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陸嶼洲吃完早飯,又去給季沨收拾了一下房間。
他自己有潔癖,也将心比心地對待所有人,将自己蓋過的被子和季沨的床單全給洗了一遍。
布置完花花草草,想了想自己今天晚上應該不會再住在這裏,畢竟連續兩天酒店沒有房間也确實讓人覺得虛假。
于是拿出手機發消息:【床單和被子我幫你曬了一下,在陽臺,如果家政過來的話讓她幫忙收一下。】
季沨沒有立刻回,想來也是劇組比較忙。
陸嶼洲幾乎是已經要出發了才收到消息,季沨沒有回複他上面的話,大概只是知道了就算,反而發了另外一句——
季沨(★>U<★):【聽說中午的菜裏有歐芹,不想吃,還不如陸老師的雞蛋面。】
季沨(★>U<★):【對了,陸老師是不是還沒吃過劇組的盒飯,你什麽時候過來,要不我幫你一起拿一份?】
【好。】
陸嶼洲回複了一句,驅車前往劇組。
*
劇組裏,楊階正在給季沨講戲。
剛好季沨之前為了拍落水戲請了一個業內戰損妝特別厲害的化妝師,楊階想着将殿前求藥那場給一起拍了。
這場戲是季沨所飾演的隋晏母親陳皇後生了重病,太醫院的醫生卻因為令妃即将臨盆沒人過來,身為一國皇後,本不該如此落魄,可誰都知道,令妃不過是個幌子,是上面那位想要借此要她的命。
走投無路之下,隋晏只好以太子之位為籌碼,跪在大殿前祈求那個從未喜歡過他的父皇能有一絲恻隐之心。
雖然只是個文戲,但是情緒需要得足,像是怕季沨這樣的演技拖後腿,楊階還在喋喋不休地說道:“你的母親快要去世你卻走投無路,這個時候你的心中肯定有急,你從出生開始,你的父親就對你不問不聞,這個時候你的心中肯定有怨,分明是身為太子,卻過得還不如皇宮裏任何一個侍衛禦官,只能冒死才能為自己和母親求得一線生機,這個時候你的心裏有沒有悲?”
“想想你重病的母親,即便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她也許還在宮中牽挂着你……”
季沨懶散笑着,估計是聽煩了,笑意也清淡了許多,将他身邊的許淩則一拉:“楊導,您別光盯着我一個人啊,對手卡了我也不得跟着卡,淩則昨天還說他有問題想要請教您,您給講講呗?”
許淩則沒想到季沨還記得他昨天說過劇本不太懂的事,會在這個時候給他牽線,心中微動,季沨便後退一步:“那你們聊,我去熟悉一下走位。”
自己能力不足卻還不好好學的學生簡直是嚴師的眼中釘,楊階憋了一肚子的氣,打算等第一次卡的時候好好發作,跟許淩則講完便站在監視器前:“那就這樣,各就各位!”
“第十二場第三幕,Action!”
季沨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膝蓋在長階上砸出一聲悶響:“四皇子隋晏,求見陛下!”
陸嶼洲腳步一頓,擰起了眉。
從前如果受了一點小傷小痛便有人賣慘說他們這行辛苦,陸嶼洲嘴上不說,心裏卻也都是不贊同的。
因為他自己也是這行,他們拿了比很多人多很多倍的工資,不過是吃了一點苦便抱怨,反過來要別人來心疼自己,沒這個道理。
更別說國外的導演沒內地那麽慣着演員,真刀真槍都敢用在道具上,陸嶼洲之前拍雜志的時候,曾經在一面冰湖上躺過一整個下午,感覺自己半個身子都要凍進冰層裏,媒體說他是“冷峻、銳利的冰雪王子”。
其實他是臉都凍僵了做不了表情。
但即便是這樣,陸嶼洲也并未覺得自己有多辛苦。
但是他看着季沨的背影,想起昨天晚上剛剛上好的藥,卻不禁捏緊了手指。
陸嶼洲眉頭緊皺,旁邊的楊階卻喜形于色。
季沨穿了件天青色竹紋長袍,身姿挺拔很有古裝氣質,而且聽剛剛那句臺詞……這可比試戲的時候好太多了!
“四皇子隋晏,求見陛下!”
殿門緊閉,回音消散在空蕩的宮牆,季沨雙手交疊,再次俯身下拜:
“德行不佳,愚心不悛,自請廢除太子之位,求陛下——”
“救救我母親!”
季沨的額頭砸落在地面上,好像是夏日裏的一場驚雷與暴雨,可除了淋濕自身,無人在意。
長日滴落,殘陽劃過他的眉心,如同刻骨的刀痕,那一刻,季沨好似已經不是永遠肆意風流的大明星,而是被困在深宮中走投無路的年輕太子隋晏。
他額頭發紅,雪白單衣在風中顯得蕭索,挺直的脊背又一次狠狠地彎下去,聲聲啼血:
“四皇子隋晏德行不佳,愚心不悛,自請廢除太子之位,求陛下——救救我母親!”
“四皇子隋晏德行不佳,愚心不悛,自請廢除太子之位,求陛下——救救我母親!”
“四皇子隋晏德行不佳,愚心不悛,自請廢除太子之位,求陛下——救救我母親!”
“皇兄!”許淩則朝他跑過來,一把抱住他即将墜落的身體,“別這樣……皇兄!”
“回去吧,你回去吧。”
“走開!”隋晏一把推開他,他的嘴唇已經幹裂,臉色蒼白,卻依然一絲不茍地下拜,“四皇子隋晏……德行不佳……自請廢黜……”
“父皇不會管你的!”
隋清猛地将他扶起來,喝道:“你在殿前叩首,天下昭然!你用太子之位救母,其心赤誠!可若他真的就此同意!豈不是坐實了他無情無義抛妻棄子!”
“他不會管的,兄長,”隋清抱着他,像抱着一塊快要融化的冰,“我們先回去,我們先回去好不好,我會想辦法的,我們會有辦法的……”
“我還能有什麽辦法……”
隋晏突然笑了起來,從嗓子裏撕扯出生鏽的味道,那張漂亮的臉凄豔又絕望:“我還能有什麽辦法……”
他望着隋清,望着他與自己身上的單衣天差地別的绫羅綢緞,望着他頭上的玉冠,胸前的璎珞,腰上的蹀躞:“你五歲時入太學,衆人簇擁,我卻要站在牆角才能聽得半分詩書。”
“你十歲時去春獵,得猛虎一只,龍心大悅,賞黃金萬兩,我卻要在禦膳房低聲下氣才能為病中的母親求得一碗鴿子湯。”
“如今你十八歲,将冠禮,父皇請了整個國子監為你取字,可是我呢,整個宮裏,有誰記得……”
“今日是我二十歲的生辰。”
隋晏注視着隋清那副被吓呆了的面容,和在富貴鄉裏浸出的單純和善良,突然大笑了起來:“天下哪有我這般可笑的太子呢?”
他笑着笑着就開始咳嗽,從嘴角咳出血沫來,咳得眼尾發紅胸腔震動:“隋清,隋君璋,弟弟……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麽辦啊?”
一滴淚從他的眼角墜落,他的鬓發淩亂,唇角污髒,濕透的長發纏着在他的腰身,像是索命的水鬼。可唯有那滴淚,滾燙又脆弱,清冷又哀絕,仿佛要将他整個人分成兩半,要麽化作青煙,要麽……化作厲鬼。
許淩則被這樣的季沨驚呆了。
不只是他,連坐在監視器前的楊階也驚呆了。
要是季沨在試戲那天有這樣的演技,別說猶豫了,楊階當場綁也把他綁來劇組。
可是只聽過演技突然斷崖式變差的,沒聽過演技突然飛躍式進階的,難道宋骁的那個演技班真的那麽有用?
楊階手指顫抖,難以抑制心中的激動,這樣的話,再憑着季沨這張臉,他幾乎可以看到未來的收視率了!
那滴淚墜落到地板上,許淩則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因為這一幕的季沨失了神,忘記了接臺詞。
“卡!”
“你怎麽搞的!”好好的片段讓他給毀了,楊階當即大怒,“這種時候都能忘詞!詞都背不好還來演什麽戲,你以為演戲也跟你們在臺上一樣什麽都弄個提詞器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導演,”許淩則如夢初醒,“我……”
“沒事兒,”季沨站起身,只瞬間便恢複了之前笑意盈盈的模樣,“剛好我也有個情緒沒有處理好,楊導,再來一次吧。”
鏡頭又拍了兩遍才過,這次許淩則總算沒有掉鏈子,楊階喊了卡,季沨起身時膝蓋一軟,旁邊等着的莫可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季老師!季老師沒事吧?”
“快快快熱水毛巾!”
“季老師喝口水,化妝師呢,要不要補個妝?”
季沨一下戲,就有一群人烏泱泱地圍上去,遞水的遞風扇的,還有拿着熱毛巾就要替他擦臉的,季沨擺了擺手示意不用,他沒有這種享受衆人簇擁的毛病,只接過了旁邊的水喝了一口。
季沨皺了下眉,嗓子早在剛剛一聲聲中變得嘶啞,喝水都像是有錫紙劃嗓子。
試圖過來的陸嶼洲完全被攔在外圍,他無法沖破衆多工作人員的層層簇擁來到季沨身邊,只能期待季沨能回頭發覺他:“季……”
“季老師!”
一道更加清澈明亮的聲音插進來,是小跑過來的許淩則,相比于陸嶼洲的躊躇不前,他像一道熱情的閃電擠出人群:“剛剛真對不起,因為我連累你重拍。”
“沒關系。”季沨說,“剛開始拍戲NG很正常的,我之前重拍二十多次的都有,不要放在心上。”
季沨臉上帶着笑,只是嗓音聽起來沙啞悶重,陸嶼洲皺起眉,希望這個不識相的小演員趕緊結束對話。
誰知道這人看着季沨穿着戲服的笑,眼中的目光居然更加熱切了——季沨的笑容溫柔恬靜,和剛剛那種凄豔的模樣絲毫不同,這兩種情緒居然能同時出現一個人身上,而且他還是如此的……漂亮。
“那等會兒我能跟你再對一下明天的戲嗎?”
季沨往臺階下走,許淩則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腰,亦步亦趨跟在身後,“還有季老師你剛剛有幾個部分的情緒處理得好好啊,這種爆發戲要怎麽遞進,我想請教……”
季沨沒說話,一邊聽着他絮叨一邊下樓梯,餘光一掃,原本走得穩穩的步伐突然踏空。
“季老師!”
許淩則眼疾手快要去拉他,卻有一人比他更快——
陸嶼洲幾乎是瞬間擠開人群闖了進來,長臂一展将季沨往後一帶站穩身體,速度快到壓根不像剛剛那個站在人群後猶豫的人。
“我沒……”
“別說話了。”陸嶼洲根本沒讓他開口,從口袋裏摸出一盒潤喉糖來,“先吃一顆。”
将東西遞給季沨,陸嶼洲這才擡眸望向着旁邊的許淩則,目光戒備又警惕:“嗓子這麽啞,少說點話,等會兒給你點個湯喝。”
這話明顯是對許淩則說的,語氣中帶着濃濃的責備意味。
“不好意思,季老師,”許淩則語氣誠懇,望着季沨的目光卻熾熱,“我不知道你……”
同為男人,陸嶼洲幾乎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許淩則剛剛在想着什麽,目光不善地望了他一眼,話卻是對季沨說的:“我先送你去休息室。”
許淩則剛想上前,卻見陸嶼洲一只手卻牢牢地搭在季沨身後,擋住他的同時又護着季沨下臺階,像是格外護主的忠犬。
季沨跟着陸嶼洲下樓梯,手中晃了晃潤喉糖的盒子。
這個牌子和口味他并不陌生。
因為這本來就是陸嶼洲給他用的。
季沨在床上放得開,陸嶼洲有時候也玩得瘋,有時候控制不住,第二天早上起來嗓子常常是啞的,季沨也确實沒有品茶養生的閑情逸致。
于是為了他早起時不那麽難受,陸嶼洲一般都會備一管糖在口袋裏,做到中場便喂他一顆,有幾次還當成情.趣,故意将手指伸進去,壓着季沨的舌尖讓它融化。
以前陸嶼洲口袋裏放這個,還可以說是貼心,不過現在這都分開了……
陸嶼洲當時着急,顯然也沒意識到這個問題。
等二人來到休息室,季沨倒了一顆糖在手心,舌尖一卷,那顆糖便被含了進去。
潤喉糖有些涼,季沨輕輕吸了口氣,殷紅的舌尖吐出來一點,半閉着眼睛靠在沙發上,他的頭發因為剛剛的争執弄亂了許多,眼尾還帶着些濕潤的紅。
這個場景和深夜時季沨被他壓着吃這個糖時的畫面詭異地重合,陸嶼洲眼眸微深,卻突然在這個時候想起來,自己現在還随身帶着潤喉糖意味着什麽。
“那個,你不要誤會,”陸嶼洲試圖解釋,“我最近這幾天也有點上火。”
季沨沒說話,也許是壓根沒聽見,只是眉頭微蹙:“……腿疼。”
他的尾音很輕,帶着些撒嬌的意味,陸嶼洲立刻道:“哪裏,膝蓋嗎?”
“嗯。”
陸嶼洲想起季沨之前砸到地上那一聲,臉色微沉,不自覺地撫了撫:“你本來就有傷,怎麽不跟楊導說換一場?”
“場地都租好了,總不好因為我一個人耽誤進度,而且這點傷算什麽,又不是腿斷了。”
那為什麽現在又要在陸嶼洲面前喊疼?
季沨睜開眼睛,潤喉糖已經完全融化掉了,嘶啞的嗓音變得清亮了一點:“不過陸老師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
他微微前傾,一縷長發從肩頭滑落下來,笑容蠱惑:“在你面前,應該可以展示脆弱的,對吧?”
陸嶼洲正在給季沨檢查傷勢,一擡頭便看到季沨含笑的眼睛。
陸嶼洲知道季沨說得或許不是那個意思,就像他心情不好也會找郝景喝酒一樣。
但是……
但是他望着郝景的臉只能罵人。
看見此刻季沨的笑卻為何會心跳加速呢?
剛剛壓下去的反應似乎更加劇烈,陸嶼洲胸膛翻湧,幾乎是有些狼狽地站起身:“你等我一會兒。”
陸嶼洲借着拿藥的由頭起了身,卻回來得很快,不知道從哪找來了兩帖活血化瘀的膏藥,随後将東西放在桌上,半跪在季沨面前,彎腰将季沨腳下的鞋給脫了下來。
季沨今天拍戲穿的是長袍,裙裾幾乎蓋住了腳踝,陸嶼洲要想給他的膝蓋貼膏藥,只能擡手将袍子撩開一點。
但即便是這樣,還是有大半垂落在地,陸嶼洲半跪着的膝蓋只好往下曲了曲,将季沨的腿架在自己的肩頭,整個人幾乎鑽進了裳底,手指上翻,季沨配合地動了動,那條打底的用的白色長褲瞬間褪到了腿根,露出一點黑色內褲的邊緣。
陸嶼洲的喉結滾了滾,剛剛拼命壓制的念頭似乎滾滾而來,胸膛起伏,手指克制地按在季沨的膝蓋上。
也許因為過分灼熱的手掌讓季沨有些不适,小腿微一瑟縮,便蹭過了陸嶼洲的側臉。