別人,是不是有點過分?
可是他也沒辦法,他見到季沨就控制不住,往常的鎮定自若好像全部失效了一樣,好像變成被磁鐵吸着的另一部分磁石,變成被聽到鈴铛聲的小狗。
為什麽學不會像季沨那樣說斷就斷呢,為什麽學不會像季沨那樣一切如常呢?
對啊,陸嶼洲越想越覺得委屈,為什麽季沨就能說斷就斷呢,為什麽季沨斷了之後還能一切如常呢?
明明都誇過他身材好體力好,誇過他彈琴不錯唱歌好聽……
怎麽能說斷就斷呢?
對面的季沨眼睜睜看着陸嶼洲說完這句話,自己垂下腦袋,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以至于季沨還沒來得及反駁,他自己就已經快要哭出來了一樣。
季沨幽幽地嘆了口氣,終于大發慈悲地決定赦免他:“陸嶼洲,你見到我腦子裏就只有上/床這兩個字嗎?”
陸嶼洲唰地擡起了頭。
但是他卻沒有立刻回答,陸嶼洲不能不注意到季沨敞開的領口和今天看到的帶着咬痕的腿根。
就算是當時喝醉了,他也知道那道痕跡屬于他。
陸嶼洲稍稍偏移了視線,有些心虛。
不過季沨似乎也沒有在意他的答案:“一個人跟另一個人,除了炮/友,難道就沒有別的關系了嗎?”
“你跟郝景也不上床,是怎麽在一起喝酒的?”
季沨的話好像是憑空在陸嶼洲耳邊灑下一把炸雷。
讓他翻來覆去酸澀難耐的問題似乎就被這麽輕飄飄的兩句話給解決了,陸嶼洲太過震驚,以至于都忘記了——季沨怎麽會知道他跟郝景是朋友?
對啊,陸嶼洲想,他跟季沨難道就不能成為別的關系了嗎?
這個世界上明明還有那麽多錯綜複雜的牽絆。
同學、同事、朋友、兄弟,以及……
想起那兩個字,陸嶼洲心髒猛地一顫。
季沨卻在這個時候把碗一推站起了身:“陸老師,你住哪?”
“那間是主卧,”季沨指了指,“我住那裏。”
“其餘三層裏你随便挑,找個自己喜歡的就行。”
“哦對了,”季沨慢條斯理地擦擦嘴巴,“我這房子是這次開機才回來住的,只臨時讓人收拾了主卧,所以其他房間大概……半年沒有住過人了。”
“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陸嶼洲試圖開門的手指頓住了。
他是寧願多送三個小時的外賣都要保證自己住宿條件的那種人,半年沒有收拾過的房間……陸嶼洲怕一開門可能會有什麽不明物體飛過來。
既然是朋友……那麽住一間房……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陸嶼洲轉過頭,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季沨……你主卧,有沒有沙發?”
“沒有啊。”
陸嶼洲眼眸一垂,想說要不然他還是真的去住酒店……就見季沨一把推開主卧的門:“不過我的床倒是挺大的。”
他微微一笑,大方道:“陸老師,你要睡嗎?”
陸嶼洲迅速跟着進了房間。
像是證明自己的清白,他還在季沨洗澡的時候鋪好了被子。
一人一個被窩,季沨的床果然很大,這樣鋪完中間還能隔上一截,看起來界限分明。
“那個,”陸嶼洲清了清嗓子,此地無銀地解釋,“剛剛沒回答是因為走神了,我也不總是想着跟你……”
“嗯。”
季沨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并沒有很在意這件事,只是将房間裏的燈調暗了點,便鑽進了被窩。
等陸嶼洲洗完澡的時候,季沨已經閉上眼睛準備睡覺了。
陸嶼洲把燈調暗了一下,跟着躺進另一個被窩。
他和季沨第一次有這樣躺在同一張床上卻什麽也不做的時候,陸嶼洲翻了個身,向來穩定的作息居然沒有立刻睡着。
“咳咳咳……”黑暗中傳來幾聲悶咳,是季沨壓着嗓子。
“怎麽了?”
季沨皺起眉:“……有點冷。”
“冷?”
陸嶼洲看了眼空調溫度,很正常。
不會是今天在水裏着涼了吧?
“我去給你拿點感冒藥?”
“不用,喝了明天拍戲容易犯困。”
“打擾了你嗎?抱歉。”也許是隔着被子,季沨的聲音悶悶的,話音剛落,又輕輕咳了兩聲。
陸嶼洲指尖握緊被角:“很冷嗎?”
“還好。”
季沨背對着陸嶼洲,擡手把被子掖緊了點:“沒事兒,你睡吧。”
季沨手指一動,被子裏露出一點細碎的頭發,他縮得很緊,過了一會兒,陸嶼洲還能聽見幾聲捂着手指露出的壓抑悶咳。
陸嶼洲垂下眼睛,睫毛掃出一片陰影,在心裏反複重複——我們是朋友我們是朋友我們是朋友我們是朋友我們是朋友……
如此五遍,随後擡起眼,開口道:“我身上好像暖和一點。”
“季老師,”陸嶼洲說,“要不我抱着你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